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廠長辦公室，於東腳步輕飄，感覺如墜夢中。
我這就當上總經理了？
他一路走着，都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辦公室的。
“小於，廠長找你什麼事啊？”同事問道。
剛纔廠長的電話打到他們發行處，大家都知道了韓山平找於東去談話的事。
“不會是升官兒了吧？”有同事調侃道。
其他人哈哈大笑，在大家看來，這當然是玩笑話。
於東雖然是大學生、雖然受廠長的重視，但他畢竟纔來燕影一年多時間，資歷太淺，輪也輪不到他。
於東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升官兒？
好像確實是升了，但又不完全是。
同事們見他那猶豫不決的表情，笑問道：“怎麼着？官兒太大了，怕刺激到我們？”
於東想了想，反正都要走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便道：“官兒不大，確實升了。”
聞言，同事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真升了？”
於東認真的點點頭，“升了，不過不是在廠裡得調到別的單位去。”
同事們鬆了口氣，那估計是調到下屬單位去了。
“去洗錄廠？”
“不能，小於這性格還是適合幹發行，去什麼洗錄廠。去器材公司吧？我記得他們那缺了個副經理。”
“要是真調走，我覺得音像社是個不錯的去處。”
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了半天，全都是在燕影廠下屬單位打轉，壓根沒人往外面的單位去猜。
於東也不繞彎子，說道：“都不是。”
大家有些意外，“都不是？你要調走啊？”
調走，意思是脫離燕影廠系統。
於東點點頭，“嗯，去國文社的文華影視。”
“文華影視啊！”同事們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今年參投了燕影廠兩部電影，前段時間還宣佈投資了章藝謀的新電影，雖說是新公司，但背靠着國文社，實力非同一般。
“也是個好去處！”
有同事好奇的問道：“去了幹什麼工作？”
“總經理！”於東老實答道。
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大家看着於東，懷疑這小子在跟他們開玩笑。
“你小子，就算是要走了，也不能拿我們這幫老大哥開玩笑啊！”
“就是，伱當總經理，那我就是廠長！”
同事們嘻嘻哈哈，於東一臉無奈，也不好多解釋，搞的好像炫耀一樣。
附和着大家笑了兩聲，同事問道：“說真格的，你在廠裡這麼受廠長和科長重視，去那幹嘛？”
“真當總經理，他們那到現在還沒總經理呢，算是矬子裡拔大個兒吧，林老師相中了我。”
衆同事見他不似作僞，忍不住面面相覷，表情比剛纔在廠長辦公室裡的於東還要驚訝。
反應過來之後大家不好意思再開玩笑了，認真了起來，齊齊向於東拱手道賀。
“恭喜啊小於，這麼年輕就當上總經理了，前途不可限量！”
“恭喜恭喜，去了文華，可別忘了我們這幫老大哥！”
於東略有些羞赧的接受了大家的祝賀，又有人忍不住好奇問道：“小於，你到底是怎麼當上這個總經理的，咱們燕影廠和國文社雖說有點業務往來，但平時八竿子打不着啊！”
這個問題問出來，大家的眼神都看向了於東。
他爲難的撓了撓頭，要說怎麼當上這個總經理的，他到現在也是沒想明白。
他跟林老師最多的接觸機會就是給他開車，總不能說這個總經理是給領導開車開來的吧？那也太跌份兒了。
於東臉上露出幾分憨厚的笑容，“我也不知道。反正林老師說，他要年輕有闖勁的總經理，可能就是看我合適吧。”
“嗨呦！這條件，早十年我倒是想去試試。”
“得了吧，早十年你也是個老幫菜。人家小於可是正經大學生，有文化，又年輕，要不能受科長、廠長的重視嗎？”
衆人正說着話，發行科的楊科長走進了辦公室，一見到於東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什麼時候得了林老師的賞識？讓他老人家親自上門要人！”
於東有些不好意思，“科長，我也挺突然的。”
楊科長剛纔在外面辦事，回到廠裡跟韓山平去彙報工作，韓山平便對他講了於東的情況。
於東從進燕影就是他帶的，聽說於東要走，他心中惋惜的同時，也替他高興。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這次出去，可是人往高處走！24歲的總經理，嘿嘿，以後見了面，可不能說不認我這個師父啊！”
“哪能啊，瞧您說的。”
兩人說着話，周圍其他人起鬨。
“科長，小於都要走了，咱們是不是得給他送送行啊！”
楊科長笑罵道：“瞧你們這德性，什麼意思我不知道？行，送行可以，每人一斤酒，喝完了才能走！”
幹發行的不能喝酒可不行，前些年賣拷貝的時候，一杯酒一萬塊錢，一個拷貝。
“喝酒喝！於總經理馬上就要上任了，陪好了，說不定回頭我過去當個副總。”
“呸！就你這德性，撐死就是個管道具的，副總得用我這種濃眉大眼的。”……
辦公室內的氣氛其樂融融。
都說自古傷離別，但傷的大多是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時，連離別都是充滿歡聲笑語的。
臨近十一，燕京的夏天連尾巴都抓不到了。
於東搖晃着走到衚衕口，忽然一陣秋風刮過，他胸腹中翻涌，扶着牆吐了起來。
蹲了好一會兒，終於是清醒了不少，他才一路摸着牆進了院。
醉醺醺的回到家中，母親見他這幅德行，趕緊將他扶上牀。
“這是喝了多少？不要命了？”
“沒多少。”於東躺在牀上，忍不住傻樂起來。
母親被他的樣子給逗笑了，“都醉成這樣了，傻樂什麼？怎麼着，想着娶媳婦了？”
於東帶着醉意道：“媽，我當總經理了！”
“總經理？就你啊？”
母親渾然沒把兒子的話當回事，將毛巾沾了熱水，給於東擦了擦臉，又給他脫了鞋。
等直起腰來再看他時，已經睡着了。
翌日一早，於東是被母親拍醒的，他宿醉未醒，眼睛都睜不開，沙啞着嗓子問道：“媽，你幹嘛啊？”
“幹嘛？上班啊，這都幾點了，趕緊起來！”
母親的話讓於東心中一機靈，正想動身，他才反應過來，說道：“不用了，你讓我再睡一會兒，我等會再去。”
“再睡都什麼時候了？還上不上班了？”
於東無奈道：“我工作調動了，領導說了，我這兩天不用點卯。”
“調動？調去哪兒了？”
“國文社，他們新成立了個電影公司，我去當總經理。”
母親聽着這話，立刻聯想到昨晚上於東的醉話，“敢情你不是說酒話呢？”
“什麼酒話？”於東不耐煩的翻了個身，“你讓我再睡一會兒。”
他想睡，母親卻不讓他睡，一把將他薅起來，“你不會是糊弄我呢吧？就你這樣剛畢業的學生，人家能讓你當總經理？”
於東一臉生無可戀，“我沒事騙你幹嘛？真當總經理了，手續正辦着呢，過兩天就換單位了。”
“你給媽說說，怎麼當上這總經理的？什麼領導，那麼賞識你啊，讓你當總經理？”
於東聽着這話有點不樂意，“您這叫什麼話？您兒子好歹也是正經大學畢業，在我們廠裡可是骨幹，廠長、科長都器重我。我調別的地方當總經理，人家也是看中的是你兒子我的才能。”
“別打岔！我問是哪個領導把你調過去的？”
於東突然支支吾吾起來，“就……國文社的領導嘛！”
母親看着他的樣子，腦海裡忍不住回想起他之前說過的替廠長送領導的事。
“不會是之前你說的替人家開車的那個林大作家吧？”
於東點了點頭，有點不太好意思。
母親倒是笑了起來，“傻小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這叫遇着貴人了，別人想求都求不來呢！”
弄明白了兒子工作調動和升職的原因，於母高興了起來，“行了，你再睡一會兒吧，等會兒我叫你起來吃飯。”
說完，於母便走出了家門。
於東躺在牀上，就聽見院裡傳來母親與人說話的聲音。
“這混小子整天就知道喝酒，昨兒晚上又喝多了，真是的！”
“應酬嘛，證明你們家東子受領導器重。”
“器重有什麼用？該調走不還得調走？”
“呦，調動了？去哪兒了？”
“哎呀，我也不清楚。說是去個電影公司，當什麼總經理。你說說，燕影廠乾的好好的，廠長、科長那麼器重他，跑哪門子的電影公司啊！”
被母親這一通折騰，於東早已清醒，這會兒聽到母親與人的對話，心中一股羞恥襲來，精神百倍，再也睡不着了。
在牀上賴了一會兒，於東起牀洗漱，吃完了飯，便往院外走去。
一路上好幾個鄰居見着他便問工作調動的事，這麼一會兒功夫，母親已經將他工作調動、升任總經理的事傳的滿院皆知。
應付了幾個鄰居的詢問，在他們夾雜着懷疑、羨慕與嫉妒的眼神中，於東出了院子。
來到燕影廠，於東來到發行科。
一進門便被同事們調侃起來，“呦，於總來了！”
於東苦笑，“你們就別磕磣我了。昨兒晚上喝太多了，早上沒起來。”
“科長也沒來呢，你馬上都要調走的人了，還上什麼班啊！”
於東笑了笑，“得來，得來！”
他隨口跟同事聊着天，人事科的漂亮姑娘跑過來說道：“於東，國文社的調令來了！”
於東驚訝，“這麼快？”
漂亮姑娘笑道：“還有人嫌調令來的快的？你趕緊交接工作吧，手續這一兩天就能辦完了，國慶之前你就換單位了。”
於東笑呵呵的跟姑娘聊了幾句，等她走後，於東受到一番同事們的調侃。
國慶節前兩天，文華影視迎來了第一位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