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號可以喊得山響,但真正做到什麼程度,那就是很現實的問題了。不管是格斯曼、費爾南德斯還是阿爾卡拉索,其實都沒有具備爲了王國的榮光戰死在遠東的這份決心。但出於職責所在,總不能一炮不放就直接跑路,萬一海漢人並沒有格斯曼所形容的那麼厲害,過早放棄豈不是一種很愚蠢的行爲。所以該進行備戰還得繼續進行,如果能夠擊敗城外的不速之客,那麼大家也都可以藉此戰績立下大功一件了。
強敵兵臨城下,阿爾卡拉索也不敢放鬆,紅着眼睛連夜查看戰備狀況。結果算是有喜有憂,喜的是薩爾瓦多城的多數城防火炮仍然狀況良好,可以正常執行作戰任務;但憂的是庫存的彈藥量並不足以支撐長時間的高強度作戰,平均到每門火炮上的儲備還不到二十發。如果戰事激烈,或許半天時間就會把這點作戰物資消耗殆盡。
有了聖多明哥城的前車之鑑,這次守軍沒有再選擇從一開始就退守城內,而是連夜在城外部署了一道防線,用以對付極有可能會在此強行登陸的敵軍。阿爾卡拉索在這道防線上部署了三百名火槍手,三百名長矛兵,以及十門火炮。他認爲就算這道防線最終無法阻止敵軍登陸,但至少也有機會給敵軍造成比較大的殺傷。
費爾南德斯負責指揮的海上作戰力量反倒更輕鬆一些,由於雙方的檯面實力就存在着明顯的差距,西班牙一方僅有的三艘武裝帆船也不可能在正面戰場上和對手硬拼。他所需要承擔的任務就是在海漢軍發動登陸行動的同時,從海上對其進行騷擾。雖然這種騷擾的作用多半很有限,但如果能夠延緩對方登陸作戰的進度,那多少也能減輕陸上守軍的防禦壓力。
而自知軍事素養有限的格斯曼則是主動申請了後勤的指揮協調工作,對於他來說只要能夠遠離戰場就好,具體做什麼工作並不是重點。反正又不需要他親自下場動手,只要動動嘴皮子讓別人去跑腿做事就行了。
三月五日早晨,穩定了半個多月的好天氣突然起了變化,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降臨臺灣北部地區,海面上的波浪達到三米以上,根本無法實時近岸登陸作戰。高橋南不得不下令延遲進攻,等天氣好轉之後再作打算。而社寮島上的西班牙守軍也因此而得到了寶貴的喘息期,不過遺憾的是因爲天氣原因,他們也同樣無法派船出海南下向馬尼拉報警。
三月七日中午,老天爺終於收了神通,天氣逐漸轉晴。社寮島上的守軍還沒來得及嘆息,就發現僅隔着一道狹窄水道的雞籠港海岸上已經出現了成建制的海漢陸軍,堵住了他們通向臺灣島的唯一一條退路。
這支部隊是跟着格斯曼的逃難隊伍一路從陸路進入到雞籠港的近海地區,不過前兩天因爲天氣原因,他們並沒有急於封鎖海岸,而是耐心地等到今天天氣好轉之後才悄無聲息地在海岸線上部署了封鎖線。
海漢海軍的速度一點也沒有落後於陸軍,在海上指揮三艘武裝帆船的費爾南德斯赫然發現,已經有三艘海漢戰船部署到了社寮島以北大約兩海里處的海面上。如果費爾南德斯的三艘帆船想要在海漢發動登陸時進行襲擾,那就必須要防備隨時可能從後方襲來的這三艘船。費爾南德斯可沒有勇氣面對海漢戰船的前後夾攻,只能指揮己方的三條船保持在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上,不至於被海漢戰船直接給抄了後路。
海漢主力艦隊在上午九時緩緩駛出了臨時停靠點,在這兩天多的暴風雨之中,也有幾艘船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壞,不過還好對於作戰能力的影響不大,完成基本的作戰任務還是無礙。再加上數量上的絕對優勢,高橋南認爲並沒有必要害怕對方的三艘武裝帆船,只需做好相應的交戰準備就行了。對於海軍的指揮,他也沒有過多的干涉,只要求海軍能夠確保在特戰營登陸期間不會受到來自海上的干擾就行。
由於西班牙帆船沒辦法在海上給予海漢艦隊足夠的壓力,因此在接近社寮島的過程中也是一路暢行無阻,很快便來到了社寮島西邊海岸線的預定登陸區域。由於社寮島東面便是太平洋,海岸線長期受到驚濤駭浪的沖刷洗禮,地形較爲陡峭,並不適合實施登陸作戰,整個島上也就只有西邊朝向雞籠港港灣的位置有一片較爲平坦的地區適合船隻停靠,島上的唯一一處碼頭也是建在這個位置。
高橋南站在甲板上,用望遠鏡仔細觀察着島上的守軍防禦工事。西班牙人很有針對性地將城堡外的這條防線以弧形部署,對這個唯一的登陸地點形成了半包圍的態勢,並且防線上明顯有多處炮位,做好了用炮火趕海漢軍下海的準備。
不過這在高橋南眼中看來也並非無懈可擊,西班牙人因爲武器性能的限制,他們的防線距離海岸線僅僅就只有百米左右。就算這樣,他們手中的火槍大概也只能隨緣射擊,靠臉命中,能夠真正發揮出來的殺傷力已經極其有限,還是得靠那幾門火炮打主力了。而他們所不知道的是,海漢的艦炮射程遠超歐洲同行,基本都在兩百米以上,甚至一部分火炮可以達到三百米,只要抵近海岸進行炮轟,就已經足以將這道防線籠罩在射程範圍之內了。當然了,從海上向陸上目標進行炮轟,命中率肯定相當低下,想要以此來消滅這道防線上的守軍是不太現實的,只要能爲陸軍爭取到登陸的時機就夠了。
海漢艦隊在海面上緩緩地劃出了一道弧線,調整好隊形,然後以側舷對準了岸邊。儘管海漢艦隊距離岸上西班牙軍的防線至少還有兩百米距離,但擺出這個架勢卻是目的非常明顯了。西班牙軍中也不是沒有能人,一見之下就明白了海漢人打算幹什麼,立刻便下令防線上的步兵進入隱蔽位置。
這條防線只是昨晚連夜架設的臨時工事,除了幾個炮位之外,其他區域只有一段一段用土包石塊壘成的胸牆,以掩護步兵在其後面完成集結。這種防禦手段擋一擋步槍子彈或許效果還不錯,但對於炮擊就實在難以奏效了。
“開炮!開炮!”有反應快的西班牙軍官立刻向旁邊的炮手下達了命令,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再請示坐鎮後方的阿爾卡拉索大人了,再不開炮或許等下連反擊的機會都沒了。
雙方一海一陸,一攻一防,幾乎在同時開火,炮彈劃出弧線在空中交錯而過砸向各自的目標。海漢一方在火炮數目上佔據了絕對優勢,但要擊中岸上這道縱深較窄的防線,多少還得看運氣。而西班牙人雖然只部署了十門火炮在這道防線上,但岸炮對艦炮的命中率優勢十分巨大,何況這一排海漢戰艦的個頭也着實不小,在瞄準上並沒有太大的困難,兩百米左右的距離上,瞄個大概就基本能保證不會脫靶了。
第一輪的炮擊,火炮數量較少的西班牙一方反倒獲得了更高的命中率,但這個時候西班牙人才發現他們在武器上的劣勢可不僅僅只是數目而已,小口徑的六磅炮在這個距離上竟然無法直接擊穿海漢戰船的側舷,打中船板之後僅僅只是砸出了一個凹坑就被彈入水中,根本未能達到擊傷效果。
這也是海漢的軍規標準定得高,船板用得足夠厚,換做同等噸位的民用船隻,側舷船板就擋不住這個距離上飛來的炮彈了。西班牙人要想達到擊傷的效果,要嘛將炮擊距離進一步拉近,要嘛就只能通過加大裝藥量或者換用更大口徑的火炮來實現了。
將距離拉近或者臨陣換炮都不可能實現,所以西班牙人選擇了加大裝藥量,以此來增加炮彈出膛初速的辦法,不過由於他們的火炮數量太少,發射頻率上肯定不及排出車輪陣陸續進入射擊位置的海漢戰船。在西班牙陣地上的炮擊停下之後,第二艘探險級戰船正好進入射擊位置,側舷的十餘門火炮次第向岸上傾瀉了炮彈,而這次就有一發炮彈十分幸運地擊中了岸上一個炮位前方的防禦牆。雖然沒有直接命中炮位,但防禦牆飛濺而出的碎石卻瞬間擊傷了炮位上的三名炮手,導致這個炮位暫時失去了戰鬥能力。
在加大裝藥量之後,西班牙人的第二輪炮擊果然有了明顯的改善,海漢艦隊中的“田獨號”戰艦被連續命中兩發,一發擊中側舷,雖然船板沒有被擊穿,但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裂痕。另一發則是擊中了靠近船頭的撞角位置,好在這個部位包裹了銅皮,只是被打出了一個凹痕而已。但在這一輪的炮擊中,西班牙人依然沒有給海漢造成任何人員傷亡,僅僅只是白歡喜一場而已。
高橋南此時稍稍有點後悔,原本再等上十天左右,就可以帶上完成檢修維護的威嚴級主力艦一起出徵。以威嚴級的側舷厚度加上火炮數量,完全可以就停在岸邊跟這些西班牙人來個近距離的對轟,根本無需忌憚敵軍的這些小口徑火炮如同撓癢一般的炮擊,解決岸上的防禦工事要相對容易得多。
雖然西班牙人的火炮攻擊在交戰之初似乎還有一些優勢,但隨着戰事的進行,海漢艦炮的數量優勢就逐漸壓制住了岸上的炮火。儘管命中率不高,但八艘海漢戰船依次通過射擊位置完成了一整輪的對岸炮擊之後,岸上的十門火炮中還是有三門啞了火。其中有兩門火炮都是炮手受傷,需要時間讓後備炮手補充到位。另一門火炮則是很不幸地被一發炮彈直接命中炮位,火炮連同炮位上的兩名炮手都被一同報廢掉了。
海漢軍雖然取得了一定的優勢,不過完成了一輪炮擊之後,艦隊必須要在海上兜一個大圈子再繞回來進行下一輪炮擊,而這中間所耗費的時間就給西班牙人留出了足夠的喘息機會。在沒有擊潰岸上的這道防線之前,高橋南也不可能下令讓陸軍強行登陸,那樣的話缺乏掩護的陸軍就將會完全暴露在西班牙人的槍炮面前,這種吃虧的買賣高橋南可不會做。
現在雙方比拼的就是戰鬥意志了,誰先撐不住誰就只能敗退。海漢這邊的戰鬥意志倒是十分堅定,這次出征雞籠港計劃周全,補給充足,人員齊備,除了初到這裡的兩天因爲氣候原因沒能立刻發動攻擊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順利。戰鬥進行到目前,海漢一方也沒有出現數目較大的人員損失,也不用忌憚西班牙人能夠發動像樣的反擊,只需耐着性子慢慢繼續用艦炮打擊岸上的西班牙防線就行。
而西班牙防線的設置過於靠近海岸線,火炮的數目和威力又佔不了優勢,這就導致守軍一方陷入了極大的被動之中。部署在防線上的數百名步兵除了搬運彈藥之外就沒有別的用場,反而不時會因爲海漢艦炮的無差別轟擊而出現小規模傷亡。這其實都還並非最糟糕的,真正讓火線上的西班牙軍官們感到不安的是,他們事前所準備的彈藥基數不大,僅僅打了數輪之後就已經所剩無幾。如果海漢人繼續以目前的戰法展開炮擊,那麼防線上的火炮大概等不到全部被敵軍的炮彈摧毀,自己就會先打光彈藥失去戰鬥能力了。
軍官們唯一所能慶幸的是,海上的敵軍並不知道己方的狀況已經如此糟糕,否則他們肯定會節約一些彈藥,提前派遣步兵登陸。
軍官們只能派人將這個壞消息送回城內,而阿爾卡拉索所能做的,就是派人從城裡送出更多的彈藥——現在也別考慮之後守城的事了,先儘量阻止海漢軍登陸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