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整,第一輪強渡開始,二十多艘漁船儘量分散來開,向着對岸衝鋒而去。
槍聲大作,炮彈和重機槍子彈的火光在黑暗中是那麼耀眼。似乎整個廣州城的戰火全部聚集於此。吶喊聲,口號聲,慘叫聲,在江面上編織了一曲悲歌。有的漁船剛剛離開岸邊被一顆炮彈擊中,整條船掀翻了起來,船上的士兵們要麼當場斃命,要麼被船體碎片砸死,要麼溺水而亡。有的船在黑暗中跟敵人的魚雷艇撞上,雙方在船上交起火,也不知道是不是子彈誤中了魚雷罐,魚雷殉爆,兩隻船一同墜入了江底……
渡江戰役在這個作戰裝備不發達的時代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任務,哪怕是受傷未死的士兵墜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能夠獲救的機率都是少之又少。可是這些士兵們毫無畏懼,是心中的仇恨,又或者是長久以來的革命信念,他們願意用自己的鮮血鋪出一條慷慨大道。
吳紹霆站在北岸的一棟江邊小樓樓頂,望着漆黑江面,從他這裡只能看到帶火捎的子彈飛來飛去,還有被大炮擊中燃燒的船隻碎片,卻看不到戰局如何。只有耳邊那些呼嘯的聲音,若隱若現的在他腦海裡構成了壯烈場面的畫面。
“告訴莫擎宇,讓他的部隊馬上發動第二輪強渡。”他在心中掐準了時間,對身邊的侍從官命令了道。
“是。”侍從官轉過身,匆匆的下樓去了。
這時,一直陪伴在吳紹霆身邊的何福光,臉色很是憂慮的說道:“吳大人,這樣的打法太不划算了,廣東水師以逸待勞,而且還憑藉堅船利炮的優勢,咱們用小漁船簡直就是送人頭呀!就算打下了水師大本營,咱們也是元氣大傷呀!”
“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吳紹霆不冷不熱的問道。
“上次練兵處來檢閱時,我們不是還演習渡江戰役了嗎?我覺得那次演習的經驗,還是有很多可借用的地方。”何福光立刻說道。
“哦?你說來聽聽。”吳紹霆說道。
“我們可以在正面牽制廣東水師的主力,然後再派人從其他地方紆迴渡江,抄其後路,打一個措手不及。”何福光認真的說道。
“是嗎?那好,你去安排吧。只要你找得到足夠的船隻,只要你能繞開廣東水師的火線,我絕對支持你的建議。”吳紹霆冷冷的說道。
何福光怔了怔,一下子竟然無話可說了。
吳紹霆緩緩吸了一口氣,嗓音清晰的說道:“我們能找到這些漁船已經算是不錯了。從起義開始,那些漁民是最容易逃走的,他們早就帶着漁船躲到其他地方去了。廣東水師的防線是一層疊一層,他們知道水師大本營是最後的據點,自然不會輕易丟掉這裡,就算我們再怎麼繞道、再怎麼紆迴,番禺蓮花山只有一個江道,遲早會再那裡爆發一場決戰。”
何福光一時尷尬了起來,自己這個參謀官竟然犯了一個這麼低級的錯誤!他很想找一些話來辯解,推翻吳紹霆的觀點,可是顯然吳紹霆是早有準備的。
“硬仗就只能硬碰硬,流血犧牲是必不可免的。”吳紹霆沒有責備何福光的意思,帶着幾分勸說的意味又補充了一句。
“但是這一仗打下來,我們損兵折將太嚴重,還怎麼應付明天的戰鬥呀?佛山、東莞、韶關的官兵最遲明天一早就會趕到,到時候該何去何從?”何福光急切的說道。
吳紹霆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輕鬆的說道:“如果長洲海盜還在的話,那一仗卻是不用打得那麼艱鉅,不過這些海盜顯然是靠不住了,下午就撤退了。現在如果我們要採取迂迴戰術的話,除非從香港迂迴到澳門,然後在偷襲水師大本營,但是你覺得這可行嗎?”
何福光無言以對,表情顯得很失望。
吳紹霆接着說道:“你不用擔心,明天一早你只管睡一個安穩覺就好,佛山、東莞、韶關這些地方的軍隊絕不敢來犯廣州的?”
何福光疑惑不解,詫異的問道:“什麼?吳大人,你憑什麼這麼說?”
吳紹霆笑而不語了,他心裡很清楚廣州起義最大的意義不是軍事上的勝利,而是對迂腐的滿清政權給予一次沉重的打擊。這就是點燃燎原之勢的星星之火。當廣州首義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其他省市的革命力量必然會受到鼓舞,波濤洶涌的革命浪潮隨之就會洗刷整個中國大局。到時候不管是新軍還是舊軍,不管是官府還是會黨,都會被捲入其中。
就在吳紹霆與何福光談話的時候,莫擎宇一咬牙,下令自己的部署緊跟着第一標的部隊發動了第二輪強渡。
雖然在黑夜之中,江面上交戰的慘況只能在臆想中呈現。可是所有人都猜得出來,珠江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踏上漁船發動衝鋒的士兵們去得多回得少。但是面對這個最後一戰的激烈氛圍,沒有一個人選擇退縮。
強渡作戰一直進行到晚上八點,在炮兵的覆蓋射擊之下,廣東水師同治年下海的舊式巡洋艦“鎮濤”被擊沉,“安瀾”號、“飛龍”號船體進水,在撤退的途中拋錨,艦上官兵或棄船或投降。主力艦“廣元”號、“廣庚”號,以及新式炮艦“楚觀”號、“楚泰”號,由於彈藥耗盡,從第一線撤回水師大本營重裝補給。趁着這個機會,第一批強渡的革命軍士兵終於抵達了南岸,開始步行向誰是基地突擊。
二十分鐘之後,第二批和第三批革命軍士兵同樣抵達南岸。
儘管廣東水師的魚雷艇和炮艇一直在南岸海域進行阻擊,只可惜夜幕之下,視線受到了極大的限制,盲目的射擊只會白白浪費子彈,儼然失去了所有的優勢。相反,登上岸頭的革命軍士兵們在遭受了渡江戰役重大的創傷之後,化悲痛爲力量,怒氣與士氣同時高漲,瘋狂的向水師大本營衝殺了過去。
水師提督李準早就抱着以死殉國之決心,下令所有船隻堅守港灣,等待叛亂士兵攻入大本營之後,立刻炮轟大本營,與這些亂臣賊子們同歸於盡。只不過他有這樣的覺悟,但是黃士龍、袁樹勳以及一衆總督府逃出來的官員們,可沒有這麼偉大的報國思想。袁樹勳要求李準安排一艘軍艦護送他們前往香港或者廈門,決不能坐以待斃。
李準知道自己與這些人不同心,索性就遵從了袁樹勳的意思。他調來“廣金”號巡洋艦,將這些人送上船,命令將這些人先送去香港,如果英國人不準軍艦進港,那就退而前往廈門。
將總督府的官員安排妥當之後,李準通告水師大本營全軍,力求與水師大本營共存亡。
可是當革命軍殺到大本營營盤前時,除了李準坐鎮的“廣元”號,以及副旗艦“楚泰”號向大本營開火之外,其餘戰船盡數沒有反應。李準向其他戰艦打去旗語,嚴肅催促開火。沒過多久,距離李準旗艦最近的“廣庚”號忽然降下了大清龍旗,緩緩的升上了白旗。李準見了此舉,心中頓時涼了半截,他知道自己大勢已去,這些跟隨自己多年的水師兄弟們,卻根本不願意做殉葬品!
隨着“廣庚”號的投降,十幾分鍾之後,從巡洋艦到炮艦,再到魚雷快艇,全部都懸掛了白旗。有的魚雷艇沒有準備白旗,只好把大清龍旗給倒過來懸掛,以示變節。
就這樣,除了“廣元”號與“楚泰”號還在頑抗,其餘大小戰船全部停戰。
面對孤立無助的局面,“廣元”號管帶向李準提出了兩個建議,其一投降,其二撤退。
李準起初還堅持要戰到底,哪怕就算只有“廣元”號一艘戰船,他也絕不會向亂黨投降或者退縮。聽了這番話,管帶知道李準是心意已決,可是他自己還抱有求生的希望,在苦勸無果之下,只好改用威脅之言。
“提督大人,此戰再無可戰,你我仁至義盡。如果提督大人不識時務,末將可不會讓全船兄弟們陪同提督大人一人白白送命。滿清氣數已盡,哪怕提督大人還要抱着愚忠到底的想法,那也得考慮手下兄弟們是否也有這個決心。末將最後一次懇求提督大人下令停火投降,若不然,末將只好率兄弟們棄船上岸了。”
聽了管帶的話,李準當場怔住了,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處死管帶。
而管帶早就戒備在心,他一直緊緊的盯着李準的動作,就在對方還要去拔槍時,搶先一步拔出了自己的槍對準了過去。
“提督大人,別怪末將無禮了。”他大喝了一聲,然後用眼神向身後的親信示意了一下。幾個士兵馬上就衝了上去,將李準的槍卸了下來,然後用準備的好繩子五花大綁了起來。
李準一直破口大罵,拼死進行掙扎,不過這一切都成爲了徒勞。
沒過多久,“廣元”號也懸掛了白旗,隨之“楚泰”號也跟風投降。
到了晚上九點四十分,廣東水師大本營的戰事徹底平息了下來,革命軍佔領了水師大本營,投降的水師官兵全部妥善安置。不過革命軍對於這些投降官兵沒有進行任何拘押,因爲人數太多,而且事先也接到了命令,所以最終把投降改爲了投誠,所有水師官兵全部成爲革命起義軍的一份子。
梁鴻楷負責監督廣東水師大本營善後工作,他一一審問過了廣東水師的幾個主要將領,除了李準是激烈反抗之外,其餘所有人都表示支持革命,願意聽從革命軍領袖的調遣。當然,這些水師將領回答的很含糊,因爲目前爲止還不能確定到底誰纔是真正的革命領袖。梁鴻楷知道自己還沒有資格涉及這個問題,所以也沒有多理會,最後他只吩咐幾個將領節制好各自手下,並且限期剪掉鞭子、燒燬所有滿清旗幟,以示決心。
至於李準,因爲他是水師提督的身份,官銜不小,如果貿然槍斃只怕會讓水師官兵變心,所以只好派了幾個革命士兵將其押送到將軍府,交給吳紹霆來處置。
廣東水師的停戰投誠,標誌着廣州起義大功告成。
吳紹霆回到將軍府之後,馬上開始整頓廣州城的秩序。他先讓鄧鏗抽調麾下三個營營衛隊、第一標標衛隊,以及第二標標衛隊,再加上王雲等後哨的幾十名士兵,合計三百名士兵成立爲革命政府警衛營,擔任將軍府周圍的保衛工作。之後,他讓李福林集合所有民軍,對民軍進行整頓並按照軍事單位來編制。這麼做的目的,就是不讓這夥散漫的民軍遊手好閒,在城內到處亂逛,單單軍事改編差不多就能讓他們忙上半個月了。
制定好這兩項基礎工作,他又召集所有起義軍將領,開始佈置城區維安工作。除了炮兵在總督府大院內留守,他讓其餘部隊按照隊爲單位,劃分廣州城內城外管制區,逮捕在管制區內造亂的人,不管對方舊軍散兵還是走散的民軍,一律一視同仁。他甚至還給出指示,若有必要,可以開槍射殺。
除此之外,他讓莫擎宇帶領第二標參謀官,分別前往廣州下轄三個縣府,負責接管這些縣府的軍政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