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這次我慢慢寫
進入十二月份，燕京徹底冷了下來。街邊落葉紛紛，平添了幾分冬日的蕭瑟。
室外溫度降低，國文社前後樓之間的籃球場冷清了下來，反倒是樓道里的乒乓球桌熱度一再升高，都得排隊才能玩的上。
柳蔭被樓道里乒乒乓乓的聲音吵的心煩，怨道：“就不該弄這些乒乓球桌，你看看樓上這幫夯貨，整天不務正業。”
榮世輝道：“放鬆放鬆不打緊，你平時不也玩嘛！”
“榮老師，您就是太嬌慣他們了。”
“呵呵。”榮世輝笑得慈眉善目，他對作者向來是以寬厚相待，跟柳蔭完全是兩個風格。
柳蔭調侃道：“您這笑的，好像我平時對他們多嚴苛一樣。”
“我可沒這麼說。”
柳蔭的眼睛瞟了章仲鍔那一桌，人家正在跟作者交流溝通呢，這要是傳出去了，對她的組稿工作肯定會產生妨礙。
不能光讓自己背上一個這麼一個名聲，得找個人襯托一下自己才行。
林爲民感覺到手被郭育稻再次握緊，郭育稻緊緊盯着他的眼睛。
榮世輝頷首，“沒錯！”
郭育稻眼中閃過感動的神色。
“我再狠也沒有爲民狠啊，他纔是黑了心的周扒皮，把小謨關到招待所去創作，小說不寫完根本不放出來。”
祝昌盛湊熱鬧道：“是啊，爲民這招太狠了，舊社會的地主也沒到這種程度。”
“你放心，這次我慢慢寫！”
今天林爲民和曲小偉約着來看他，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便陷入了沉默。
“不像我們，寫一部作品恨不得冥思苦想三年五載。”
窗外的風有些大，在窗戶與窗框之間的縫隙中游走，形成了風嘯聲，屋內的氣氛卻一片安靜。
不光是她，林爲民和曲小偉同樣明白，心裡堵的難受。
郭育稻卻堅決的搖着頭，“人力有時窮。我這個病花多少錢都是打水漂，你真當我是那麼視死如歸的人嗎？但凡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你以爲我願意放棄嗎？可是，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嗎？”
在生死麪前，人能做的實在是太有限了。
郭育稻轉過頭去，對妻子說道：“回西寧吧。”
只一個眼神，林爲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相顧無言，唯有手是緊握着的。
林爲民不由得又想到了前段時間見過的程忠實。
他嘆了口氣，“那會兒的日子，真美啊！”
“爲民，你之前的作品我都看過，都很好，可就是差了那麼一絲心氣。你這麼好的天賦，千萬別浪費了，答應我！”
他望着林爲民的眼睛，“你的天賦多高啊，高的讓人不止羨慕，更加嫉妒，而且還那麼年輕。我到現在都記得在小西天兒看電影的那次，就是隨口聊着天，《尤拉之死》就這麼從你嘴裡創造了出來，太神奇了。”
曲小偉撓了半天頭皮纔想出了這麼兩句話。
此時，協和醫院的病房內。
郭育稻的眼神本來是望向窗外的，聽到他說話轉回了頭，眼神平靜，臉色愈發的灰敗了。
“陸遙？”
榮世輝點點頭。
曲小偉可能也感覺到自己這話有哄騙小孩兒的嫌疑，眼神閃躲起來。
郭育稻這麼說，妻子哭的更加厲害了。
林爲民越聽越不落忍，“老郭，錢的事你不需要擔心，我給你想辦法。”
林爲民知道，那不僅是對自己的叮囑，更是對他心中那無法完成的遺憾的某種期許。
林爲民整理了情緒，玩笑道：“老郭，我下部小說就讓你當主角，等寫完了之後我燒給你。”
郭育稻臉上露出幾分頑皮的笑容，“你小子可是個快槍手，你這是盼着我早走啊！”
榮世輝哈哈笑道：“她啊，就是這個目的。肯定是怕自己的名聲不好聽，要拉爲民當個墊背的。”
同事們嘻嘻哈哈，辦公室內的氣氛一片歡樂。
郭育稻聽到這裡，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他感嘆道：“我們班裡這羣人，爲民的天賦最高，現在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郭育稻看向林爲民，那平靜的眼神背後是一種絕望。
“老郭，你也別太悲觀，這個病雖然治不好，但維持還是能做到的。協和好歹也算是全國最好的醫院了，你就放心的在這裡住，活個五年八年的應該不成問題。”
曲小偉也幫腔道：“是啊。老郭，你都不知道，爲民現在小說都出版到米國去了，賺的是米刀，他現在是狗大戶！”
良久後，郭育稻再次開口，“所以啊，我就不給大家添麻煩了。”
郭育稻倚在牀頭，握着林爲民的手，說道：“爲民，你知道嗎？在我們這一班裡，我最羨慕的人就是你。”
他的語氣還是那樣平靜，卻透着一股決絕。
郭育稻搖了搖手，“還是別見了。就讓大家對我的回憶，停留在文研所那裡吧。”
他對郭育稻說道：“老郭，要不我先給你安排安排，見見老師和同學們吧！”
“不錯。”
郭育稻的語氣裡除了羨慕，更多的是遺憾。
“行，那咱就不見。你安心在醫院治療，小偉說的誇張了點，但好好治療，兩三年還是不成問題的。”林爲民勸道。
“好了好了，別弄的這麼傷感，我還沒走呢，就是說幾句話。”郭育稻強撐着笑容說道。
對於一個以小說創作爲主的作家來說，一部立得住的長篇就如同程忠實所說的那樣，是可以死後拿來墊頭的東西，是可以讓這些舞文弄墨的騷客名留青史的東西。
曲小偉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有對過去日子的懷念，但更多的是面對生死離別的酸楚和傷感。
他走了過來，笑道：“柳蔭，你可太壞了！剛纔你說話的時候，我那作者可是豎着耳朵聽呢，連跟我說話都慢了好幾拍。”
郭育稻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肝癌晚期。
郭育稻想到那些曾經熟悉的臉龐和一起走過的日子，臉上不由得泛起幾分憧憬的神色。
祝昌盛摸着下巴，蹙眉道：“榮老師伱的意思是說，爲民他用這招也是很講究的，這個作者一定是他非常看好的。”
妻子幾乎是一瞬間眼淚便奪眶而出，他如何能聽不明白丈夫的這句話呢？
林爲民握住他的手，“是啊，所以錢的事你不用操心。”
郭育稻殷殷切切的望着林爲民。
他的語氣輕鬆，帶着一絲詼諧，把臨別見面說的像粉絲見面會一樣。
林爲民拍了一下曲小偉的肩膀，“行了，你就別安慰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用。”
被拆穿了心思，柳蔭嬉笑道：“我又沒說瞎話，這事不是爲民乾的嗎？正好他不在，不說他說誰？”
“這兩年你的作品越來越多，每一部我都看了，不僅產量高，而且質量也出奇的好，真讓人羨慕。”
林爲民想出言安慰郭育稻還有時間，可他知道，一部長篇小說需要消耗的不僅是時間，更是創作者的心血和精力。
“大家肯定也想見見你。”林爲民勸道。
聽完了兩人的對話，柳蔭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有什麼好哭的，總不過是黃土一抔，早走晚走而已，給家裡省點錢吧。”
郭育稻彷彿臨終遺言的話讓房間裡的氣氛徹底陷入了悲傷。
以郭育稻現在的身體情況，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完成一部長篇的創作。
陸遙當初可是被林爲民關到三樓的小黑屋裡去改完了《人生》才被放出來的，謨言的遭遇幾乎跟他如出一轍。
他是家裡的頂樑柱，對自己的病情也早有預判，妻子瞞不過他，只能如實將檢查結果告訴了他。
柳蔭和祝昌盛回憶片刻，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形象。
想到這裡，她說道：“小謨的來信您看到了吧？”
“啊啊啊啊！”冷不防一旁的曲小偉哭出了聲，邊哭嘴裡還邊罵林爲民。
林爲民聽到這句話心中有些酸楚，老郭在文研所時話就很少，相比語言他更擅長行動，心思細膩，爲人忠厚，病重到這個程度，心裡更多的也是爲別人着想。
良久後，他搖了搖頭，“算了。一個行將就木之人，有什麼好見的，平白壞了大家的心情。”
林爲民沉默了，曲小偉和他妻子也沉默着，病房內只有妻子的抽泣聲。
幾人正說着話，章仲鍔那邊已經跟作者溝通完，將人送了出去。
郭育稻苦笑道：“之前總抱着那麼一絲僥倖的心思，想着萬一是誤診呢？讓你們跟着我受了不少累。這回好了，確定了，心裡也踏實了。”
榮世輝臉上的笑容帶着幾分深意，問道：“你們知道，上一個享受這種待遇的是誰嗎？”
“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連一部像樣的長篇都沒寫出來。”
林爲民強忍着心中的悲傷點頭，“我肯定好好寫。”
“但願，但願哇，但願，但願我能給自己弄成個墊得住頭的磚頭！”
兩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郭育稻纔好，感覺這個時候再暖心的話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你個狗日的，怪不得小說寫的那麼好，安慰人都他麼這麼催淚！”
郭育稻和林爲民瞧着他哭的如孩童一般，指着他哈哈大笑起來。
笑着笑着，眼淚淌了出來。
第二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