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民國司法總長,伍廷芳對於法律事務是非常熟悉的,實際上,他是近代第一個取得國際法學博士學位的中國人,而且也取得了英國大律師資格。
伍廷芳步入政壇是出於清末權臣李鴻章的提攜,當年李鴻章在與外國打交道的過程中深感法律人才的匱乏,經人引薦,伍廷芳正式入幕李鴻章府,深得李鴻章信任,甲午戰爭之後,伍廷芳在清朝駐美國、西班牙、墨西哥公使的位子上呆了幾年,之後回國歷任修訂法律大臣、會辦商務大臣、外務部侍郎、刑部侍郎等職,在“戊申革命”爆發前夕,伍廷芳再次出使美國、墨西哥、秘魯、古巴,革命之後作爲南方革命派推舉的和談代表返回國內,雖然和談全權代表的職務很快就被湯化龍取代,但是伍廷芳也就此在國內逗留下來,直到民國政府成立,他又成爲了北洋政府的法律顧問,南北大戰結束之後,聯合陣線提名伍廷芳出任司法部總長,這一提名得到了普遍贊同,伍廷芳的上任可以說是一帆風順,不似陸軍總長、財政總長那般艱難,而且也沒有什麼有力的競爭者。
雖然長期從政,但是伍廷芳並沒有丟下法律事務這個老本行,對於國際專利法規,他也很有了解,之所以讓章宗祥和陸宗輿代他爲趙北、熊希齡等人講解專利法,主要是爲了提攜後進晚輩,以免將來民國法律人才青黃不接,畢竟,伍廷芳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雖然身體硬朗,可是畢竟歲月不饒人,趁着手中還有權力,儘量提拔幾個青年才俊,也算是爲這個年輕的共和制國家做些貢獻了。
只是不知爲什麼,民國大總統趙北卻對章宗祥和陸宗輿這兩人看不上眼,這讓伍廷芳有些納悶,因爲在他看來,這兩個人雖然不是革命黨出身,可是若論專業素養,卻是比那位民國司法部次長張振武強得多了,而且脾氣也好,不像張次長動不動就發火,確實是後進人才中的佼佼者。
這也不怪趙北有偏見,章宗祥、陸宗輿這兩位可是在歷史上留下過名字的人物,本應爆發於1919年的“五四運動”裡,這兩位可是出盡了風頭,與那位交通總長曹汝林同被愛國人士視爲國賊,後來也一同被民國大總統徐世昌解了職,從歷史事件上看,章、陸二人確實是親日派政客,而且他們的所作所爲也確實傷害了中國的國家利益和國民利益,不過實際上,這兩人只不過是在替北洋軍政集團背黑鍋而已,真正損害這個國家利益的是北洋集團,“弱國無外交”誠如斯言。
不過現在趙北穿越過來了,而且也將徐世昌趕下臺了,或許,“五四運動”不大可能爆發了,也許會換一種方式爆發,總之,章宗祥和陸宗輿也很可能不用替中樞背黑鍋了,成爲“國賊”的可能性也變得微乎其微了。
雖然也明白這一點,也懂得“弱國無外交”的道理,但是趙北作爲一個穿越者,他也確實無法容忍把章宗祥和陸宗輿當作伍廷芳的接班人培養,同樣的道理,那個汪兆銘也不可能得到趙北的提攜,這與個人能力無關,只與第一印象有關,趙北對他們的第一印象就不怎麼樣,自然也就不可能把他們提拔到高位。只是這個道理趙北卻不能跟別人講,所以伍廷芳等人也只能是白費工夫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些在“歷史上”有污點的人還是有利用價值的,汪兆銘有汪兆銘的用途,章宗祥和陸宗輿也有他們的用途,而且,趙北當場就安排了這兩個法律專家的新工作。
章宗祥和陸宗輿將作爲外交使團的法律顧問跟隨一支赴歐外交使團前往歐洲,這支外交使團的任務主要有兩個:第一,加強中國與歐洲各國尤其是德國、法國的友好關係,雖然這兩個強國目前處於敵對狀態,但是趙北還是希望同時與兩國保持正常關係,這對於他今後的戰略實施很有幫助;第二,就中國正式加入《巴黎公約》一事與簽約國進行談判,早日將公約簽署,以便早日大批量的生產銷售那種化學合成抗菌藥,並利用賺取的利潤解決中國工業發展中的資金問題。
對於趙大總統的安排,伍廷芳非常滿意,在他看來,這是章宗祥和陸宗輿在政壇崛起的第一步,過去北洋沒倒的時候,這兩人也曾風光過,可是自從聯合陣線上臺之後,章宗祥和陸宗輿就失了勢,如果不是伍廷芳看中了他們的才學的話,恐怕兩人也跟那個趙秉鈞一樣去上海租界當寓公去了,哪裡會爲外交使團的出訪歐洲出謀劃策?
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總統府,伍廷芳帶着章宗祥和陸宗輿上了司法部公務馬車,趕回司法部,準備馬上與外務部召開會議,討論加入《巴黎公約》事宜。
但是回了司法部,尚未跟外務部取得聯繫,司法次長張振武卻毫不客氣的將章宗祥和陸宗輿拉了壯丁,將兩人帶去了內務部,說是要去提審“重要人犯”。
“重要人犯”,現在的司法部裡這基本上就是一個專用名詞,用來指代那個刺殺日本政客伊藤博文的朝鮮刺客安重根,現在距離這件國際刺殺案的開審日期越來越近,也難怪張振武對此格外關注。
但是在伍廷芳看來,伊藤博文遇刺案遠不如現在的這個歐洲外交使團出訪的事情重要,畢竟這是總統親自關注的國事,只是由於張振武性格剛烈,凡是決定了的事情絕無更改,因此,最終章宗祥和陸宗輿還是老老實實跟着張振武去了內務部。
伍廷芳先在司法部裡幹坐了片刻,正打算去找外務總長唐紹儀商議訪歐外交使團的事情,但沒等他走出司法部大門,卻望見一羣人涌進司法部,領頭一人他也認識,卻是那位前幾天剛剛到京的《先鋒日報》主編詹大悲,民國大總統趙北的重要筆桿子。
跟在詹大悲身後的也是個熟人,正是那位英國《泰晤士報》的遠東地區主編、澳大利亞人莫理循,前兩天,這個莫理循也曾就伊藤博文遇刺案的審理事宜採訪過伍廷芳,兩人也算是熟人了。
跟着詹大悲和莫理循一起走進司法部大院的還有二十多位記者,來自各個報館,其中幾人還扛着照相機。
司法部乃政府重地,平時連只耗子都很難進來,現在竟然一下子走進來這麼多人,而那門外的衛兵甚至連攔都沒攔,這讓伍廷芳非常詫異。
不過伍廷芳很快就明白過來,因爲等那羣記者走進司法部後,一名身穿軍裝的上校軍官也跟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軍事情報局局長田勁夫,難怪門外的衛兵沒有攔下這幫記者。
“田上校,什麼風把你給吹過來了?還帶這麼多人一起過來,是想把我這司法部的破房子給拆了啊?”
伍廷芳有些不高興,他一向反感軍人干政,“司法獨立”是他孜孜以求的目標。
“拆你的司法部?我可沒這個膽量。今天我過來,是來報案的。”田勁夫的話讓伍廷芳又詫異了一下。
“報案?田上校,你報什麼案?失竊?搶劫?敢打你主意的賊,在這京城裡恐怕就沒幾個吧?再說了,就算是你真的打算報案,那也得去警察局啊,你到這司法部來報案,是不是找錯了地方了?”伍廷芳愕然問道。
“這個案子非同一般,去警察局報案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案,到你們司法部來報案,就是爲了引起政府注意,引起輿論界的關注。”
田勁夫的話有些高深莫測,伍廷芳一時揣摩不準對方的用意,於是去問莫理循。
“莫理循先生,你們這些記者又來湊什麼熱鬧?難不成,是田上校請你們過來的?”
“是的,田上校剛纔通知我們,說有一件驚天大案的真相即將浮出水面,所以,他請我們一同過來採訪,讓國民都知道這件驚天大案的真相。”
莫理循一邊說,一邊指揮一名手下,在這司法部大院裡找了個合適的地方架起了照相機。
“那麼,請問田上校,你要報的這件驚天大案到底是什麼案子?苦主是誰?”
伍廷芳心中也是一凜,他隱隱覺得此事沒有那麼簡單,田勁夫不是普通人,他是民國大總統趙北的左右手,他出面辦的事情未必就是他田某人自己的事情,說不定,這背後站着民國大總統呢。
“苦主現在找不到,不過出首揭發的人倒是有一位,用英國的法律來講,這個人應該算是‘污點證人’。”田勁夫說道。
“出首?何人要出首相告?”伍廷芳問道,他也很驚訝,田勁夫這個大老粗竟然也知道“污點證人”這個法律專用名詞。
“請汪先生過來。”
田勁夫向一名跟在身後的衛兵吩咐了一聲,那衛兵匆匆走出司法部,片刻之後領着一名洋裝筆挺的青年走回,站在了伍廷芳跟前。
“汪季新?是你?你想告誰?”
伍廷芳認出此人,卻是原同盟會的一名高級幹部汪兆銘,他不僅是同盟會領袖孫先生的得意門徒,同時也是宋教仁的主要助手之一。
“我要告陳其美。”汪兆銘點了點頭。
“陳其美陳英士?”
伍廷芳心中更是一驚,汪兆銘和陳其美都是同盟會高級幹部,而且他們也都是同盟會領袖孫先生的得力助手,按說兩人關係應該不錯,可是現在,汪兆銘竟然要告陳其美,這確實讓伍廷芳很是驚訝。
“你要告陳其美什麼罪名?”伍廷芳定了定神,問了一句。
“我要告陳其美謀殺罪。”
“謀殺何人?”
“國民黨的黨魁陶煥卿!”
“什麼?”
“啪!”
那句“什麼”代表的是伍廷芳的驚駭莫名,而那聲“啪”的輕響則是一名記者適時按下了照相機的快門。
陶成章遇刺身亡,那本是一件懸案,但是現在,懸案似乎可以水落石出了。
但是,這難道就是真相麼?伍廷芳一身冷汗,表情錯愕,而且這個表情也被記錄在了那張照片上。
隨着那聲快門的輕響,那張著名的歷史照片出籠了,與此同時,一樁本已塵埃落定的懸案再次呈現在世人眼前,將更多的人捲進了這個旋渦之中,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謊言與欺騙、背叛與忠誠中,一場新的政治鬥爭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