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軍港裡一片死寂,偶爾響起一兩聲汽笛,聽上去也是那樣的淒涼,更增添了那種絕望的氣氛。
“嗵”
“嗖轟”
“嗵”
“嗖轟”
軍港外不時傳來大炮開火的聲音,然後是炮彈劃破空氣的嘯叫,接着就是炮彈落到地面之後爆炸時的轟響,這是軍港外的中國小型軍艦在向軍港裡開火射擊,並不講究什麼準頭,就是爲了騷擾,爲了增加軍港裡的恐怖氣氛和絕望情緒,在黑夜中根本無法準確判斷中國軍艦的位置,所以這反擊也就談不上,要塞裡所有的大炮都沉默着,當然,這其中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爲要塞裡儲存的炮彈已經不多了。
這裡是旅順,日本關東軍司令部所在,也是日本“關東州”的政治中心與軍事中心,自從中日開戰之後,這裡實際上就已經被中國海軍的潛水艇和水雷給封鎖起來了,前幾天天氣尚好的時候,中國空軍的飛機也不時的竄入旅順上空,投彈轟炸,進行騷擾,整個軍港一直處於惶恐之中,多數日本人都處於絕望情緒的控制之下,就連日本“關東都督”福島安正也在絕望中等待最後時刻的降臨。
在整個旅順港裡,沒人比福島安正更清楚現在的戰局,自從關東軍司令長官立花小一郎少將的死訊傳來之後,福島安正就將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倖給扔到了黃海里,他知道,蓋平的失守以及立花小一郎的陣亡意味着南滿鐵路已經不再是日軍的交通線了,中國軍隊隨時可能通過這條鐵路衝向旅順和大連,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中國軍隊南進了。
如果不是大孤山的大島義昌及時派遣了一萬人的部隊增援旅順、大連的話,或許福島安正現在已經沒有機動兵力可用了,但是即使這一萬人都部署在金州,恐怕也無法抵擋住中國軍隊的進攻,因爲中國軍隊不僅擁有列車炮,而且也擁有裝甲戰車,面對這樣一支武裝到牙齒的現代化軍隊,福島安正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拍發電報向日本國內請援,一封又一封的請援電報拍過去,但是等來的卻是一道冰冷的命令。
“身爲帝國軍人,閣下完全應該與旅順共存亡。”
這就是那道冰冷命令的核心內容,而現在,福島安正手裡就攥着這封電報的抄稿,躺在沙發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福島安正很清楚,現在日本軍部已經改變主意了,自從朝鮮安州被日軍攻克之後,日本軍部那幫人就決定取消原先的那個繼續登陸大孤山的作戰方案,而改將後續登陸的陸軍部隊運送到朝鮮海岸,從那裡登陸,然後渡過鴨綠江,向西進攻,威脅瀋陽,從而調動中國軍隊北上,以解旅順之危。
換句話說,現在的日本軍部完全是在賭博,他們的賭注就是旅順,他們指望依靠一個圍魏救趙的策略,將中國軍隊的主要注意力吸引到瀋陽方向,在日本軍部看來,這不僅是在拯救旅順,而且也是在拯救那支即將陷入中國軍隊包圍圈的日本陸軍增援部隊先遣隊。
但是在福島安正看來,無論軍部怎麼策劃,也不可能改變目前日軍戰場上的劣勢,戰略的主動權仍舊在中國一方,只要中國人願意,隨時可以席捲南下,一鼓作氣攻克旅順,這不僅是因爲中國軍隊在兵力和武器上的優勢,更重要的是,現在的旅順,已是人心惶惶,連日的空襲和那些來自海面的夜間炮擊,使得軍港的所有日本人都喪失了勝利的信心,許多日本僑民甚至跑去了大連港,希望從那裡撤退回國,可是那也是一條險途,因爲在船隻出港之後,隨時可能遭到來自水下的潛艇攻擊,就在前天,一艘運載日本僑民的輪船和一艘運載軍火的輜重船就被中國人的潛水艇所發射的魚雷送進了海底,消息傳開之後,更增添了恐怖氣氛,日本僑民想走,可是又不敢走,惶惶中謠言四起,這進一步動搖了軍心,降低了士氣。
現在的旅順,只剩下不足五千人的守軍,即使加上那些在鄉軍人,也不過七千多人的戰鬥部隊,如果中國大軍現在攻過來,福島安正沒有任何信心守住旅順,他很清楚,旅順陷落之日就是他福島安正殉國之時,無論軍部是否拍發這封暗示的電報,他福島安正都會戰死在旅順,或許用不了多久,他福島安正的名字就會出現在九段阪的神社裡了。
福島安正已做好殉國的準備,但是旅順怎麼辦?誰也無法拯救這座要塞,如果要塞陷落的話,那麼,誰也不知道在日本國內會發生什麼變化,現在的日本政局,那是非常的微妙,一個不慎,恐怕日本就是萬劫不復了。
也正因此,福島安正現在非常沮喪,再加上下午從金州傳來長店失守的消息,福島安正根本無法集中精力部署防禦,只能將這個工作交給手下的參謀去全權處理,而他只能躺在這張沙發上,看着桌上的那盞馬燈出神。
中國空軍前些日子的轟炸已經摧毀了幾臺發電機,目前的電力供應只能保證要塞炮臺的需要,至於其它地方,就只能退回到馬燈時代了。
“閣下!中國海軍的炮擊又開始了,海軍強烈要求夜間出擊,給予中國人迎頭痛擊!”
正當福島安正出神的時候,一名參謀匆匆奔進帳篷,將海軍部隊的請戰要求傳達過來。
“中國人的潛水艇就在軍港外潛伏,而且航道上佈滿水雷,現在出港,就是去送死,難道那幫馬鹿不知道麼?”
福島安正坐了起來,板着臉冷哼一聲,爲了保存有限的實力,他在前幾天就已經下令軍港外停泊場的驅逐艦和炮艦駛向朝鮮海岸了,現在旅順港內只剩下那些因爲水雷而不能出擊的軍艦了,在中國空軍的威脅下,這些軍艦隨時都有可能被炸沉,福島安正不是沒有想過突圍,但是在水雷和潛水艇的威脅下,他最終還是決定將這些軍艦留下,投入最後的要塞防禦戰中,用軍艦上的大炮爲陸軍提供火力支援。
參謀見福島安正面色不善,識趣的鞠躬退下,不過沒等他走出帳篷,卻已聽到軍港方向傳來幾聲汽笛,這汽笛聲很是高亢,絕對不是拖輪的汽笛。
“閣下,海軍已經開始行動了!”參謀驚訝之極,急忙走回福島安正身邊。
福島安正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窗前,向窗外望去,可以看見兩艘軍艦的燈光閃爍,似乎是兩艘驅逐艦,好象是打算駛向航道那邊。
海軍已經有些不聽指揮了,福島安正非常惱火,可是他也毫無辦法,作爲一名情報官員出身的“關東都督”,他的威望本來就不足,現在又處於這種絕對劣勢之下,日軍部隊確實很難對他言聽計從。
“這幫馬鹿,難道真的是打算去送死麼?陸軍驕橫,不可一世,現在,連海軍也要獨走了麼?他們是去進攻?恐怕是想逃跑吧。”
福島安正恨恨謾罵了幾句,然後命令參謀,將海軍司令請來。
但是海軍司令沒有過來,只是命令參謀轉來了幾句話,大致內容是:現在分艦隊處境困難,而且中國軍隊很快就會從北方過來,爲了保存有限的力量,爲大日本帝國的復興保存實力,海軍分艦隊司令官閣下將親自率領剩下的艦艇趁夜突圍,即使損失幾艘軍艦也在所不惜,因爲在海軍司令官閣下看來,留在軍港之中等待中國軍隊過來是極爲愚蠢的戰略,那會使分艦隊全軍覆沒。
必須承認,海軍司令的看法有些道理,但是無論如何這也不能成爲他抗命的藉口,畢竟,根據軍部的命令,戰時的分艦隊歸福島安正約束。
但是現在,海軍分艦隊確實在違抗命令,這說明了什麼?僅僅是福島安正失去了威信麼?恐怕不是這樣的,福島安正懷疑分艦隊的行動很可能是得到了聯合艦隊的默許的,因爲就在天黑之前,聯合艦隊司令長官東鄉平八郎給旅順分艦隊司令拍了一封密碼電報,那是專用密碼,福島安正並不知道內容,只有分艦隊司令有密碼本,很難說那封電報不是攛掇分艦隊突圍的。
“我要向軍部揭發他們的抗命行爲!”
福島安正沒有任何遲疑,立即決定拍發電報,向軍部揭發分艦隊司令官的抗命行爲,但是這封電報卻很難拍發出去,因爲海底電報線沒有任何信號,誰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許是電纜發生故障,但更可能的是中國海軍破壞了海底的那條軍用電纜,現在只能依靠無線電臺了,但是這必須經過海軍艦艇的電臺轉發信號,福島安正只能使用專用的密碼與軍部聯絡。
沒等福島安正擬好密碼,軍港裡又傳來更多的汽笛聲,港內所有可以行動的軍艦幾乎都行動起來了,驅逐艦、巡洋艦、炮艦、裝甲艦、聯絡艦,大大小小的軍艦都開始爲鍋爐加壓,大炮也做好了射擊準備,探照燈的光柱在軍港裡掃來掃去,這完全是孤注一擲的架勢,甚至絲毫也不顧忌那此起彼伏的汽笛聲可能引起中國海軍的注意。
“馬鹿!”
福島安正憤怒的扔了鉛筆,怒氣衝衝的走出帳篷,準備帶着幾名參謀趕去碼頭。
但是沒等他走多遠,一名參謀匆匆趕了上來,將一封來自金州的電報交給了福島安正。
電報是金州日軍指揮官秋山好古拍過來的,在電報裡,秋山好古要求福島安正派遣援軍增援金州,因爲中國人的裝甲部隊已經打過來了。
電報從福島安正的手裡無力的飄落到了地上,金州地峽關係重大,而金州又是大連、旅順的門戶,如果金州陷落,旅順的陷落也就不遠了。
事已至此,福島安正只能放手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