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乖孫
週末，林爲民帶着妻女去了一趟燕京醫院，探望萬先生。
最近這些天，萬先生的精神狀態不錯，前段時間還抽空接受了《光明日報》的專訪，刊登在了7月2日的報紙上。
常年住在醫院，萬先生的生活和工作都枯燥無比，見到粉雕玉砌又古靈精怪的小豆包，他寵愛的不得了。
但他現在身體不好，小豆包被他抱在懷裡又左搖右擺，很耗體力，沒過一會兒，萬先生便喘起了氣。
他將小豆包放下來，喝了杯茶，潤了潤嗓子，“這年紀大了，抱個孩子都不利索。”
林爲民手中正削着的蘋果，“您都86了，仗朝之年，放在古代都能拄杖出入朝廷了，不能太利索了，要不然人家對您不夠尊敬。”
“混小子！”萬先生笑呵呵的罵了一句。
“當了社長，有什麼感受？”萬先生問道。
“比以前輕鬆多了，果然還是當一把手舒坦。”林爲民玩笑道。
在萬先生的眼神逼視下林爲民才正經起來。
“社裡的工作就那樣，我跟老程搭班子這麼多年了，都習慣了，明年我打算再改革一下。”
“改革？別的單位都是活不下去了才改，你們國文社活的這麼滋潤，改什麼？”
“未雨綢繆、居安思危嘛！”
“怎麼個改法？”
“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林爲民又忍不住皮了一下，才說道：“我想嘗試轉企改制。”
“你們事業單位要轉企業？還要改制？”萬先生蹙起眉頭，臉色嚴肅了起來，“你這膽子也太大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改革嘛，我們國文社願意當這個改革先鋒，就看上面願不願意給我們一次嘗試的機會了。”
萬先生問道：“轉企改制總要有好處吧？”
“轉企後，控制權仍牢牢的掌控在國家手裡，但我們國文社的腳步會更加靈活。以國文社現如今的體量，走集團化發展道理是遲早的事，不轉企，我們始終是不夠靈活。”
萬先生沉吟了很長時間，搖着頭，“難啊！”
“試試嘛，腿腳好的時候換道，總比步履蹣跚的時候再換道要來的容易得多。”
兩人正說着話，萬先生就注意到小豆包正站在那裡眼神灼灼的盯着林爲民手上的蘋果。
等林爲民削好了蘋果，遞給萬先生，他卻把蘋果遞給了小豆包。
“豆包，吃個蘋果。”
不想小豆包卻不接蘋果，“爺爺，伱吃吧。”
萬先生還以爲這孩子明白孔融讓梨的道理，老懷大慰的笑了起來。
可這時候，林爲民卻把手中的水果刀收了起來，對小豆包警告道：“不許瞎琢磨，水果刀是你能玩的嗎？”
萬先生這才明白過來，敢情這小丫頭剛纔盯的不是蘋果，而是林爲民手中的蘋果刀。
見自己的小心思被父親拆穿，小豆包抱着父親的大腿，嬌憨的叫了一聲：“爸爸~”
“叫爸沒用，叫媽也沒用。刀是你能玩的嗎？”林爲民板着臉訓斥道。
小豆包見撒嬌不管用，小嘴一癟，大眼睛閃動，裡面便有盈盈淚光。
這小丫頭片子現在的套路運用的異常嫺熟，撒嬌不成就裝哭。
要放在平時，林爲民肯定心軟就把東西給她了，但水果刀可不行，太危險了。
小豆包的眼淚還沒等下來呢，萬先生先受不了了輕輕摟住小豆包，“我們不要水果刀了爺爺送你個好東西好不好？”
小豆包現在練就了一個神奇的技巧，你看着她眼中含着滿滿的淚水，都快框不住了，可人家就是能框起來，而且不僅能框起來，你要是把她哄好了，說不定還能倒流回去。
聽見萬先生的話，小豆包看向他，問道：“爺爺，你要送我什麼東西？”
萬先生笑吟吟的走到書桌前，那是他平日辦公、寫作的地方，書桌上擺放着文房四寶和一些文件、稿件。
萬先生從書桌上拿起一枚印章，轉頭矮身對小豆包說道：“你瞧瞧，這個喜歡不喜歡？”
他手裡的印章是青田石作的，石料產自之江處州青田縣，因此得名青田石，與巴林石、壽山石、昌化石並稱爲四大名石，爲歷代文人墨客所喜，用作篆刻印章的印材。
青田石夾頑石而生，難得大塊，石理細膩，溫潤易刻，有黃白青綠等色，以凍爲貴，所謂的凍，就是石質細膩透明。
萬先生手中的這枚印章顏色微黃純潔，質地透明，堅墩細膩。
林爲民這些年蒐集古玩，對玉石類的東西也多多少少有所瞭解，這叫燈光凍，是青田石中的最上品，價等黃金。
他連忙攔住萬先生，“您就別慣着她了，這麼貴重的東西，她一個小孩子連字都不認識呢，要來幹什麼？再給摔壞了。”
“一個印章而已，家裡還有好幾枚。她不認識字，但認識我。”
萬先生不顧林爲民的阻攔，將印章遞到小豆包肉乎乎的小手裡，“看看喜不喜歡？”
早在萬先生拿起這枚印章之時，小豆包的眼神就被這枚小小的印章給吸引住了。
印章通體是一種透明、純潔的黃，讓小豆包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豌豆黃，還像三不沾。
她忍不住嚥了咽口水，這東西可真好看。
印章到手，她喜不自勝，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圓圓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等翻到印面的時候，她相看了好半天，也沒認出來上面的幾個字。
印章的印面半寸多見方，上面四個隸書漢字團在一起。
剛纔林爲民說小豆包不識字，那是小瞧她了，她馬上四歲半，幼兒園都快上了一年半了。
現如今的小豆包，已經不是兩年前的小豆包了。
數學：99乘法表、100以內加減法；
語文：200個生字，18首半唐詩；
英語：125個單詞，簡單對話；
體育：北海幼兒園內無敵手。
說一句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絲毫不爲過。
不過，對於小豆包來說印面上的隸書，確實是有點難爲她了。
她看了半天，滿腦袋問號，眉頭緊鎖，最後無奈的將目光投向萬家寶。
“爺爺、爺爺，這上面刻的是什麼字呀？” 萬先生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爺爺教你。”
他將小豆包抱到椅子上，又在辦公桌上鋪開一張宣紙，打開印臺。
“豆包，把這面兒在上面蘸一蘸。”
小豆包站在萬先生的懷裡，握着印章在印泥裡蘸了一下。
萬先生又說道：“來，往這紙上按一下。”
小豆包滿臉認真，兩手握着印章，用力的按在了宣紙上。
擡起手，宣紙上落下了四個清晰的漢字。
如此神奇的一幕，讓小豆包歡喜雀躍，忍不住拍起了手。
這一拍手，她手中的印章順勢滑落，看的一旁的林爲民心中一緊。
好在印章是落在了萬先生的褲腿上，他渾不在意，撿起印章對着高興的小豆包說道：“爺爺教你認識這幾個字好不好？”
“好！”小豆包乖巧的應了一聲。
“我們是中國人，說的話叫漢語，寫的字叫漢字。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之一，起源於象形文字，不但有繪畫的形象美，也具有意境之美，既實用也可供人們欣賞。
我們管寫字的方法叫書法，書法又有很多風格，變化萬千，但從書體來說，大致可分爲篆書、隸書、楷書、行書和草書五種。
這印章上有四個字，用的書體是隸書，你看這前面兩個字……”
萬先生給小豆包指着宣紙上的字，“這兩個字叫家寶，這是爺爺的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爺爺叫萬家寶！”小豆包搶着說道。
“乖孫！”
萬先生和藹的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又接着說道：“你再看後面這兩個字，上面這個叫‘之’，之就是‘的’的意思。”
小豆包又認真的點點頭，這個“的”的意思她也懂。
揪着自己的頭髮，對萬家寶炫耀道：“爺爺，沃德發。”
“沒錯，這是你的頭髮。還有這最後一個字……”
爺孫兩人一個教的認真，一個學的認真，畫面溫馨而歡樂，林爲民望着他們，臉上也不禁泛起了幾分笑意。
陶慧敏一直陪着黎玉茹聊天，見女兒難得這麼乖巧，坐在萬先生懷裡學漢字，心中更加堅定了以後讓她走文科道路的想法。
連黎玉茹看着這樣的畫面也開心不已，對陶慧敏說道：“你們家這個小丫頭可真是招人疼。”
陶慧敏笑着說道：“您是沒看着她調皮搗蛋的模樣，能把人氣死。”
“我是沒看出來。”
從來沒見過小豆包混世魔王的樣子，黎玉茹說什麼也不會相信，估計哪怕就是見到了，在她們這些老人眼裡，也會自動生成濾鏡，把這歸結爲活潑好動。
天倫之樂總是短暫的，在醫院待了兩個多小時，晚飯前，林爲民張羅着要離開。
小豆包和萬先生玩的正開心，一說要走便不高興。
林爲民還想去將她手上的青田石印章給拿下來，她乾脆哭了起來，這丫頭現在功力出神入化，說哭就哭，淚雨滂沱，哄都哄不住。
萬先生心疼壞了，焦急的哄着小豆包，見她怎麼也不見好，急的拿着柺杖在林爲民身上敲了兩下。
小豆包見狀，立刻不哭了，反而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幸災樂禍的勁頭像極了她的老父親。
林爲民委屈道：“你打我幹什麼？”
萬先生哼了一聲，“小孩子的東西你搶什麼？搶了收進你那博物館？”
“這麼貴重的東西，她再給弄壞了。”
“壞了就壞了，我送給她了，就是她的東西！”
林爲民忍不住嘟囔道：“慣吧，你就慣吧。”
他敢怒不敢言，越這麼說，小豆包越開心，摟着萬先生的脖子把他哄的眉開眼笑，一個勁兒的喊着“乖孫”。
爺孫倆人又黏糊了一會兒，小豆包才依依不捨的鬆開萬先生。
“爺爺，過兩天我再來看您。”小豆包小大人兒一樣對萬先生說道。
“好，好。”萬先生笑眯眯的應道。
一家人出了住院樓，林爲民給陶慧敏使了個眼色，陶慧敏說道：“豆包，東西拿來！”
小豆包瞪着一雙萌萌的大眼睛，裝傻道：“媽媽，你在說什麼？”
陶慧敏哼了一聲，小豆包不敢再裝傻，將兜裡那枚印章掏了出來，她依依不捨的看着陶慧敏收回印章，還不忘強調：“這是爺爺送給我的。”
“沒說不是你的。不過正因爲是爺爺送給你的，媽媽纔要給你保存起來，這是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如果讓你自己拿着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給摔壞了，等你長大了會後悔的，也愧對了爺爺對你的疼愛。
等你想玩的時候你就跟媽媽說，我拿給你玩，好不好？”
陶慧敏一番話軟硬兼施，小豆包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媽媽，你要算數。”
卸下了這丫頭手裡的東西，一家人上車回家。
回到家之後，陶慧敏將那枚印章放進了林爲民的書房。
一枚印章，對於萬先生來說不算什麼，對林爲民來說更不算什麼，但這是萬先生的一番心意，必須要保存好。
而且不僅要保存好，林爲民還得想辦法還一份禮回去。
萬先生待小豆包就跟親孫女一樣，但他老人家畢竟好幾個女兒呢，孫子輩兒的就更多了，如果知道他送給小豆包那麼貴重的東西，少不得背後要有些怨言。
當然，這是林爲民的小人之心，但還是謹慎爲好，他不想萬先生都這把歲數了還家宅不寧。
要不古人爲什麼說禮尚往來呢？
小豆包收了一份禮，他這個當爹的得還回去好幾份。
以後還是要跟老頭兒強硬點，不能再送這丫頭東西了。
他心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