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密謀
月17日密謀
深秋的京師,寒風冷颼颼的,街上的行人縮着脖子,把辮子堆在馬褂的後領上。
一個人,身穿藏青色軍服,領口和下襬露出裡面的黃馬褂,騎着馬從街頭飛馳而過,行人紛紛躲避。這匹馬直出崇文門,奔保定而去。
這人正是怡親王載垣。他也不帶隨從,一路打馬狂奔到了保定大營,一是下午。
大營門口的崗哨認得載垣,這一段時間,載垣幾乎每過兩三天就要到大營來找正紅旗都統文祥喝酒,今天果然又來了。
載垣跳下馬來,騰騰騰騰直奔統領衙署,不待衛兵稟報,推門而入,看見裡面的人,就大叫:“六哥,你可回來了。”
屋裡兩個人,一個是文祥,另一個正是肅順,肅老六。
神機軍的大營在保定,載垣身份最親貴,是都統們的首領,而大營常務由肅順處理,肅順出征後,文祥被從張家口調來,接替肅順。所以神機軍的事情,只要這三人一致,基本就定了。
“小王爺,坐。”
文祥讓衛兵把門合上,說道:“小點聲,六哥回來,知道的人很少。”
載垣看着肅順,肅順點點頭:“我讓穆蔭打着我的旗號,帶着大隊在後面走着,我只帶護兵,先回保定大營,和你們商量商量。”
“六哥,你只管吩咐。”
“旗餉入營,皇上是個什麼章程?”
“皇上還沒鬆口,他老人家也覺得煩,躲到圓明園去了。不過下邊倒是鬧起來。”
“誰鬧了?”
“旗人唄,都到圓明園去跪着啦。這一下,兩百年的鐵桿莊稼要沒了,能不鬧嗎?圓明園跪了好幾百人呢。”
肅順擡頭看看文祥,文祥衝着肅順搖搖頭。
“小王爺,文祥沒跟你說啊?”
“說什麼?”
文祥說:“這事太驚天動地了,我得等六哥回來,和他一塊跟你說。”
“六哥,你講。”
“小王爺,旗餉入營這事,可不光是廢了鐵桿莊稼這麼簡單。這鐵桿莊稼一廢,旗人可就徹底玩完了,以後就不會再有旗人了。旗人可就和漢人一樣了。”
“六哥,你不都挑明瞭麼?咱麼旗人混蛋多,靠不住,要重用漢人。”
“小王爺,不止重用漢人這麼簡單。什麼叫旗人哪?旗袍、騎射無敵?不是,旗人就是劃出一層身份,白吃着鐵桿莊稼。鐵桿莊稼不僅僅是吃飯的傢伙,也是身份的證明。沒了鐵桿莊稼,那旗人還剩下什麼?什麼都沒了,這天下還是你愛新覺羅的,可就再也不是旗人的了。”
“還是我愛新覺羅的……”載垣有點轉不過彎來。
“我肅順的出身,是以旗人子弟優選侍衛入衛禁宮,才被皇上賞識,慢慢爬上來的。他文祥,更是旗人包衣被家主送給皇上做奴才,才能當上這正紅旗都統。要是我們是漢人的孩子,還能有這樣的機會嗎?恩,也許我們倆還行,穆蔭、景壽可就難說了。”
“所以,旗餉入營,不是錢這麼簡單,而是根本廢掉了旗人的身份,斷了旗人的晉身之階。以後旗人再想當官,要麼和漢人一樣去科舉,要麼一刀一槍去拼命。所以幾百旗人去圓明園跪着,也是可以預料的。”
“晉身之階,還可以像漢人一樣科舉或者當兵,可是,一百多年來,旗人都被這鐵桿莊稼養廢了,根本就沒有生計。旗餉入營,就是斷了旗人的活路啊。”
載垣疑惑的說:“六哥你是反對旗餉入營的?”
“我贊成旗餉入營,我定是要重用漢人,用漢人來救我大清。我說這番話,就是要小王爺你自己想清楚了。一旦旗餉入營,我們就要被全部的旗人唾棄,我們只好依靠漢人。而旗人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得不到鐵桿莊稼。只好慢慢消亡,被漢人融入。旗人可就沒了。我們就是旗人的罪人了。”
文祥總結說:“要麼和旗人綁在一起,看着這大清的天下覆亡,要麼靠漢人治天下,看着旗人消亡。小王爺,你是要大清,還是要旗人。”
肅順看出載垣的猶豫,便又補充說:“你怡親王家世襲罔替,你還是世代皇族,和前明的朱家一樣。”
“那我當然要救這大清,旗人,沒了就沒了吧。”
“小王爺,八旗都統以你身份最貴,我們都唯你馬首是瞻。”文祥說。
“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六哥。”
“過幾日大隊人馬回到保定,再向京師稟報我回來了,且讓我面聖,探聽皇上的底細,再作打算。”
“如果皇上不允,該當如何?去宮門口跪着?”文祥故意問。
肅順低下了頭,輕聲說:“皇上身邊,肯定有奸臣矇蔽皇上。”
載垣一咬牙:“清君側!”
他說出這三個字,肅順和文祥長舒了一口氣,不然只好把載垣幹掉。
過了幾日,肅順面聖,重點提了旗餉入營的事情,道光果然不允。肅順離開皇宮之時,天色已經晚了,回家路上突然斜刺了衝出來一個黑影,護兵一把攔住,原來是宗人府的某個小官。
“肅順,你個娼妓子,你是要挖我大清的根吶。”小官罵道。
肅順是他爹與搶來的歌伎所生,他最恨別人提這一點,他狠狠的看了看那小官,對護兵說:“放他走。”
他回到官邸,穆彰阿來訪,劈頭就問旗餉入營的事情。
“中堂,你當要支持我,神機軍是大清最後的機會了。”
“什麼最後的機會,使了兩天洋槍,就不會說人話了?”穆彰阿呵斥道,他還把肅順當做自己的下屬。他對下屬就這樣。
“中堂請回,公事朝堂再議。”
晚上,又有旗人無賴在官邸外鬧事,被護兵驅散。
第二天,在朝堂上肅順與穆彰阿,塞尚阿又是一番爭吵,潘世恩、祁俞藻等漢臣礙於身份,作聲不得。
道光在寶座上聽了半天,終於說了句話:“旗餉入營就四個字,鬧得滿朝不合,楚劍功真是毒計。”
當晚,肅順回到了保定大營。八旗地區領袖,除了在奉天的鄭親王端華,在徐州的勝保,在洛陽的鑲紅旗都明阿,其他五人都到了。神威營、威遠營和前鋒營的旗隊長們也在。五旗的旗隊長有十二個到場,只有正白旗漢軍的苗人鳳在安慶。正紅旗的蒙古旗隊和漢軍旗隊在北面的張家口。
“小王爺,大帥,叫我們來什麼事情?”
“穆蔭,前些日子在南邊苦戰,辛不辛苦,長瑞、樂善,你們呢?”
“何止辛苦,差點連命都沒了。”穆蔭擦着腦門的汗。
“我們在前面丟了多少人哪?”
“三千上下。”
“三千子弟,就這麼沒了。”肅順說,“都是旗中兄弟啊,隊列大家都是一塊走的。”
屋內一時唏噓不已。
“可是有些王八蛋,把着旗餉,不肯給兄弟們撫卹,不肯給我們補充裝備,連子彈都不給。想想那些兄弟,命丟掉了,家人還斷了生計。”
“那些混蛋是誰啊,大帥。”樂善問。
“還能有誰,穆彰阿。”
“塞尚阿也不是好東西。”載垣補充。
“我們神機軍,是大清的支柱,這是《八旗之奮鬥》裡寫明瞭的,他們剋扣神機軍的撫卹和裝備,就是要挖掉大清的脊樑。對這樣的混蛋,我們該怎麼辦?”
“拿刺刀捅他們。”長瑞大叫。
“鬧餉,鬧餉。”旗隊長們情緒有些激動了。
看到旗隊長反應還不夠熱烈,載垣大叫:“奸臣已經矇蔽了皇上,難道還等着他們拿尚方寶劍上門來嗎?岳飛下獄了,張憲岳雲也逃不了。”
這一句話說出來,旗隊長們都有些動容。岳飛清朝雖然不禁,但滿清貴族卻也怕犯忌諱,不會隨便講。看來載垣是真的豁出去了。
文祥說:“唯有請小王爺主持大局。爲我們做主。”
載垣拔出一把匕首來:“我大清,已經到了生死關頭。我怡親王家,匡扶江山社稷,義不容辭。”他劃破中指,將血滴到碗裡,“請諸位歃血爲盟,清君側。”
文祥在第二位,他毫不猶豫的劃破中指,接着,他把刀遞給景壽。
景壽嘟嚷着:“真的清君側啊。”卻也照做了。接着,穆蔭和旗隊長們一個個都劃破中指,將鮮血滴到碗裡。
肅順是最後一個,他大叫:“大家都是好男兒,好漢子,和大家歃血爲盟,值了。”
喝下了血酒,肅順說:“旗隊長們,大清的命運,都在我們肩上了。明天,就是未月未日,如果再加上未時發動,便合了三陽開泰的大吉。所以,我們的行動代號,就叫做……”
肅順故意一頓,掃視了一下四周:“羊!羊!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