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首長,廣東福瑞豐商行的李少東家求見。”
“哦?他又來三亞了?請他進來吧。”施耐德聽到衛兵的報告之後,放下了手裡的公文。
廣東福瑞豐商行雖然有三位少東家,但會像這樣沒有提前預約就臨時來到商務部拜會自己的人,大概就只有那位把勝利堡當成自己家一樣的三少爺李奈了。
自從李奈出任“金盾護運”的大掌櫃之後,多數時間都在廣東,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沒事就往勝利港跑,一待就是兩三個月了。不過他還是在三亞新城區買了房子,每年至少會到三亞住個十天半個月,與海漢的這些朋友們敘敘舊聊聊天。
“施總,好久不見!一向可好?”李奈一進來便很熱絡地向施耐德打招呼。
施耐德跟他也不見外,站起身笑嘻嘻地拱拱手應道:“三少爺這麼有空,又來三亞度假了?還是你活得輕鬆啊,逍遙自在,讓人羨慕!”
“這次來三亞可不是來玩的。”李奈一本正經擺擺手道:“我可是有正事在身的,剛下船就直接來勝利堡找你了。”
“有什麼正事?”施耐德笑道:“莫非是又要娶一房小妾了?話先說在前面,你在廣州擺喜酒,人可沒法去,只能讓駐廣辦提我送份禮了。”
李奈兩年前已經結婚成家,現在孩子都已經滿了週歲了。不過去年娶了一個偏房,當時還專門派了人到三亞來發請帖,邀請熟識的海漢高層們去廣州府番禺縣李家莊喝喜酒。當然了,穿越者們可沒清閒到有時間跨海去參加這種應酬活動,所以接到請帖的人絕大多數都沒有出席這個喜宴,但都還是通過駐廣辦給李奈送了賀禮和紅包過去。施耐德也是當時接到請帖的其中一人,而他當時正好去廣州巡視工作,順便也就代表海漢執委會去露了一下面說幾句賀詞,也算是給足了李奈面子。
李奈苦笑道:“娶什麼啊,兩個女人在家裡就夠煩心了,我可沒興趣再娶一個回去讓她們把我當成地主來鬥。”
“不用鬥地主啊,你再娶一個回家,正好四個人湊一桌麻將了。”施耐德順勢打趣道。
隨着與大明的接觸增多,一些海漢獨有的娛樂方式,比如撲克牌和後世改進過的麻將玩法,也逐步進入到一些與海漢過從甚密的社會上層人士的生活中,李奈這個海漢文化愛好者自然是學了個十足十。
“不開玩笑,說真的,我這次來三亞可真是有事。”李奈朝施耐德揚了揚下巴:“就是來找你的。”
“那就是談生意咯?”畢竟兩人已經結識好幾年,施耐德一聽李奈這個口氣,大致也能猜到幾分了。
“我們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吧。”李奈端起秘書剛送來來的熱茶潤了潤喉嚨,然後開口道:“聽說海漢要在大員島開荒殖民了?”
施耐德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你這消息從哪裡來的?”
錢天敦在大員港與荷蘭人簽署協議纔過去幾天,目前消息並沒有完全傳開,算算時間李奈從廣州出發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纔對。
李奈應道:“看你這反應,那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這可不是我從別人那兒打聽來的,而是花了很多時間一點一點分析出來的!”
“哦?你自己分析出來的?那你說來聽聽。”施耐德手頭上也沒什麼急事,聽到李奈的回答也是起了興趣,想知道這位腦回路奇特的李三少爺到底是怎麼琢磨出來的。
“這個說來話就長了……”李奈見施耐德有興趣聽,當下也是興奮起來,開始一點點講述自己的推論過程。
事情還要從今年五月說起,當時澎湖戰役結束之後,海漢和福建官方都有意識地對戰果進行了大量宣傳,而廣東方面在駐廣辦的暗中推動之下,這次作戰自然也是在民間引起了一波討論流量。市井小民關注的方面大概都是官軍和海漢民團在澎湖殺了多少海盜,打沉了多少艘船,查獲了多少贓款贓物之類的消息,而且還會在傳播過程中生出若干的謠言或傳說。不過類似李奈這樣的社會上層人士因爲消息來源渠道不一樣,所得到的信息要比民間傳聞詳實得多,所關注的點多多少少就跟普通百姓有些差別了。
大明和海漢組成的聯軍在澎湖一戰中大獲全勝,並且將十八芝殘餘勢力驅離當地,這個戰果是毋庸置疑的,李奈也絲毫不懷疑海漢民團具備了這樣的戰鬥能力——至於說大明官軍,李奈認爲他們應該只是扮演了輔助角色,在交戰過程中的戲份有限。李奈感興趣的問題,就是海漢爲什麼要出兵打這一仗?打完這一仗之後,海漢接下來又想做什麼?
海漢跟十八芝之間的矛盾,以及對於福建總兵許心素的幕後支持,李奈當然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海漢協同福建官府一起出兵去抄十八芝的老窩,李奈認爲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不過他倒是沒想到福建官府居然很大方地在戰後把澎湖直接交給了海漢管理,雖然名義上是共管,但很顯然這種共管的程度可能還不及崖州官府在三亞的影響力。再加上海漢隨後迅速宣佈在澎湖駐軍並修建港口和移民駐地,李奈就明白海漢是打算要在當地把以前在香港島的做法重演一次了。
有了官府的配合,海漢要拿下澎湖的實際控制權並不會比當初拿下香港島更困難,所以李奈關注的重點就迅速轉移到了海漢接下來的打算。
海漢在對澎湖動手之前,提前至少一年就在福建海岸的中左所建立了臨時基地,而大量的軍用物資都是從三亞運出,經香港島轉運去當地的。由於當時海漢爲了掩護作戰目的,僱傭了相當數量的民船執行運輸任務,福瑞豐作爲海漢的“老朋友”,其麾下的海運部門在這個過程中也承攬了一部分運輸業務,因此李奈對此倒是比較清楚。
香港島在海漢將勢力範圍擴展到福建海峽的過程中所起的跳板作用是非常明顯的,而澎湖的位置預示着當地極有可能會是功能與香港島類似的下一個跳板——只是海漢要準備往哪個方向跳,當時李奈掌握的信息有限,還無法準確地判斷出來。
李奈雖然與駐廣辦的人都混得很熟,但他也沒有白目到直接去找人家詢問這個問題,不過從之後收集到的一些碎片信息當中,李奈還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逐步地拼湊出了一個可能性。
海漢在澎湖駐紮了一支堪稱陣容強大的武裝,陸軍是號稱海漢王牌軍的特戰一營,海軍則是一支幾乎整編的艦隊,而海漢在當地最大的敵人十八芝已經出逃遠海,西邊是盟友許心素,東邊是已經簽了停戰條約不願跟海漢作對的荷蘭人,那麼這支武裝部署在當地的意義何在?
李奈跟海漢人打交道的時間長了,思維方式自然也不自覺地向海漢人靠攏,他並不認爲海漢這種做法是無意爲之,更有可能是帶着某着秘而不宣的目的。而對於熟悉海漢情況的李奈來說,推論到了這一步,要找出真相就不算太困難了。
以海漢人慣常的做法,李奈相信他們不會止步於福建海峽,一定還會尋找機會擴展勢力範圍,而當地所駐紮的部隊大概就會成爲下一步的開路先鋒。海漢軍方跟福建軍方的關係極爲密切,許心素也算得上是鐵桿的海漢黨,海漢也就不太可能吧福建沿海地區作爲下一個下手的目標。另外澎湖駐紮的特戰一營最擅長的就是山地叢林戰,這個信息恰好也是李奈所掌握的,將這些信息碎片結合起來看,李奈認爲海漢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要從澎湖對近在咫尺的大員島下手了。
至於爲什麼是向東而不是繼續向北,李奈的觀點倒是跟海漢軍方的意見十分契合,他認爲澎湖的規模並不足以撐起海漢向北發展的需求,就像南海中的安不納羣島無法支撐起海漢的南下戰略一樣。如果海漢真要繼續向北擴張,那麼在福建海峽還需要另一個規模更大,資源更豐富的基地才行。從這個角度來看,澎湖相比大員島就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了。雖然當時錢天敦還沒有率部踏上大員島考察,但李奈僅憑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來推斷,已經肯定地認爲海漢的下一個發展目標就是澎湖旁邊的大員島。
海漢下一步動不動大員島,跟李奈,跟他背後的廣州福瑞豐有什麼瓜葛嗎?當然有瓜葛,而且是不小的瓜葛。
福瑞豐自從五年前攀上海漢這根高枝之後,一路的發展可以用飛黃騰達來形容。截止目前,福瑞豐及其利益關聯的諸多商號和各種生意,已經讓李家成爲了整個廣東首屈一指的富商大戶。但到了這個階段之後,李家人也感覺到了生意經營方面似乎已經觸及到天花板,沒有繼續上升發展的空間了。
原因很簡單,福瑞豐的影響力主要就集中在兩廣近海地區,這塊招牌出了省就不好用了,特別是向北。臨近的福建有許心素這麼一個官商集於一身的大boss,福瑞豐很難將自己的生意擴展到當地去。儘管說起來都算是海漢的深度合作伙伴,但海漢在大明境內推行的商業制度是以地方代理製爲基礎,身爲福建總代的許心素自然不會樂於見到隔壁家的代理商跑到自家來做買賣。而福瑞豐現在經營的業務範圍幾乎是百分百跟海漢有關,與福建的同行自然也是存在着百分百的利益衝突,這就使得福瑞豐的貿易範圍難以往北擴展。當初福瑞豐承運的軍用物資之所以要在香港轉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爲福建方面不願放福瑞豐的船隊過去。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福瑞豐在近幾年由海漢牽頭的投資項目中嚐到了足夠的甜頭,讓李家人對於開拓海外殖民地這種模式有了全新的認識。福瑞豐在海南島上投資的項目包括了鹽場、農場、種植園、交通線、港口碼頭、各種作坊,甚至極少有外商能夠直接涉足的房地產領域,同時在香港島、安南乃至南海安不納港都有大大小小的投資項目,長期穩定的收益非常可觀。而在此過程中李家人也注意到,投資未經開發的處女地,所獲得的回報率和回報週期都是最划算的。
李奈曾仔細研究過海漢過去幾年對新殖民區的操作模式,幾乎都進行過規模不同的招商活動,拉攏海漢之外的商人投入金錢或資源參與經營,降低獨立開發建設殖民點的風險。他據此認爲如果海漢要對大員島下手,那麼建立殖民區的必要步驟之一就是招商。而福瑞豐必須把握住這個機會,在當地獲得屬於自家的落腳點。如果動作慢被福建的同行搶在前面,那福瑞豐極有可能連湯都撈不着半口。
之所以這麼急迫,還是跟福瑞豐在福建受到的壓制有很大關係。澎湖馬公港雖然已經是由海漢實際掌控,但官面上的說法仍然隸屬於大明,許家在當地施加的影響力使得福瑞豐現在都還沒有在馬公港獲得專屬碼頭和商棧,而對此海漢也只能保持中立,畢竟許心素名下的商船現在也沒法通過番禺李家莊以北的珠江航段,只能選擇香港島或者萬山港作爲錨地。
但大員島就不一樣了,朝廷並沒有把這個大島列入到大明疆土中來,許心素在當地也不具備任何的直接影響力,海漢如果出手佔地,那當地的地盤分配肯定就是海漢人說了算。如果福瑞豐能在當地獲得修建碼頭商棧的資格,那福建佬也只能乾瞪眼了。
李奈雖然不知道海漢人何時回對大員島動手,但這事宜早不宜遲,他想通其中關鍵之後,便立刻乘船趕來三亞,想要搶在前面與海漢高層敲定合作開發的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