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行政隊伍?”聽到這個預言,德娜也不禁有些茫然,一時間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我知道,你也許會想出這樣的一些辦法。”史高治帶着溫和的笑容說道,彷彿德娜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第一,你可能打算嚴厲的打擊那些試圖以權謀私的革命的叛徒。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清理黨的隊伍,儘可能的將那些墮落分子從領導隊伍中驅逐出去。這樣做不是沒用,但是這隻能降低行政隊伍失控的速度,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且,那些墮落分子也不會束手待斃,他們會反抗,用各種方式反抗,合法的,不合法的,和平的,不和平的。你們也會用一切的手段,合法的,不合法的,和平的,不和平的手段來鎮壓他們。就像一月五日,你們對制憲會議做的那樣。當時你們的做法可一點都不合小說+法也一點都不民主不光明正大。啊,不要辯解。我知道你們這樣做是必須的。你們一開始同意搞什麼選舉,就是犯下了錯誤。在沒有改變整個社會的經濟基礎結構的時候,任何選舉,都不可能對一心想要摧毀這個結構的人有利。老實說,你們一開始的做法真是太幼稚了。好在你們還算沒有笨到底,發現不對了,還知道用暴力破局。只是這一次,德娜你們面對的局面可和一月五日不一樣。你們的敵人就是你們自己。沒有人願意放棄能拿得到的利益,你怎麼可能能夠長時間的壓制住整個的行政隊伍,整個的官僚體系的?”
說到這裡,史高治不由得想起了歷史上的那些“我到河北省來”(德語:我獨自一人)對抗整個官僚體系,逼迫他們老老實實的給人民做公僕,管着他們不得以權謀私什麼的那些人物,最後都是什麼樣的結果。
在中國古代,沒有一位君王比明太祖更痛恨那些魚肉百姓的貪官污吏了,他派出各種調查機構監督百官,他允許並鼓勵普通老百姓投訴官員的腐敗問題,他嚴於執法,殺起貪官來絕不手軟,而且各種花樣翻新。結果怎麼樣?結果等朱元璋一死,我大明立刻就腐敗得各種花樣翻新。而那個當年擋着大家,不讓大家發財的朱元璋,也被一致的描繪成有施虐狂的變態和忘恩負義的暴君。
在原來的那個時空裡,就是在蘇俄,鋼鐵男在內部的混戰中脫穎而出,然後不斷地,一次次的清洗蘇俄的官僚機構,然而,等他一死,官僚集團立刻就反彈了,然後,鐵男的形象就完全變成了撒旦的投影。而幾十年後,官僚集團乾脆就把蘇聯給分了。
“我們不是一個人,我們代表着大多數人的利益,大多數人和我們站在一起。我們當然能壓制,能擊敗那些墮落的叛徒。”德娜似乎有點激動。而這種激動在史高治看來,恰恰是慌亂的表現。
“相信羣衆,依靠羣衆。從羣衆中來,到羣衆中去。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史高治帶着諷刺的微笑說,“但是德娜,人民羣衆有兩個大問題。一個問題是他們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來了解來監督國家機器的運行。我前面說過了,社會生產的組織是如此複雜,以至於非專業人士根本看不懂。”
“但是那些傢伙有沒有貪污,有沒有以權謀私,大家卻是看得見的。”德娜插話說。
“是的,人民羣衆的眼睛畢竟是雪亮的嘛。”史高治不以爲意的搖了搖頭,“可是他們的組織性很成問題。”
“革命就是要讓人民羣衆覺醒過來,組織起來。”德娜說。
“然後構成組織的那一部分卻可能脫離羣衆,變成了新的老爺。”史高治冷冷的說,“他們一樣會形成自己的利益階層,一樣有可能墮落成新的官僚。”
史高治又想起了赤兔國曆史上的那位偉人,他在晚年的時候的那些頗有爭議的作爲,是不是也是因爲他感覺到原本的革命者正在迅速的變成脫離羣衆的,利益和羣衆並不一致的官僚呢?是不是正因爲這種擔心,他才試圖讓羣衆通過直接干預的手段來參與國家政治呢。史高治不知道他是不是這樣想的,只知道,這位一輩子戰無不勝的偉人,在這最後的一戰中並沒有獲得勝利。據說,某位白頭鷹大統領前來赤兔國訪問的時候,曾經稱讚他改變了世界。而這位老人卻搖着頭說:“沒那麼多,其實我只在中國改變了那麼一點點的東西。”許多年前,史高治在看到這段記錄的時候,只將他的這段話理解爲一般的謙虛,但現在,當史高治回想起這段話的時候,更多的感到的卻是一種深深的疲憊。
“德娜,”史高治很認真的說,“我承認,共產主義制度從數學上來說的確是極度的完美,充滿了一種數學的美感。也許,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比它更吸引人的東西了。甚至於,我都願意說,如果它真的能夠實現,那麼,哪怕爲它拋頭顱灑熱血,都是值得的。也許在世界上,除了共產主義事業,就沒有任何其他的,真正值得人們犧牲生命去追求的東西了。甚至與我,如果共產主義真的有可行性,我也願意爲它努力。畢竟,這就是人間的天國。但是德娜,共產主義只是一個幻影而已,天國永遠不會在人間。即使你們建立起了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它也會在頂多兩三代人之後,就重新墮落成一個資本主義的魔窟的。付出無數的熱血和生命,最後卻註定只有這樣的結果,你覺得值得嗎?”
“既然共產主義在數學上比資本主義完美,那就值得爲它努力。”德娜回答說,“蒸汽機剛剛出現的時候,遠遠比不上馬匹。資本主義剛剛樹立起來的時候,英國人的人均壽命直線下降。這些史高治叔叔你都是知道的。我承認史高治叔叔你提到的問題的確非常的棘手,至少目前,我沒想出什麼太好的解決辦法。”德娜這個時候反倒是平靜了下來,“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史高治叔叔你給我們的這些寶貴的提醒。也許這些提醒能讓我們避免很多失敗呢。”
“沒用的,德娜,沒用的。”史高治搖着頭說,“這是一個繞不出去的怪圈。德娜,你看我。我自誇一下吧,我從一個普通的手工工匠的家庭起家,如今已經成爲了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而且,我還在很多的方面獲得了不小的成績,我想,也許,我能不謙虛一點的說,在這個時代裡,比我還聰明的人並不多,對吧。老實說,早在和馬克思先生交往的時候,我就在思考這些問題了。然而,誠實的說,我一直都沒想出什麼真正可行的辦法。我不覺得,你和你的那些同志能有什麼好辦法。不要再做這樣的徒勞的事情了,沒有用的。”
“不,史高治叔叔,我覺得你太高傲了,太輕視人民了。的確,人民,至少是俄羅斯的人民現在還很麻木愚昧,就像羅伯斯庇爾那會兒法國人一樣。但是時間會改變這一切。的確經濟活動會越來越複雜,但是在沒有刻意的剝削的條件下,新的技術的發展也會讓生產的效率大大的提高。所以,從長遠來說。人類的勞動強度肯定會下降,至少,在有了我們之後,它必須下降。”說到這裡,德娜突然露出了笑容,“因爲有我們這樣的一個榜樣,如果你們對工人壓制得還像現在這樣厲害的話,他們會起義的。所以我們給工人什麼樣的福利,你們就一樣要給。我們不需要考慮利潤問題。我們永遠不會有需求不足,反正我們生產出來的東西可以直接分配下去,根本不需要什麼市場交換。你們可就不一樣了,如果要搞福利制度,那簡直就像是自殺。尤其是當經濟危機爆發的時候更是如此。所以,首先撐不住的到很有可能是你們。啊,我似乎有點跑題了,嗯,隨着勞動強度和勞動時間的下降,以及普遍受教育水平的上升,人民的認識水平也會上升,即使達不到人人都可以完全看懂國家的運行,看出某些叛徒的貓膩的地步,但是很多人,或者越來越多的人是能夠有這樣的能力的,只要我們堅持把他們當做國家的主人來教育,教他們看清世界的真相,學習那些真正的,有用的東西,就像史高治叔叔您當年教育我和唐納德那樣。在那種情況下,我相信人民會有時間,有精力,也有學識來真正管理好國家的。”
“德娜,這不容易。這只是一種微茫的希望罷了。雖然我無法完全否認它的可能,但是,我敢肯定,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你也是多半看不到那一天的。從封建主義到資本主義,人類走了一百多年,而事實上,你也知道,封建到資本的跨越要比資本主義到社會主義的跨越小得多。所以,你們的鬥爭也許幾百年都不一定會有一個結果。何必做這樣的明知道得不到結果的事情呢?聽我的,回家族來吧,德娜。”史高治說道。
“史高治叔叔,你還記得《查拉斯圖拉如是說》中的一個比喻嗎?”德娜突然問道,“‘人是一根系在動物與超人之間的繩索,一根懸在深淵之上的繩索。一種危險的穿越,一種危險的路途,一種危險的回顧,一種危險的站慄和停留。人身上偉大的東西正在於他是一座橋樑而不是一個目的:人身上可愛的東西正在於他是一種過渡和沒落。’史高治叔叔,在我看來越過了這段繩索的人是偉大的,中途掉下去了的也是可敬的,唯有害怕這繩索,一直停留在禽獸的那頭,或是爬出去兩步卻又折返回去的纔是真正可鄙的。意識到了自己並不正確,發現了可能的正確的方向,卻不敢行動的,到了今天,依舊是猴子甚至是蟲子。您想要勸我做猴子或是蟲子嗎?”
“啊啊,德娜,你是在說我是個老猴子嗎?你還是這樣的尖刻。”史高治說,“好吧,我知道你的志向。雖然我不贊成你,但是麥克唐納家有這樣真正勇敢的人,我還是非常的自豪。好了,我們現在來好好的談談我們的生意吧。
你知道,我痛恨歐洲的工業國,遠超過痛恨你們。所以,我希望幫助你們成長起來,實現工業化,並且建立起世界上第一套福利機制。然後,歐洲的那些傢伙要麼只能靠赤字財政來模仿你們,然後他們的人力成本就會高得一塌糊塗,然後我們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在市場上打垮他們。要麼他們就必須向你們發起戰爭,你們準備得越好,工業化得越成功,戰爭的規模就越大,對於歐洲的工業的破壞就會越大。然後歐洲打成稀爛之後,我們就不但可以掠走他們的殖民地,甚至也能反過來控制整個的歐洲。”
“您就不怕我們在戰爭中解放了整個的歐洲?”德娜問道。
“哪怕上帝再保佑你們,歐洲的那些傢伙也不會等到你們的實力明顯超過他們才發動戰爭。對你們來說,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苦戰而已。何況我們還可以隨時干預,你們不會有解放整個歐洲的機會的。”史高治回答說,“在這之後,你們也已經筋疲力盡了,然後,你說這對我們來說還有更好的事情嗎?”
“您可真坦誠。”德娜說,“不過,事情未必會都如您的意。”
“怎麼,你對和我們的合作不感興趣?”史高治問道。
“不,怎麼會呢。”德娜微笑着回答說,“至少,您願意賣給我們一條用來絞死歐洲的資本家的繩子。將來有一天,您就不擔心這條繩子也會絞死資本主義制度嗎?”
“啊,德娜,偉大的太陽王說過:‘在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史高治回答說。
……
1926年7月,全餓肅反委員會主席捷爾任斯基因心臟病去世,彌留之際,他向黨中央推薦自己的副手瓦利亞·伊萬洛夫娜(也就是德娜·麥克唐納)接任自己的職務。一邊繼續和破壞分子和墮落分子鬥爭。
1929年2月,瓦利亞·伊萬洛夫娜開始兼管對外貿易,以及收購外國產業和技術。
1930年12月,瓦利亞·伊萬洛夫娜在上班途中遇刺身亡,刺殺者是一個蘇軍軍官,由此引發了著名的大清洗運動。
1932年2月,阿道夫希特勒成爲了深陷與經濟危機中的德國的總理,同年3月,他從華爾街得到大筆資助。
1934年5月世界首富,史高治·麥克唐納去世。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