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編,那我就先出去了。”
王庸生見到於華,主動站起身,跟林爲民說了一聲便出了辦公室。
“什麼事?”林爲民問道。
於華的身子鑽了進來,說道:“謨言來送書稿。”
林爲民笑着問道:“送完書稿了?”
“嗯。”
“那讓他過來坐坐吧。”
不管林爲民承不承認,在他登上國文社總編的位置以後,與很多以前負責的作家之間的關係確實沒有以前親密了。
一來是因爲直接接觸的機會變少了,二來確實是身份的不同會讓一些人產生隔閡。
於華拉着謨言進了林爲民的辦公室。
自從在國立文學院深造之後,謨言便回到了部隊,這些年一直待在部隊裡,偶爾外出參加一些筆會、研討會,跟林爲民見面的次數並不多。
再見面,謨言有些拘謹的跟林爲民打了個招呼。
等聊了一會兒之後,謨言才放開了一點,過了二十多分鐘後,他主動提出告辭。
林爲民說道:“好不容易來燕京了,晚上請你吃飯,東來順怎麼樣?”
謨言的眼睛笑的眯了起來,“好。”
“林老師,天氣暖和了,吃點別的也行。”於華也湊趣道。
“你不愛吃可以自己去吃。蹭飯還挑食,除了你找不出第二個人了。”林爲民斥道。
於華嬉皮笑臉,“伱看你,我不就隨口說說嘛!涮羊肉也挺好,也挺好。”
謨言看着於華和林爲民之間輕鬆的相處模式,眼中露出幾分豔羨之色。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林爲民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告訴晚上不回去吃飯了。
傍晚,他開車載着於華和謨言來到了東來順。
好幾年沒嘗過東來順的味道,謨言吃了幾口也不禁感嘆了起來。
想當初他和於華在國立文學院學習的時候,隔三差五就會到燕京的各個飯館打打牙祭。
那個時候他們的收入也算不錯,但還是沒辦法隨心所欲的消費,一般都是湊份子,每次只有林爲民請客的時候纔會放開肚子。
“跟着林老師混有口福,這些年燕京城大大小小的館子我都下膩了。”於華滿嘴流油的說道。
謨言幽幽道:“看出來了。”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在於華身上上下打量,瞬間便讓人理解了這四個字背後的意味。
於華被他挖苦,也不着惱,樂呵呵道:“人到中年,幸福肥,幸福肥!”
吃着火鍋,三人隨意的聊着天,聊着聊着便聊到了謨言現在的工作。
當年謨言從部隊考到軍藝,然後又去國立文學院深造,一走就是五六年時間,這期間他一直拿着部隊的補貼。
那年國立文學院畢業的時候,謨言也曾經動過留在燕京的念頭,但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
畢竟受了部隊這麼多年的培養,剛畢業就要走,未免有點太不厚道了。
其實不用謨言說,林爲民也能猜得出來,這幾年他在部隊待的並不舒心。
在軍藝學習的時候,謨言那時名氣還沒現在這麼大,就敢公開評價同學李存保的《高山下的花環》:“散發着連隊小報的油墨香”。
進入創作成熟期,謨言的風格已經與部隊需要的宣傳筆桿子大相徑庭。
謨言談起在部隊的經歷便有些低落,林爲民對此不好過多評價,只說道:“這世界沒有絕對的客觀公正,我們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不能隨波逐流,也不能太憤世嫉俗。”
謨言知道林爲民是在開導他,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晚上吃完飯後回到家中,小豆包正站在牀上跳的正歡,剛滿三歲的孩子,活力無限,不折騰到體力耗盡的最後一秒是不會睡的。
“今天在幼兒園待得怎麼樣?”林爲民問陶慧敏。
陶慧敏臉色頓時不悅,“別提了。下午去接她,老師跟我告狀。剛去第一天就把一個小男生給揍哭了。”
“爲什麼?”
“他摸我頭髮!”小豆包搶答道,“爸爸說了,女孩子的頭不能亂摸,欠揍!”
她在說着“欠揍”兩個字時,稚嫩的臉上故作兇狠,煞是可愛。
林爲民情不自禁的將她抱在懷中,“揍得對!對待這種跟小姑娘動手動腳的登徒子,就得給他長長記性!”
陶慧敏忍不住捶了林爲民一下,“都是你教的。才三歲就學會打人了,以後還怎麼了得?”
“媽媽,你別生氣,我不亂打人!”小豆包很識時務的說道。
“就是。我們可是乖孩子,打人必須得師出有名才行。對不對,豆包?”小豆包一臉正義,認真的點頭,小小丸子頭上下晃動,“沒錯!”
陶慧敏無奈,“你就教吧,我看以後你後不後悔!”
林爲民“叭”的在女兒肉乎乎的小臉上親了一口,“以後可不能隨便打人了。”
“好的,爸爸!”小豆包痛快的答道。
陶慧敏忍不住笑了起來,“跟你爸一樣,嘴上認錯可快了,就是死性不改。”
“這纔是我閨女!”
林爲民笑哈哈的將女兒舉起來坐飛機,小豆包開心的大呼小叫。
五一勞動節之前,《甲方乙方》開機了。
作爲馮曉剛第二部電影,這次有林爲民力挺,他在劇組擁有絕對權威,開機儀式這天馮曉剛意氣風發,說話都帶着幾分颯。
《甲方乙方》的開機儀式,來的林爲民、佟鍾貴這兩個國文社的人,剩下的都是所謂京圈的人,鄭小龍、江文、海晏、魏人、劉恆、柳震雲……
第一部電影《永失我愛》投資二三十萬,第二部電影《甲方乙方》投資二百萬,對於馮曉剛來說,這是個巨大進步,爲此沒少被身邊的人誇獎,當然了,這種誇獎的成分有些複雜,除了真心誇獎的,還有很多是陰陽怪氣的。
曾幾何時,馮曉剛就是汪碩身邊的跟班兒,一力巴兒,這才幾年的功夫,人家也成導演了。
反倒是汪碩這個當年的大哥,這兩年聲量可不像以前那麼高了。
衆人的背後議論當然不會拿到明面上來說,今天是《甲方乙方》的開機儀式,花花轎子衆人擡,場面熱鬧非凡。
電影開機儀式,大家聊的最多的當然是電影,不知誰提了一嘴最近剛剛上映的《真實的謊言》,原本熱熱鬧鬧的場面轉瞬之間便安靜了下來。
4月20日,米國電影《真實的謊言》登錄全國院線。
作爲國內真正意義上以分賬形式引進的第一部好萊塢大片,《真實的謊言》上映之初便有君臨天下之勢。
短短几天時間之內便在全國各大城市的影院內颳起了一陣觀影旋風,觀衆排隊買票,放映廳上座率居高不下。
也因爲觀衆們的買賬,有不少影院坐地起價,一張電影票賣到了七塊、八塊,甚至是十塊的價格。
但即便是如此,仍有不少觀衆買賬,誰讓人家好萊塢的場面大呢?
《真實的謊言》上映後的震撼表現,讓很多原本就悲觀的中國電影人更加焦慮、灰心。
從去年8月廣電部第384號文件發出,到11、12月份《亡命天涯》的試探,再到現在《真實的謊言》上映。
“進口大片”的“狼來了”喊了半年多,如今狼真的來了,大家也見識到,這確實是個橫行千里出肉的狠角色,面對電影中那浩大無比的場面,不少電影人都陷入了絕望,感覺國產電影和好萊塢電影差了100年的差距,他們就是想追都不知道從何追起。
聊到《真實的謊言》熱鬧的氣氛低落起來,少數幾個滔滔不絕的也是在講述他們看電影時的震撼、和米國電影工業的差距如何巨大。
馮曉剛今天本來高高興興的,一提到《真實的謊言》這個話題,他就高興不起來了,進而擔心起了《甲方乙方》的未來。
去年《永失我愛》上映,險險避開了《亡命天涯》。
今年中影要引進10部進口大片,其中過半都是好萊塢大片,一想到《甲方乙方》那未卜的前途命運,馮曉剛滿腹愁緒。
幾個滔滔不絕的同志吹的差不多了,聲音低了下來,其他人不想說話,現場突然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佟鍾貴突然說道:“林老師,您對好萊塢電影怎麼看?”
“坐着看。”林爲民抖了個機靈,在場人鬨笑了起來。
林爲民這才正色說道:“好萊塢電影當然好啊,工業體系成熟,科技含量高,放眼全世界,也是獨一檔的存在……”
衆人本以爲林爲民會有什麼高見,見他一上來就逮着好萊塢電影一頓誇,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不過……”衆人的眼神又看了過來。
“好萊塢的電影好歸好,其實不妨礙中國電影的發展。就像一個人平時喜歡讀《紅樓夢》這種古典名著,但他同樣也可以讀林爲民的三流小說。”
щщщ●тTkan●¢ ○ 說到這裡,衆人再度鬨笑起來。
佟鍾貴看向林爲民的眼神帶着幾分仰慕,林老師總是有那種三言兩句便能讓人歡喜讓人憂的人格魅力。
“你們看,喜歡看好萊塢電影,並不代表不喜歡看國產電影。真要是觀衆不喜歡,那你只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捫心自問一下,你拍的東西,到底是不是一部好作品?”
林爲民的發問引人深思,在場不少人的表情都若有所思。
“正視差距,找準目標,奮力追趕。這句話說起來簡單,但需要的是我們堅持不懈的努力和永不放棄的毅力。
不可否認我們和好萊塢的差距是巨大的,但我們也有着自己獨特的優勢,比起好萊塢,我們纔是更熟悉中國老百姓的人。
抗日戰爭時,我們和日寇的差距大不大?
抗美援朝時,我們和米國佬的差距大不大?
現在的新中國,不正屹立於東方嗎?
同志們,不宜妄自菲薄啊!”
林爲民最後的話振奮人心,同時又語重心長,寄託了一種殷切的期望,讓在場衆人無不受感動。
有人自發鼓起了掌,大家也都鼓起了掌。
掌聲熱烈,爲林爲民,也爲他骨子裡那股不屈的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