兩人在一起的一年多, 並不是沒有爭執，沒有冷戰，只是, 沒有任何一次像這樣無力。
兩個人, 似乎都斂去了身上所有光華, 就那麼靜默着, 遙遙相望。眼裡卻都是一種化不開的迷茫, 生生困住他們。就好像身陷沼澤，拼命想伸出手給對方，卻在觸到的那一刻嘎然而止, 他們，無法預測, 下一步是他們獲救, 還是把對方也陷進來。
無法伸出的雙手, 只能緊緊握成拳，藏到身後。
時間不停流逝, 並未做任何停留。你或許很想伸出手緊緊抓住它，哪怕只有一點點就好，但這也只是奢求，即使你認爲已經抓住了，卻在轉身的那一刻, 發現, 它已經消失殆盡, 連背影都不曾留下……
工作上的忙碌, 多少能寄託一下感情上的失落。
只是季□□, 明顯的消瘦了。對着滿室清冷，不必再等待, 原來，是這般感覺……好像一覺睡下去，卻不知道明日是否還會有太陽升起，即使恐懼着，擔憂着，卻又不能不睡。不睡，便是永久黑暗，無法擺脫。他一遍一遍告誡自己冷靜，冷靜，卻仍是忍不住會想，他們這次，是分手了嗎?原來，失戀便是如此，像是被人生生從心上挖去一塊，除了哭泣，無能爲力……
可是，卻又無法哭泣。似乎，痛到麻痹，連哭泣的本能都已經失去。
季□□常常對着夜幕發呆，手中的手機緊緊握着。他常常有想哭的衝動，卻發現，眼睛乾澀得，什麼都流不出來……
公司有一個很大的露天平臺，這裡，幾乎沒有人來，無人打掃，滿是灰塵。現在卻是滿地菸蒂。
宋瑞則看着不遠處的高樓，深深吸了口煙。沒有季□□在身邊，香菸成了唯一陪伴。
已是下班時間，他隻身來到這裡，他想找一個地方好好思考。
雖然日落西山，但九月的天氣，還是酷熱難當，一絲涼風便是甘露，便是知己。汗，順着臉頰流下，前額的髮絲也有潮溼痕跡。後背的襯衣被汗浸溼，貼上了皮膚。
宋瑞則卻一點也不在意，似乎毫無感覺，他只在乎手中的煙還有沒有。
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爲何要道歉。那一刻，他只想道歉。
季□□在他眼中，是那麼純淨的一個存在，他不允許自己傷害他，即使想也不行。
可是，有很多行爲卻是自己無法控制的，你無法顧慮到每一個人的感受，所以，在堅持自己的原則下，宋瑞則總是義無反顧。
但這次，他不知所措了。
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即使定期有人打掃，但那種常年沒有人居住的氣息令他深深厭惡。空氣中瀰漫的全是陰溼的黴味，即使是夏天，他仍然覺得那間屋子，有說不出的寒意。
他看着季□□一天一天消瘦，卻無能爲力，幾次想伸出去的手，硬生生抽了回來，因爲他無法肯定，自己的伸手，是救贖還是淪陷。
他完全沒有把握。
這是第一次，他如此無奈。
十一長假，季□□回家了，他找不出任何不回家的理由。對這滿室清冷，不如回家。至少，那裡有人真正關心自己。
即使每天都在公司見面，即使還是有公事上的接觸，但兩人的變化，公司的同事們都察覺了。流言又開始四起，說宋瑞則攀上了徐家二小姐，沒有時間“提攜後輩”，人人都知道那次會議室，徐若謙對季□□說的話，他們都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因爲“得罪”了徐若謙，連帶宋瑞則都“放棄”他了。
呵呵，謠言止於智者。可是，智者在那裡？
回來的那天，下起了濛濛細雨。
季□□揹着包包，站在機場的大門外，看着天上的銀絲髮呆。沒有風，一切平靜得詭計，卻有什麼聲音一下一下狠狠敲在心上。
宋瑞則，你在那裡，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夏天一下就過去了。秋天卷着落葉，迫不及待來臨。今年的氣溫似乎降得特別快，沒有過渡，一下就涼了。所過之處，暑意全消，還夾雜着些蕭索。
季□□覺得自己開始習慣這樣的日子。只是這樣表面的平靜，蘊涵的是什麼？
他覺得自己處在一種極端的邊緣。不是爆發，就是死去。
可是，他究竟該選擇那一種方式解脫？
慢慢的，恨意浮上心頭，尤其看到宋瑞則和徐若謙的背影，他幾乎控制不住要衝上去，他要告訴徐若謙，他纔是他的愛人，他纔是！
可每到關鍵時刻，他總是忍住了，握成拳的雙手久久不能放開，也不去管手心的深深印記。
如果，這就是他想，那自己就成全他吧。畢竟，和徐若謙在一起，宋瑞則的前途纔是一片光明。
不是不嫉妒，不是不怨恨，不是不彷徨，不是不傷心，只是，這樣的心痛，有誰知？與其自己承受，不如，全都放開吧。
辭職信，已經準備好，只是該交給誰，或者，宋瑞則會挽留自己嗎？如果他挽留了，自己要怎麼辦？如果不呢？自己又會怎麼樣？
季□□深深陷在這樣的問題裡，無法自拔。
只能猶豫着，動搖着，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聖誕節，就在不緊不慢中來臨。
平安夜。週六。
今日不必上班，季□□決定出去走走，他想送自己一份聖誕禮物，他決定了，過完這個春節就走。還有兩個月，就好好與這個城市告別吧。
走出大門的瞬間，季□□眨了下眼。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宋瑞則的車。那輛黑色凌志。
他搖搖頭，告訴自己一定是眼花了，沒有希望在很多情況下，都比有希望好。他慢慢走過去，再也沒有看一眼身旁的車。
“季□□！”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季□□一下愣住，隨後又搖搖頭，自己最近精神不好，不僅有幻覺，還有幻聽，還是那麼真實的。
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下一刻，卻撞進了一具熟悉的胸膛。
他呆住了，聞着身前熟悉的氣息，卻不敢擡頭，他害怕這只是幻覺，一切只是他想像，一擡頭，就什麼也沒有了。就會消失在空氣裡，什麼痕跡也不剩……
“□□，你擡頭看看我。”耳邊的聲音再次傳來，帶着無比溫柔，無比憐惜。如此真實，又如此靠近……
季□□緩緩擡頭，對上的是一對清亮的眸子，毫無隱瞞的寫着，相思。刻骨相思。
他們就這麼站着，站着，彷佛回到了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那個夏天，兩人在電梯門口，也是這般站着，只是，那時的他們，不會想到，一年多後今天，他們還會有機會這般站着……
時間彷佛凝固，一切靜止，眼中只剩下對方……
“我們回車裡，站在這裡，實在引人注目，我被人看沒關係，可不能讓你被人吃了‘豆腐’。”宋瑞則在他耳邊輕輕說道，牽起他的手，往車裡走去。
“剛纔喊你，爲何不理我？”宋瑞則溫柔的幫他繫好安全帶。
季□□擡眸看他，深深的，定定的，彷佛在刻錄他的樣貌，在自己心裡，永不忘懷。“我不敢相信，我以爲是我自己的幻覺。”
季□□語氣中的猶豫，彷徨，小心翼翼，都生生敲在宋瑞則心上，盪出的回聲一波一波，久久不散，停留在心尖，似乎要留下，作爲借鑑，讓他深刻的知道，自己是如何傷害了這個他只想好好憐惜的人。
手指撫上他面頰，明顯消瘦的臉龐，勾勒出更爲立體的線條，下巴越發尖了，臉也快縮得只有巴掌大。
“你瘦了。”宋瑞則輕輕說，似乎喃喃自語，他心痛的看着眼前男子，喊他的那一刻，他知道季□□是聽見的，只是看他那毫無反應的反應，他心裡慌張得，彷佛自己己經被判出局！毫無罪名的被判出局！
季□□瞪着那雙因爲消瘦而更大的眼睛看着他，一眨也不眨……
“別瞪了，黑眼圈那麼大，”宋瑞則笑起來，他不想兩人之間的傷感氛圍繼續擴散。“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聖誕禮物。”
“什麼？”
“去了就知道。”
季□□看着身旁的人，第一次覺得秋天也可以如此美妙。金黃的大地，金黃的樹木，金黃的太陽，還有，身旁這個金黃的宋瑞則，他忍不住微笑起來，臨到最後一刻，兩人都沒有放棄！
應該是，趕上了，在自己“決定”之前，宋瑞則趕上了。
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差一點……只差一點……
“到了。”宋瑞則開門下車。
觸目之間，了無人跡。
眼前，是興建中的建築工地。幾幢毛胚房站立在地面，混雜着鋼筋混凝土，現在卻是停工狀態。一陣風吹來，滿天黃土，洋洋灑灑，好似北方沙塵暴。
季□□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雖然現在是一片荒涼蕭索，但他似乎能看到，不遠的將來，這裡的熱鬧繁華。
他爲了那份計劃書，曾經不止一次跑過的地方。
超市的位置，是他反覆考慮反覆分析，才確定的。然而計劃被否決，自己的心血付之東流。雖然是有些失意，但他也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個人才華就可以的。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季□□疑惑的看向宋瑞則。
“你比我更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季□□回頭再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地方，是興建中的心悅小區。季□□曾經看過規劃圖，設計的很漂亮。整個小區被人工湖圍繞，小橋，流水，亭臺，樓閣，無一不全，無一不有。季□□很喜歡這裡的房子，只是，他深知，等到這裡的房子開始出售，那價格，不是自己負擔的起的。
“心悅小區。”季□□的確很清楚他腳下站的位置，但這，究竟和宋瑞則帶他來有什麼關係？
“兩年，兩年之後，這裡會有一盞燈光，屬於我們。”
“呃？”季□□挑眉，什麼意思？
“□□，這個小區完工至少要兩年，我找人諮詢過了，等開始出售，我們就在這裡買一套房子，好不好？”宋瑞則伸手，放在季□□肩上，把他拉進自己懷中。
“你說，‘我們’？”季□□微微側頭，看着宋瑞則，那眼神帶着驚訝，欣喜，懷疑，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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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就是我們！”宋瑞則心底的酸楚無限放大，緊緊環抱住他，他幾乎覺得自己要被淹沒，被吞噬。能救贖他的，只有眼前這個人。
這一刻，他只要懷中這個人，拿什麼他都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