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朱成貴擬定了福建省府的政務名單,除了要求配備一支六百人編制的省長護衛營之外,並沒有任何其他的軍事要求。名單遞到吳紹霆這邊,幾乎只是過了一眼立刻簽字生效,他把原來護軍使署衙的衛隊撥給了朱成貴,雖然衛隊兵員只有四百不到,但剩下的缺員交給省長辦公室另行招募。
第二天一大早,吳紹霆就在換上福建軍政府新牌的護軍使署衙召開了第一次軍政府大會,與會代表除了福州警備司令之外,基本上全部都是政務人員。在這次會議上,吳紹霆僅僅只做了軍政府政務和法度的安排,強調福建的政務工作必須與廣東達成一致,同時一應舊有法規全部廢除,採用廣東最新法規制度。
朱成貴提出疑問,認爲在閩南推行廣東的體制或可一試,但若在全省貫徹執行的話必然會有難度。之前李厚基當政時,閩南和閩北仍然有隔閡,護軍使的影響力僅僅侷限在南部地區,在北方要麼是小軍閥割據,要麼是地方武裝自治,勢力和關係錯綜複雜,很難一概而論。若操作不當,只怕閩北還會不承認新生的福建軍政府地位。
吳紹霆知道朱成貴這段時間付出很多,好不容易纔跟閩北各縣談定擁護新生軍政府,爲了達成這個目的自然做出了不少讓步。他沒有責怪朱成貴,畢竟之前自己許下承諾,福建省的政務全權交給朱成貴來負責,新生軍政府需要在最短時間內獲得全省支持是無可厚非。
“朱省長,福州軍政府能直接統轄的地區有哪些?”吳紹霆問道。他最近一直留在福州安排護軍使署衙向軍政府過度的事宜,對這方面的情況尚且沒有過問。
“福州以北基本上就很難掌控了,尤其過了南平,與浙江、江西兩省交界的地方,都是比較複雜的地方。真正能聽命於省府的,眼下有龍巖、同安、廈門、泉州、莆田這幾個大城,或許漳州也可以算上。三明情況還不能算明朗,城區還算好,出了城區以北的幾個縣就管不了。”朱成貴對這些消息瞭如指掌,很快說了道。
“這樣吧,所以新政策在可以執行的地方先執行,閩北派下通知,至於有沒有效果不予理會。這方面我會另外安排,諸位只需要做好手頭上的工作即可。”吳紹霆淡定的說道。
“明白了。”朱成貴點頭應道。
散會之後,吳紹霆又與朱成貴交代了幾句關於商務和成立福建聯合銀行的事情,讓朱成貴先下去聯繫本地有頭有面的財主和各大銀莊的主事人,務必撮合這些人支持成立聯合銀行。朱成貴早就聽說過廣州聯合銀行和廣西聯合銀行的影響力,也明白成立福建聯合銀行的重要性,立刻做出完成任務的承諾。
交代完畢,吳紹霆見會場上衆人散去的差不多,於是又特意向朱成貴問道:“對了,這次會議不是有讓你邀請馬尾船政學堂主事人、造船廠總辦和福州艦隊司令參加嗎?爲什麼他們都沒有到場?”
馬尾船政學堂(即福建船政學堂)和造船廠都屬於公務單位,在召開這次福建軍政府大會之前,吳紹霆專門讓朱成貴請動這兩處的主管到場。會議開始之初,他還以爲從馬尾到福州城區要一段時間,這些人路上有所延誤,沒想到整個會議結束都不見人影。
朱成貴臉色尷尬,十分爲難的說道:“吳將軍,並非是在下疏忽,在下爲了確保會議邀請準確傳達,甚至都沒發電報,而是直接派了下屬前去通知。只是.........船政學堂兩位校長和造船廠總辦似乎.........似乎不太願意配合。至於福州艦隊司令杜錫圭更是直接關閉海軍大本營,明顯是不願意投降。”
馬尾船政學堂分爲前學堂和後學堂,前者主要負責教授製造和工程技術,後者則爲駕駛和航海指揮。中華民國成立之後,船政學堂兩個學堂分別改爲海軍制造學校和海軍軍校。起初仍然只由昔日船政學堂總辦監管兩校,去年纔剛剛委任兩位資深海軍軍官分管兩校。
吳紹霆暗暗嘆了一口氣,他打下了福建省,卻拿不下福州艦隊、船政學堂還有造船廠這三處重要的機構,當真有幾分得不償失的意味。不過他沒有這麼容易放棄,就算杜錫圭鐵石心腸,但船政學堂、造船廠吃的是地方財政,失去軍政府的資助早晚只能關門,自己一定要把這兩處掌握在手裡。
“罷了,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就先這樣吧。”他神色凝重的說道。
朱成貴退下去後,吳紹霆馬上找來王長齡。
“明後兩天幫我安排下,我要去一趟船政學堂和造船廠。現在船政學堂是林葆懌和許贊虞在任校長吧,造船廠誰是總辦?”吳紹霆問了道。
“是方國明,天津水師學堂三期畢業。”王長齡身爲福建人,對福建的情況有所瞭解。
“嗯,你儘快安排就是。”吳紹霆點了點頭。
二十一日這天上午,吳紹霆先去馬尾造船廠。廠址位於閩江碼頭的港灣深處,老遠就能看見那巍峨恢弘的大廠房身影。不過隨着馬車越來越近,被譽爲中國第一造船廠的船塢竟顯得斑駁不堪入目,那昔日輝煌的光環再也看不到。
來到船廠大門口,只見大門鬆垮,苔蘚都長滿了大半邊門面,附近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更別提保護政府重要單位的警衛人員。
“這是什麼情況?莫不是走錯了。”從馬車裡走下來後,吳紹霆被眼前的情況驚呆了,他親自上前推開大門,走進去之後發現大院子裡好幾處廠房是破舊而空曠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裡是廢棄的碼頭倉庫。
隨員中有一人是軍政府的文員,對造船廠的情況頗有了解,這時走上前來說道:“將軍大人勿怪,這裡確實是馬尾造船廠。咱們中華民國成立之後,北京就再也沒有撥過一分錢的款項,唯一兩個製造運沙船的廠房還是靠着護軍使署衙維持着。這幾年造船廠幾乎無人問津,工人們能散的早都散了,不少人還都投去廣州黃埔造船廠。去年最難過,爲了度日,船廠甚至開始賣機械、賣廢鐵。唉!!”
吳紹霆聽完這番話,頓時震驚不已,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帶着怨和恨說道:“馬尾造船廠,這可是馬尾造船廠啊!經歷了中法戰爭,又經歷了臺灣戰爭,甚至我中華國恥甲午海戰,可謂是以一校一廠對一國之力。今日竟落敗在如此地步,難怪我大中華難以雪恥,難怪我大中華不得自強,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這就是根源!”
他越說越激動,臉色都變得悲憤起來。
在場衆人聽了這番激烈的言論,都不由自主的受到感染,然而面對這樣的情況他們也無可奈何,國家混亂不堪,當權者相互之間爭鬥不休,還有誰真正關心這個國家呢?
就在這時,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一旁冷不防的傳了出來:“等了這麼多年,總算有一個明白人了。”
所有人尋着聲音望了過去,不知什麼時一旁小道上竟然多了一個人影,只見這人穿着一身不舊不新的長衫,手裡住着一根泛舊的柺杖,大約五十多歲的年事,不過頭髮和鬍鬚已經找不到黑的顏色。老人一副頹唐之態,渾身上下透着沉重的暮氣,除了深深陷下去的雙眼帶着少得可憐的精光之外,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到半點活力。
先前那名隨員認出了這老人,趕緊來到吳紹霆身邊介紹道:“他就是馬尾造船廠總辦方國明,平日就住在這造船廠裡面。”
吳紹霆看着這位弱不禁風、骨瘦如柴的老人,真擔心海風稍微大一點就能把對方吹走,他步履沉重的走向前,沒有向方國明行禮,反而鼓起了一口氣訓斥的說道:“你還有臉說等到了明白人,你若真是明白人,就不會把造船廠的機械當廢鐵給賣了,你若是明白人,這大好的造船廠也不會落魄到今天這個地步!我本懷着敬畏的心來拜訪你,卻沒想到印入眼簾的竟然是這副模樣!”
在場的隨員們暗暗吃驚起來,誰也沒料到這位吳將軍的態度會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旋轉,直接把矛頭指向了方國明。
站在小道上的方國明臉色同樣一變,枯瘦的身形顫動了一下,隨後舉起了手裡的柺杖用力的在地面上戳了戳,語氣激烈的說道:“我賣機械設備就是爲了保住馬尾造船廠這塊招牌,等待有朝一日能有一個明白人帶來希望。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不在其位你怎知其中的難處,如果不賣機械,那就得把廠給賣了。”
吳紹霆說道:“你若真是一個有心保住造船廠的人,你就不會一直毫無建樹,只懂得坐守在這幾畝地裡面,天天翹首以盼等待別人來解決困難。換作是我,我就是磕破了腦袋也要找來資金週轉,而不是眼睜睜的看着砸鍋賣鐵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方國明冷冷的哼了一聲,痛斥的說道:“好一個年輕氣盛的吳將軍,要不是你們這些軍閥各個野心昭然,每天打來打去弄得國家永無安寧之日,這大好的造船廠會無人問津?我這把老骨頭會找不到維持的經費?我本以爲你是一個明白人,沒想到你更是一個自以爲是的人。這世道變了,變了,再沒有一個真正的明白人了。”
他說完,憤恨的調轉頭,步履蹣跚的沿着小道走回去。看着他那枯瘦無助的背影,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預示。
所有人都沉默了起來,彷彿有許多話要說,可是又都沉在肚子裡面撈不起來。
過了一陣,王長齡輕嘆一聲,向吳紹霆問道:“霆帥,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另外安排人再跟方國明好好談一談?”
吳紹霆猶豫了一下,最後堅決的說道:“罷了,方國明若是有能力的人,就算在困難也不會把造船廠搞成這樣子。他算得上是前清的遺老,骨子裡面陳舊之氣太重,不適合再在這個位子上重用。回頭安排一個虛銜,讓他回家養老吧。我另外安排人接手造船廠。”
王長齡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
吳紹霆望着眼前破敗的景象,心中又有一些顫動,他說道:“要想重新恢復造船廠的規模,只怕要狠狠砸一筆經費過來了。不過,錢就要花在該花的地方,我一定要讓馬尾造船廠重新振作起來。”
他捏緊了拳頭,越說越顯得鏗鏘有力。
王長齡心裡非常感動,他身爲福建人自然希望故鄉的事物能夠發揚光大,對吳紹霆這種記掛民族、發展本土工業的決心大有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