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海漢軍的現有實力,別說這些裝備原始,實力作戰能力和經驗都相當匱乏的東海海盜,就算是荷蘭、西班牙這些在本時代進行全球殖民的西方豪強,也都已經在海漢民團面前低下了不可一世的頭顱。投降這種事,葡萄牙人做過,荷蘭人做過,西班牙人最近還連着降了兩次,對海漢來說着實不算什麼稀奇事情。
按照胥克和另一名潛伏者在密信中的描述,舟山羣島一帶的海盜比海漢這邊之前預計的實力水平可能還要更弱一點。這些海盜雖然能夠憑藉與地方官府、豪強大戶各種暗戳戳的利益關係而存活下來,但他們與早幾年福建這邊猖獗一時的十八芝有所不同,多數時候只是某些實權人物達成個人目的的工具,而非十八芝這樣實力強橫,足以影響一方局勢的武裝力量。爲了不讓這些“工具”出現尾大不掉,難以掌控的局面,舟山羣島海盜團伙的武裝水平一直受到有意識的操縱和控制。
錢天敦口氣雖大,但瞭解情況的許心素也不會認爲他這種說法有什麼不妥,只要海漢一開始能以雷霆掃穴之勢拔掉一兩個有實力的海盜窩點,其他的海盜團伙真的有可能會聞風而降。
如果出現這樣的局面當然是最理想不過,海漢軍方一直走的精兵路線就是要以有限的兵力來完成各種作戰任務,能夠少投入一些兵力,節約下來的軍費開支就可以運用到其他的方面——比如給陸軍換裝最新式的野戰火炮,或是給海軍增加一兩艘戰艦的建造費用。
許心素也知道錢天敦這種表態並不是耍大牌,而是海漢軍一向都會將出動的兵力控制得較爲精準,於是他又試探着問道:“那本官就以貴軍出動三千人爲基礎,準備好一個月作戰所需的糧草物資,錢將軍認爲如何?”
三千人作戰一個月所需消耗的糧草物資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何況這些物資還得從福建運往浙江,無形中又會提升成本。而許心素的這個表態,無疑是代表福建官府,或者說許氏一族,將這個事情攬了下來,誠意還是相當足的。錢天敦明白許心素的意思,當下便應道:“許大人真是客氣了!我看不如這樣,這三千人的編制,我方出兩千人,許大人再派千人加入,如何?”
錢天敦知道許心素願意掏錢爲海漢軍準備糧草補給,負責後勤供應,也並非毫無目的,索性便主動幫他說了出來。
許心素假意推辭道:“若是影響了貴軍的作戰計劃,豈不是罪過了!”
錢天敦笑道:“許大人就不要客氣了,貴軍以前也與我軍有過多次合作,一向配合都很默契,對於貴軍的實力我是很放心的。”
雖然海漢軍方很重視舟山羣島的海盜問題,但考慮到對方的實力有限,不打算派出大量軍隊去執行清剿任務,兩千人是錢天敦和石迪文、陳一鑫、高橋南等人一起商量後得出的結論。既然現在許心素主動賣好,那錢天敦也就做個順水人情,讓許心素的人能夠參與到接下來在浙江實施的軍事行動當中。
石迪文倒是不忘提醒了一句:“許大人的部下參加行動肯定沒問題,不過這身份大概還需要掩飾一下才行,免得節外生枝,給許大人帶來不方便。”
雖然許心素是福建總兵,但在沒有知會浙江官府並得到兵部同意的情況下,調派軍隊到浙江海域實施軍事行動,顯然是不合規矩的。到時候浙江這邊向朝廷參上一本,管你許心素是不是去打海盜的,道理都不在許心素一方,雖說朝廷和兵部也未必能拿許心素這個土霸王有什麼辦法,可要下個文斥責一下許心素,那對他而言也是非常掉面子的事情。何況許心素也不想在明裡把浙江官場給得罪個遍,畢竟以後還想把生意做進這一地區,吃相太難看到後面也不好收場。
許心素謝道:“石將軍言之有理,屆時老夫的人馬就暫時先扮作貴軍如何?至於戰場指揮,自然也就有勞各位將軍了!”
只要逮着能與海漢民團協同作戰的機會,許心素總會想方設法地將自己屬下最精銳的部隊送去參與行動。不過並不是每次都能撈着一線作戰的機會,多數時候只能分到協防甚至是掩護後勤輜重的任務,加上海漢民團的作戰速度又快,往往兩三天之內就會解決戰鬥,許心素派出的參戰部隊有時候根本沒有等來上場機會,戰爭就結束了,所能起到的練兵作用並不是很大。
而這次海漢人決定要在舟山動手,許心素認爲這倒是一個練兵的好機會。海漢目前最北端的駐紮地是臺北的雞籠港,但主力部隊依然是駐紮在澎湖,許心素對海漢駐軍的大致規模也是有數的,對其所能派遣的作戰部隊數量有所預計,所有才提出了補助三千人作戰所需的糧草物資,算計的就是海漢派不出這麼多的兵力前往浙江作戰,空缺的兵力就可由福建明軍順理成章地補上來。
即便石迪文不提醒,許心素其實也不會犯下他所提到的低級錯誤。畢竟在官場上已經混了六七年,什麼事能做什麼不能做,哪些是官僚體系中的大忌,許心素心中明亮得很。許心素知道石迪文這是給他遞了一把梯子,當下就坡下驢,立刻就表示願意將參戰部隊的指揮權一併交給海漢軍方。
許心素麾下的精銳部隊基本都是照着海漢軍方制定的方式進行組建和訓練,編制、作戰體系和戰術都與海漢一脈相承,由海漢民團接手指揮權,倒是不需擔心軍令不暢,或者指揮體系無法對接等問題。由海漢高級軍官直接進行戰場指揮,所能學到的作戰技巧肯定要比平時的理論培訓或軍事演習多得多。只要能學到真本事,許心素認爲多花些銀子也是值得的,因爲他認爲海漢的成功模式已經充分說明了武裝力量的重要性,許氏一族今後想要在大明東南牢牢立住根基,甚至像海漢這樣發展爲地方割據勢力,那就絕對少不了一支實力強大的武裝部隊。
然而東南這邊自驅趕了十八芝和紅毛人之後,目前已經沒什麼戰事可言,很難有實戰練兵的機會。許心素想要錘鍊麾下的部隊,也只能將目光放到省外,哪怕需要爲此付出更多的開銷,冒更大的風險,許心素認爲這些代價都是值得的——當然前提是要有海漢民團的保駕護航。
許心素的提議,也在海漢軍方的預料之中,所以謙讓了兩句之後,便順水推舟應下了許心素的要求。末了許心素將自己的侍衛官叫了進來:“去將本官給海漢各位首長準備的禮物拿進來!”
侍衛官出去之後,許心素便主動說明道:“時逢海漢來大明六週年之際,本官也沒什麼好表示的,只能備了一份薄禮聊表寸心了!各位可不要介意這禮物太寒酸!”
錢天敦連稱不敢,心中卻想這許心素往年也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送禮,可跟寒酸沾不上什麼邊。有一年週年慶的時候,他派來三亞觀禮的使者送來了整整三船共計兩百頭耕牛。
不一會兒許心素手下的人便擡了一塊牌匾進來,許心素起身揭去牌匾上的遮布,向錢天敦等人介紹道:“這塊牌匾上‘大展宏圖’四個字是純金所制,希望海漢的各位都能在這一年裡達成目標。”
這牌匾寬五尺有餘,高約兩尺,上面的四個金色大字鑲嵌在黑色的背板上,顯得格外地醒目。這金字並非用金箔貼出來的,而是實打實的金字。從其筆劃和字的大小來看,只怕每個字都有一兩斤重。這禮物要是都寒酸了,那大概好多人都沒辦法將自己準備的禮物拿出手了。
錢天敦客氣一番之後,還是代表執委會收了下來。他知道這禮物若是不收下,許心素大概也不會心安。
軍方的行動計劃付諸書面報回到執委會之後,果然收到的批覆是要等到週年慶之後才動手。澎湖這邊駐紮的人員顯然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趕回三亞參加閱兵,因此只是在基地內舉行了簡單的慶祝儀式。當然了,給即將再次奔赴戰場的戰士們加餐也是必不可少的活動內容之一。
四月三日,海漢參戰部隊,包括從漳州趕來的五百名已經換裝的明軍在內,開始在澎湖馬公港集結待命。參與此次任務的武裝人員約莫有二千八百人左右,但加上負責後勤輜重的民夫,總數早就過了三千。
除了作戰船隻、運兵船及補給船之外,這次還有一支商船船隊會與武裝艦隊一同出發,其目的就是要爲緊隨其後的武裝艦隊提供一個動手的理由,只要舟山的海盜敢動手,海漢這邊就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過去刷個戰績了。
四月五日,作爲誘餌的商船船隊先行離港北上。當然了,儘管這支船隊只是誘餌,但爲了安全起見,每艘船上都安排了至少十餘名民團士兵並配備了相應的武器。
正規軍則是在誘餌離開至少三小時之後纔出發,這支艦隊中所有船隻都是海漢生產,航速倒是肯定要較之前的更快一些。艦隊駛離馬公港約莫五個多小時之後,便已經在海上追到了先行出發的那支船隊。
艦隊的第一站停靠點是南日島,這地方早前也曾被十八芝納入禁入區,不過在海漢的協助治下,不但將這個地方從鄭芝龍手上搶了過來,而且在島上修建了不少防禦工事。在這裡停靠的原因除了補充水和食物之外,還有大約五百名已經換裝的明軍要從這裡加入到隊伍中來。
許心素也跟着海漢艦隊到了這裡,不過他並不會一路跟去舟山,在這裡將自己麾下的私軍交給海漢人之後,許心素便主動向海漢告辭了:“我老許家的兒郎們,就靠各位首長多多照拂一二了。”
從南日島到目的地寧波外海舟山羣島的航程有三百多海里,如果單是海漢戰船倒是不會在途中耽擱太長時間,大概兩天兩夜就能抵達。爲了不至於太早就打草驚蛇,海漢艦隊的行進路線會與海岸保持一段距離,儘可能避免被近岸處的漁民、商船或是別的什麼人發現。而商船船隊則是將隊形拉得非常開,力求將旁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這邊,以便能更好地掩蓋住海漢艦隊的行跡。
四月七日,商船船隊在溫州撞上了此次行動中的第一個倒黴鬼——兩艘海盜船發現了一艘落單的海漢商船,立刻便一擁而上。可惜他們低估了對手,高估了自己,那艘商船在海面上兜了個圈子,便向着東邊的海上逃竄。兩艘海盜船不急不慢地跟在後面,保持着一個合理的距離。
然而當他們駛出外海跟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形勢終於出現了變化。遠方海平面上有一個巨大的氣旋,導致海況的起伏很大,難以選擇一個合理的前進方向。
就他們猶豫不決的時候,海漢艦隊的兩艘“探險級”戰船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後方。
“傳令,亮旗,準備作戰!”石迪文也不敢大意,立刻便下令開始備戰。
整個交戰的過程簡直乏善可陳,僅用時三十秒就淘汰了其中一艘海盜船,一顆炮彈極爲幸運地打中了桅杆,頓時將其拆成了上下兩截。而另一艘海盜船見勢不妙就打算逃跑,不過當海漢戰船貼上去的時候,對方就已經沒有任何脫身的機會了。
通過審訊,確定了這兩船海盜僅僅只是附近的一個小團伙。也算他們倒黴,開春之後第一次傾巢而出,就遇到了僞裝成誘餌的這支船隊。海盜們甚至根本就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就已經成了階下囚,而對於俘虜他們的這支武裝究竟什麼來頭,也完全猜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