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機關樓第一會議室亮起了燈。政治處的幹部快速地佈置好,看見勤務處長魯凡走進來,連忙問聲好,隨即紛紛退出去。
魯凡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把保溫杯放在桌面,有些忐忑地扭了扭肥胖的身軀。
本來,黃副政委通知的是召開機關部門會議,主題是向歸來的團長彙報701團這一個月來的工作情況。這也是正常的會議,和周例會差不多,爲此他都做好了準備。
吃晚飯的時候,團長的勤務官通知他晚上的會議改爲常委會。魯凡意外之餘也生出了一些忐忑來。問楊柳會議主題,楊柳卻說團長沒說。他就更加忐忑了。能上常委會討論的事情指定不是小事。
說起來,701團還沒有正兒八經地開過常委會議,因爲在周偉文和黃啓發來之前,團領導就那麼兩三個,什麼事情一碰頭就定了。當然,更多時候都是李路這個團長在發號施令,其他人老老實實地執行去吧。
這李團長剛回來就召開常委會,怎麼個意思呢?周偉文是他的分管領導,接觸比較多,自然而然的魯凡就跟他走得比較近。再加上黃啓發和周偉文穿一條褲子,把莫大偉架了起來,三下五除二奪過了701團的實際控制權。
莫大偉這個政委因爲李路的關係,在幹部中本來就沒什麼威望,這一下就沒轍了。不過魯凡知道莫大偉跟李路的關係不錯,他不想得罪李路,也不想站在周黃二人的對立面,就明智地選擇了原則上中立,實際上偏向周黃二人這一邊。
他以爲李路就算回來了,面對已經被周黃二人掌握了一大半的機關部門,恐怕也有心無力。沒想到,下午聽到李路回來的消息,他還是緊張了一會兒。這才發現李路在他心裡留下了多麼深刻的威懾。
正胡思亂想着,外面傳來腳步聲,周偉文和黃啓發有說有笑地並肩走進來。魯凡下意識地看看手錶,距離會議開始的八點還差一分鐘,他連忙起身:“周副團長,黃副政委。”
“老魯早來了。”黃啓發呵呵笑着,在右首的第一個位置坐了下來。
周偉文在左首第一個位置坐下,扭頭看着魯凡,問道:“魯處長,會議內容知道嗎?”
魯凡拿出香菸來,繞着走給二人敬上。他能入常,是因爲本身級別高資歷老,否則以勤務處長的身份是斷然不行的。不過701團作爲高技術裝備部隊,勤務處的權利地位也是不同其他部隊的後勤部門的,管着全團的裝備和後勤,實權大着呢。
周偉文接過煙卻擋開了他的手,魯凡的臉上的笑容閃過一瞬間的停頓。黃啓發客客氣氣地接過煙,護着手接受了魯凡的點火,笑道:“這李團長着急忙活的開常委會,不會是對咱們的工作不滿意吧?”
魯凡哪裡敢答話,笑了笑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緊緊閉上了嘴巴。
周偉文冷哼着說道:“不滿意?本月沒有出現一起訓練事故,你看看之前的記錄,幾乎每週都有傷病號。上級三令五申要保證部隊訓練安全,我看啊,這個李大團長是沒有當回事。”
“老周。”黃啓發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眼角射了魯凡一眼,“李團長是特種部隊出身,訓練要求是嚴格了一些。”
周偉文輕輕哼了哼不再說話。
來之前,他就和黃啓發碰過頭。本來,接到李路要回來的消息後,兩人就開始想辦法應對了。黃啓發老謀深算,先是設計了機場接人這一齣戲試探李路的底細,繼而準備晚上開機關部門領導會議,把自己這邊的實力亮一亮,以此告訴李路,701團已經不再是你李路的一畝三分地了。
誰承想,李路居然要召開常委會。這就有意思了。
首先,701團的常委只有五個人,團長李路、政委莫大偉、副團長周偉文、副政委黃啓發和勤務處長魯凡。莫大偉休假,就剩下四個常委在位。對李路來說,召開常委會討論事情,他是沒有優勢的。周偉文和黃啓發穿一條褲子自不必說,魯凡呢態度曖昧中和他們眉來眼去,也不見得會站在李路這邊。李路就孤家寡人一個。
還不如開機關部門領導會議呢,至少他還能得到參謀處參謀長秦國華的支持。
他們分析過,李路應該是要對專題教育開火。他們也算是深入研究過李路了,知道李路極度的重視軍事訓練,一般不怎麼管政教方面的事情。可是他們就是想不明白,李路爲什麼要選擇開常委會,他根本不佔優勢啊!
魯凡則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保溫杯,思考着自己的立場。
各人想着自己的心思,一時間會議室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牆壁上的電子鐘噠噠噠的聲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偉文下意識地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八點十分了,當下指着自己的手錶說道:“這個李路是怎麼回事?通知的時間是八點沒錯吧,你們看,都八點過十分了人還沒見影。”
魯凡也看了看時間,卻是嘴巴閉得緊緊的,不答腔。
黃啓發後背靠着椅背,悠然地抽着煙,眯着眼睛說道:“可能是通知錯了,可能李團長有其他事情,沒關係,我們再等等。”
周偉文扯着嘴角冷笑道:“恐怕是李大團長要給咱們晾起來呢吧,常委會都敢遲到,架子大得沒邊了。”
他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魯凡,“魯處長,來701之前你就是團黨委常委了,你之前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問到頭上,魯凡只得說道:“一般來說,常委會是不允許有遲到現象的。”
周偉文輕輕拍了拍桌子:“黃政委,再等五分鐘,還不見人我們就都散了吧!”
他話音剛落,伴隨着沉穩的腳步聲,李路從門口走進來,後面跟着蘇長城。
“周副團長挺沒耐心的啊,呵呵!”李路朗聲笑道。
李路出現,即使私下裡他們再不把他放在眼裡,此時也不得不站起身。伸出手朝下壓了壓,李路在居中的位置坐下。蘇長城緊接着把他的茶缸和公文包擺上,然後走到角落處找個把椅子坐下,打開本子充當了會議記錄員。
李路還沒說話,周偉文就斜着眼看他,說道:“李團長,就遲到一事,你是不是應該向常委會做個檢討。”
黃啓發本來想說話,看見李路表情沒什麼變化,就閉上了嘴吧,等着看戲。魯凡呢,更是把嘴巴抿得緊緊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冒出一個字來。他沒周偉文那麼深的背景,再怎麼搞他也不會往前衝。
事實上,李路還真不是故意遲到。就在不久前,他和老爺子的機要參謀李超通了電話。從李超那裡,他把周偉文背後的關係搞了個一清二楚。當年他只知道周偉文是程家一系的人,但是具體卻不得而知。李超告訴他,周偉文的妻子是程家最小的女兒,也就是程家老爺子的女婿。
這回李路才明白,怪不得他當年那個慫成那樣都能往上爬,趕緊後面有程家的全力支持。這程家也是實在沒有堪大用的第二代了,除了一個程保國,就這一個周偉文了。
弄清楚了這裡面又是程家在搞鬼,李路當下就在心裡給程家畫了一個大大的叉。你程家既然不知悔改,那麼老子就讓你沒有後悔的機會!
至於黃啓發,李超那邊也沒有有用的信息,只能從檔案裡看到,黃啓發是第6集團軍出來的幹部,在軍區政治部任職三年,下放到701團。李路無法確定他是程保國的人還是軍區某位大佬的親信。
和李超聊着聊着就忘了時間,不過李超私下裡告訴他,老爺子對他沒有向家族求援表示讚賞。李路這才暗道一聲果然,老爺子的確存了考驗他的意思。
召開常委會,李路的確是如周黃二人猜測的那般,是準備對這個月的專題教育開火的。他們選擇了用一個長達一個月的專題教育來奪取701團的控制權,那麼李路也不費勁兒去找突破口了,就跟他們來一場硬碰硬的戰鬥,讓他們瞧瞧三哥的手段。
晚飯前他到各營連轉了一圈,目的就是了解一下兵們的情緒如何。還能不能保持之前的訓練熱情,這很重要。讓他欣慰的是,營連幹部都很得力,尤其是骨幹們,讓部隊在長時間的專題教育中保持了對訓練的渴望和熱情。
端起茶缸喝了口水,李路點起根菸慢慢抽着,不說話。
周偉文以爲李路給他壓住了,笑意更甚,對黃啓發說道:“黃政委,按照組織規程,任何人遲到都是要作檢討的,沒錯吧?”
黃啓發微微皺眉,他總感覺李路沒那麼簡單給周偉文壓住,不過他也只得配合地點點頭,他也想試探試探李路的反應,說道:“嗯,的確是這麼規定的。”
看了眼觀鼻鼻觀心的魯凡一眼,周偉文心裡鄙夷道,就這點出息,難怪四十好幾的人了還是個副團。他沒打算放過他,問了句:“魯處長,你的意見呢?”
看周偉文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纔是團長呢。
知道躲不過了,魯凡小心看了一眼李路,發現李路看不出什麼表情來,慢悠悠地吐出煙。
“這個規程的確是這麼規定的,不過團長應該有別的事情稍微耽誤了一下時間,也可以理解的。”
周偉文暗罵一句老油條,回過頭去。李路輕輕看了魯凡一眼,因爲他稱呼的是團長,而不是李團長。這說明,魯凡還是可以爭取的。
微微擡着下巴,周偉文看着李路說道:“李團長,會議開始之前,就遲到一事檢討一下吧。”
李路眯着眼睛看他那副主動權盡在我手的樣子,微微地笑了笑,淡淡吐出一句話:“如果我不檢討,你是不是要把我這團長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