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湖北出發的歐陽武支隊的動作,和張雄夫的左作戰軍比起來就慢了些。吳採由京漢線去到信陽之前,曾經協調過湖北河南兩大戰場共同的剿匪行動。陳山河當時就笑着對自己這個老大哥說:“雖然作戰處規定歐陽武支隊由我指揮,但是和念蓀大哥你說實話,我現在也沒精力指揮那麼多戰場的行動。你看看我現在的作戰方向有多少!湖北河南邊界我要佈置兵力防堵,湖南我要調派兵力入駐,原來的湘軍我也要負責整編,宜昌那邊的部隊還隨時準備進入四川,加上湖北本地的保安營也要我負責組建,我算是明白湖北爲什麼叫做四戰之地了。就是說四面都有你要忙的事情啊!歐陽武支隊進入河南作戰,我實在是照顧不過來了,反正念蓀大哥統一指揮河南戰場的作戰行動,就麻煩你代勞瞭如何?”
當時吳採也沒有推辭,上報雨辰那裡將歐陽武支隊劃歸了自己指揮。他也認爲這七個團挺進南陽,震懾宛西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子。在防治白狼匪部進入陝西這個基本的作戰要求上面,也起着極大的作用。在自己手裡統一指揮着,比較放心一點。陳山河的擔子現在實在太重了一點。
歐陽武在吳採離開武漢之後就開始整裝出發,他的基本部隊贛一師一直要求回江西修整,但是總參謀部卻一直沒有同意。從湖南潰散的鄂軍殘部當中給他補滿了缺額,又增強了一個江北軍新組建的湖北第一混成旅,老底子是原來陳山河帶了江蘇陸軍第二師一個團又一個營派生出來的部隊。
他心情也是說不出來的古怪,自己頂着江西都督的這個名義。徐州會議的時候也堂而皇之地坐在主席臺上面。可是總參謀部一聲命令,自己就得馬上回來帶部隊,象一員普通的戰將那樣領命上前線廝殺!要知道這一年來,他覺得自己地仗已經是打得足夠足夠了。而且自己這個江西都督。江西省不管是政務軍務,自己沒有半點發言的餘地。財政上面更別想予取予求了。連自己基本部隊裡面的軍需官。都是江北軍軍需處派下來的人選。這個江西都督和什麼贛軍第一師師長,還有什麼幹頭!
他有時總會想起老長官李烈鈞在徐州會議結束時到他下榻地招待所和他說的話:“雨辰興起太速,現在又太過咄咄逼人。不遇風浪則罷,當變故驟起的時候。被他強力收攏在一起的勢力就會分崩離析。你是我們同盟會地忠實同志。在現在這個位置上面要好好掌握好部隊。等待時機,看着吧,咱們總是會有機會的!”
連原來直來直去的老長官李烈鈞,現在都會耍這種心眼。在江北副巡閱使的位置上面做這種政客式的活動。這世界的變化,還真是飛快呢。但是雨辰既然能這麼飛快地竄起,多少以前聲名顯赫地人物倒在了他前進的腳步之前。誰又能確保他一定會在風浪面下倒下,手上勢力分崩離析呢?在這個全國的局勢仍然混沌不清的時候,歐陽武並不想將賭注押在任何一方上面。
1912年11月27日,歐陽武支隊才挺進進入南陽。沿途對宛西的地方勢力和武裝。他是江北軍中表現得最和氣地將領。每行軍經過一個縣份。都要和地方勢力拉攏一下。不要說捕人殺人了,連一個語氣重一點的佈告都沒有。還沿途給這些地方勢力委任江北軍的名義。什麼鄧洲獨立團,鎮平特務大隊的名號委任出去無數。本來對吳採在豫南大開殺戒而內心惶惶的豫西地方勢力,真是打心眼裡面感激歐陽武的做法。交口稱頌,支糧應差。幾乎是一路把他歡送進了南陽重鎮。他也沿着南陽至鄧州一線展開了防務。到此他的作戰任務就是完成了大半。只要白狼匪軍不從他這裡通過,一個大功是穩穩跑不了的。
但是在他屬下的軍隊,卻有些暗流涌動。贛一師當初有兩個團和安徽陸軍第一師對調服務。現在贛一師裡面江北軍勢力也不算小。他們所有軍官在出發前都接受過吳採的動員。確定了這次作戰行動是要徹底的根絕河南匪患,對地方勢力要加以打擊,便利於後續地方政策的推行,他們的支隊長卻是這麼一副做派,雖然江北軍系統最是講求服從。但是他們覺得歐陽武就是首先不服從了吳採事先定下的宗旨,意見都是一大堆。
歐陽武的支隊司令部並沒有選在南陽府署,而是選在西街一個前清巨紳的公館裡。白狼匪患起後,這個巨紳逃到了武漢避難。這個公館就被他封用了。雖然是河南地方,這個公館卻整治得和蘇州園林一樣。在裡面悠遊辦公,歐陽武也覺得自在得很。
南陽地方本來就是豫西重鎮。在這裡北洋軍原來有南陽鎮守使擔任守備綏靖。但是白狼匪患起後,雙樹鎮張敬堯團慘敗消息傳來,看到白狼匪患已經不可複製。豫西地方武裝又蠢蠢欲動。北洋軍的南陽鎮守使和地方守備部隊遵照命令向豫北收縮,這座城市就被他們丟了下來。一直是豫西的地方武裝在這裡維持,白狼過境他們也予以支應糧餉,倒保住了這個城市不遭匪劫。現在又將歐陽武迎接了進來。
這天他才處理完幾件例行的公事,就到宅子的花園裡面散步。正自得其樂的時候,就看見他的參謀長,也就是贛一師的參謀長花鎮彷這個老部下匆匆忙忙的夾着一個公文包走了進來。他笑着揚聲招呼:“如錦,這麼急做什麼?有什麼緊急的公文電報麼?”
花鎮彷擡頭看見了,神情卻更加的緊張了,一溜小跑的趕了過來。苦笑道:“都督,我維持不力,現在底下部隊出亂子了!一羣軍官聯名要見您。這真是…………”
歐陽武也變了臉色,江北軍紀律最嚴,這些軍官有什麼事情要申訴?他看花鎮彷臉上都淌下了大滴大滴的汗珠。自己的神色語氣倒是放輕鬆了:“如錦,你別急。有事情慢慢說。咱們是長官,還能讓底下人這麼胡鬧了?等會我再一個個收拾他們,到底是什麼事情?”
花鎮彷眨眨眼睛:“還不是現在南陽留守的湖北混成第一旅三團,和咱們師贛二團那些江北出身的軍官?他們遞了一個聯名信給我轉交都督您。說是對都督現在行使地撫綏地方勢力的政策不滿。說這是和吳採總參謀長事先制定地宗旨不同。他們按照既定程序,找長官申訴。想知道都督到底是什麼打算。”
說着他就將公文夾裡面一份非常正式的申訴文件遞給了歐陽武。歐陽武匆匆掃了一眼。神色一下變得極其惱怒:“反了他們!以爲自己是嫡系天子門生,就敢找我這個支隊司令要說法,軍隊的紀律還要不要了?你給我把軍法處的處長找來。先把他們押起來!”
花鎮彷囁嚅着並沒有說什麼,領命轉身就想離開。歐陽武卻變了主意,大聲道:“慢!這次來了多少軍官?在什麼地方?”花鎮彷轉過身來,這個平時也算精幹地參謀長這時看起來卻有些亂了方寸的樣子,不過這也難怪他。現在贛一師又不能真正的駐守江西,也不能插手地方的事情。自己地地位和生活都靠現在這個部隊維繫。萬一底下軍官鬧大了,這不就是連飯碗都砸了麼?自己這些半路加入江北軍的將領,這個位置也實在尷尬得很哪。
他擦了一把頭上的汗,苦笑道:“來的是駐軍兩個團少校以上的軍官,大概有二十多人。都排着整齊的隊伍在照壁那裡等候支隊長地接見呢。還是很守規矩地。”他也算是給這幾個軍官開脫了幾句。歐陽武知道自己這個參謀長的心思,冷冷哼了一聲:“讓他們到大堂等我,我隨後就到!”
二十多個江北軍嫡系出身的軍官排着整齊的隊伍走進了這個作爲司令部的巨宅地大堂。帶領他們的是贛三團上校團長張兆甲。他是原來鎮軍出身,也是現在湖北陸軍第一師副師長兼一旅旅長張兆辰的弟弟。自從加入江北軍以來,他就對這裡死心塌地。也是青軍會的積極活動分子。這次才提升的團長,滿心思的想在河南剿匪的作戰行動中做出一番事業出來。卻沒想到自己這個師長到了豫西卻一槍不發,只是和地方勢力拉攏。在吳採在豫南大開殺戒的消息傳來,他們更認定了歐陽武是違背吳總參謀長的命令。雖然還不敢越級報告給吳採,他們也沒有這個權力,但是私底下聯絡了一番,卻決定找歐陽武申述。這個贛軍的將領,司令給了他這麼高的位置,上次南北會戰卻是邊打邊叫苦。每次作戰都讓他們兩個江北軍系統的嫡系團頂在最前面,保存自己的實力。這次在河南又自行其是!
他們對這個司令,也的確少了一點尊敬服從的意思。張兆甲低聲的囑咐同來的軍官們:“大家等會見到支隊長要禮貌恭謹,但是該問的事情一定要問了!咱們到這裡來是準備打仗的,不是和這個土匪勾結的,咱們就是這個宗旨!”
大堂外面一陣靴聲響亮,就見歐陽武換了整齊的軍裝,帶着一個參謀滿臉怒色的走了進來。大堂裡面一陣啪啪的立正敬禮的聲音。歐陽武也不還禮,自顧自的在大堂裡面揹着手踱步。一時這裡有些沉默,沒有人敢先開口說話。半晌歐陽武才冷笑道:“好啊,團長帶頭,二十多個少校以上軍官,找上級直屬長官逼宮來了…………我幹了這麼多年的軍隊,就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情況,你們說說,是不是要我馬上辭職,好讓你們來幹?說啊!只要有一個敢說,我這個位置馬上就讓給你們!”
他的聲音極大,加上眼睛裡面蘊涵的怒色。還真有一點迫人的威風。二十多個軍官面面相硯;還是張兆甲自己跨出一步,挺胸昂然道:“師長,我們沒有半點想動搖您指揮的意思。只是師長進入豫西以來,所發佈的命令和吳總參謀長動員時交代的命令有一些不同。我們這些底下軍官都從來只是奉命行事,兩個上級的指示不一樣。讓我們很是爲難。一路上來我們都服從師長指揮,但是現在豫南消息傳過來。吳總參謀長一直在對河南地方勢力加以打擊,我們爲什麼還要和他們往來呢?這點是屬下這些人疑惑的地方。所以上的正式地呈文,請師長解我愚頑。如果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都是屬下地不是,事情了後。屬下等自然等候師長的軍法處置。”
歐陽武的冷笑更大聲了:“軍人的宗旨是什麼?上級每一個命令發下來,還要對你們解釋爲什麼要這麼做嗎?那這個還叫軍隊麼?我地所作所爲,自然要對念蓀負責。你們就應該對我完全負責!是不是都仗着自己是雨巡閱使親手調教出來的天子門生。我這個外來的師長指揮你們就覺得委屈了,可以挑三揀四了?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是打錯了主意!”
話說到這個地步,張兆甲等等軍官也沒有後退的餘地了。本來以爲自己這些軍官佔足了理,讓他們一直接受歐陽武地指揮,他們也的確不大願意。贛一師早該換個師長了,歐陽武還是去當他的江西空頭都督吧!但是被歐陽武這麼一吼,大家才覺得在軍隊這個特殊的系統當中。自己的作爲當真是非常不合適的。在他們心裡未嘗不是以自己江北系統嫡系出身而自傲。對歐陽武等人有些不放在眼裡。但是歐陽武對他們毫不退讓,詞鋒逼人。卻讓他們有些灰溜溜地。想着司令對軍隊紀律地一再強調,這些軍官發熱的頭腦這才冷靜下來,大家軍法處見吧!
只有張兆甲還嘀咕了一句:“可是,吳總參謀長那裡…………”歐陽武哈哈一笑。打斷了他的話:“我的佈局做法,念蓀就當真不知道麼?我不像你們,這些大事情都遵循正常的渠道請示!常參謀,把我給吳參謀長地請示電文和總參謀長的回電給他們看看,讓他們心服口服!”
他身邊的參謀板着臉將兩份電報遞在了張兆甲的手上。他蒼白着臉打開來看了。第一封電報是歐陽武向吳採請示的:“…………職接總指揮命令以來,繞室彷徨,顧慮良多。豫西地方武裝雖有把持地方,威福自用之嫌。但究於豫中豫南樹杆起事,悍然竄擾地方,殺傷我軍民之白狼匪衆不同。總指揮在豫南之雷霆手段,當屬必然,無此不足以震懾宵小,也不足以推行雨司令綏靖河南之大政。然職以爲,豫西地方武裝尚有維持地方之功,在此白狼匪衆禍亂全豫之際,若職部斷然清剿豫西。反有地方糜爛,豫西於白狼合流之虞…………是以職不揣冒昧,擬於豫西對該處豪強暫取羈縻政策,結以恩義,懾以武力。穩定地方,以白狼不能流竄豫西,正面進剿部隊可於豫中將其一舉成擒,所見不知當否,請總指揮批示。“
然後就是吳採親筆批示的回電:“所見甚是,豫南糜爛,當用重典。豫西尚屬平穩,該部以鎮定地方爲先,防治白狼進入豫西。既委貴支隊以方面,戰時作戰事宜,即可自專。豫西地方,候白狼匪衆平息之後,自可慢慢收拾。”
看完兩份電報,張兆甲苦笑着將電文雙手遞迴給了那個參謀,朝歐陽武又敬了一個禮:“支隊長,咱們違反軍令,還對您的指揮指手畫腳,咱們自己去軍法處報到。”他們當初心裡未嘗沒有想給歐陽武一點難堪,讓他早點將贛一師指揮權完全交還給江北軍嫡系的意思。青軍會南北會戰結束之後的常委會上面,也有徹底改造江西陸軍的議題。卻沒想到鬧了這麼一個下場!
歐陽武板着臉也不還他們的禮,冷冷道:“我們贛一師的軍法處,沒資格處理你們。但是我贛一師,只要服從指揮的幹部。你們就自己回武漢吧,請陳無病處置你們。對這個老長官,你們應該是完全尊重吧。你們遺下來的位置,我會在師部挑選人員調充…………放心,這個事情我也會向吳總指揮電請彙報,所有責任由我向他來負責!”
聽着歐陽武說着這麼誅心的話,這些軍官還有什麼話好說。整隊轉身離開。只有張兆甲在離開的時候回頭對歐陽武說了一句:“師長,您不要忘記了您現在也是江北軍!”
歐陽武一怔,看着他們整齊的離開,最後竟然無聲的嘆了口氣。要不是自己是江北軍系統內正式的師長,自己有這麼大的威風嗎?自己就算清理了這些軍官,贛一師現在也不是自己的隊伍了。
在南陽那邊軍隊略微有些混亂的時候,正面戰場的剿匪作戰卻進行得如火如荼。在泌陽縣城被包抄迂迴之後,土匪們頓時就亂了。他們怎麼能不知道江北軍想包他們的餃子?紛紛就掉頭向西逃。想強渡泌水,那裡到方城會合駐守的白狼是最爲方便的道路。張濤的兩個團沿着泌水展開,死死的擋住了他們的退路。土匪連日攻擊,又怎麼衝得過江北軍正規軍構築的綿亙的防線?除了在泌水裡面多添幾百具屍首之外,沒有找到半點出路。這個時候屁股後面的張雄夫三個團又步步緊逼上來,他們除了從唐河方向突圍,就再沒有半點其他的出路了。從唐河渡河,轉而向北,在江北軍追擊上來之前,趕緊到方城和白狼會合,大家再謀出路吧。
右作戰軍的張志鶴部沒有搞張雄夫那一套包抄迂迴,他面對的匪軍也有七八個大隊,四五千人。他穩紮穩打的一路平推過去。沿途把堡砦,恢復地方政權,工作做得極爲紮實,特別是把確山一帶的匪窩給清剿乾淨了,那裡可都是上百年的積年老匪了!他們的部隊已經由駐馬店推進到賈樓、春水、象河關、尚店一線,左翼連接上了泌水一線的張濤部隊,右翼也迫近了他們作戰軍的目標舞陽。大爲削弱的土匪們,現在唯一的逃生路線就是南陽和舞陽之間的小小一段地方了!
吳採親自坐鎮調度指揮的豫南剿匪作戰,第一階段獲得了相當的成功。追究原因,還是江北軍以最快的速度動員了最大的兵力。對豫南活動的土匪形成了泰山壓頂之勢。在江北軍的優勢兵力火力迅速展開的情況下,土匪實在是沒有正式的抵抗能力的。另外就是吳採一入河南就採用了最堅決的手段。將豫南土豪幾乎一掃而空。以前剿匪行動也有過,誰會去動這些可以給自己支糧支差的地方土豪呢?而吳採偏偏就動了,而且還大開殺戒。在江北軍的威壓下,地方一時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聲音和舉動。本來在白狼活動地盤還首鼠兩端的地方勢力紛紛向江北軍輸誠,願意支糧辦差,也歡迎江北委派的新縣長到任。總之這些有家有業,原來在黑道白道都兜得轉的土豪們,這下是真的被吳採殺怕了。提到他的名字都小腿肚子轉筋。並不是其他部隊來剿匪時不想使用這種威壓手段,而是這次雨辰下了最大的決心,在豫南小小一地,吳採就坐擁七萬重兵,他纔敢於採取最嚴厲的手段,也有信心鎮壓任何的反抗。
對江北軍這雷霆一擊,現在外界的觀感就是,江北軍打勝仗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收拾完了河南土匪之後,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又將會轉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