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海漢在武力方面佔據了絕對的優勢,但交戰過程中仍然難以完全避免傷亡的出現,好在傷亡程度尚可接受。目前總共只有兩名士兵在戰鬥中不幸身亡,另有受傷程度不同的傷者三十餘人。不過放在千人規模的戰鬥環境中來評價,這樣的傷亡率着實已經相當低了。要知道交戰另一方的傷亡率可比這個數字大多了,戰後收斂起來的屍體就有一百四十多具,另外輕重傷員也多達四百餘人。由於醫療條件有限,那些重傷號基本不太可能像民團士兵一樣得到及時的救治,絕大部分都會在後續的一兩天中陸續死去。
除了這些傷號之外,民團軍大概還會在這裡處死一批苦役營逃犯和黑山峒的同謀,再將剩下的俘虜分批押回石碌礦區。至於黑山峒這個寨子,喬志亞在看過這裡的環境之後倒並不打算直接毀掉,他認爲完全可以讓那些願意依附海漢的黎峒苗寨遷過來,然後對這周邊的山間平原進行農業開發。當然這些工作也並不需要由他來經手完成,民政部和農業部到時候會接手處理後續事宜。
在看望過傷員之後,喬志亞回到自己的帳篷裡,開始起草要發回三亞的戰況彙報。
“……瓊中地區的黎峒在戰鬥力方面與我軍仍存在較大的差距,在能夠保證短期作戰補給的情況下,可考慮先發制人,對拒不服從的地方勢力果斷髮動軍事打擊。另安南二營在戰鬥中表現出對山地作戰環境極好的適應性,建議將其作爲平定瓊中地區的主力部隊使用。”
在電文的最後,喬志亞附上了自己對這次任務的一些看法。作爲軍方的一員,毫無疑問他也是堅定的主戰派,所以對執委會一直遲遲沒有就瓊中地區的治理拿出可行方案感到不滿。以往每次軍方提議武力解決瓊中部分地區不願納入海漢管轄的問題,都會有人站出來以各種理由進行反對,到最後拖得不了了之。而這次石碌礦區所出現的暴亂,從某種角度來說,其實也算是執委會對瓊中處理方案久拖未決的後果之一。
第二天開始,喬志亞率領的安南二營以黑山峒爲據點,向周圍地區的幾處黎峒發動了進攻。這些黎峒平日都是以黑山峒馬首是瞻,在石碌暴亂中也出人出力參與其中,自然也逃不過事後的這一波清算。而這些黎峒的實力要相對弱小一些,攻打的難度也不算大,處理起來倒是不會有太多的麻煩。只花了兩天時間,民團軍便將另外三處黎峒一一攻破,並且俘虜了大量人員。
喬志亞計算了一下,算上這次行動抓捕的逃犯和黎人,苦役營的囚犯人數應該會不降反升了。不過這次抓捕的黎人顯然不適合全部集中在一起關押,少不得還要分一些出去。
10月2日,對黑山峒及周邊地區的武裝掃蕩基本宣告結束,民團軍加上超過兩千名俘虜的大隊伍開始浩浩蕩蕩地返回石碌。不過這些俘虜也並非幾個黎峒的全部人口,仍然還是有一些人幸運地逃過了這一波掃蕩。喬志亞下令這次協同行動的黎苗連在黑山峒的寨子再駐紮一個月的時間,以避免抵抗力量再一次死灰復燃。
爆發在石碌的這一次黎人暴動的確給礦區的生產造成了比較大的損失,但另一方面,這一事件也促使執委會不得不正面面對懸而未決的瓊中安全隱患,並採取了軍事手段來對民間的敵對勢力進行打擊。在一定程度上,這次的暴亂可以說是加速了海漢統一海南島全境的進程,並且也影響到海漢今後解決民間敵對勢力的政策偏向。
瓊中地區因爲地處海南島腹地,又多是山區地形,大明官府對於這片區域的統治也更多是流於形式,很多地方仍是屬於峒主、寨主們當土皇帝的狀況。在此之前,執委會並不願意採用武力方式解決瓊中地區的管轄權問題,一是採取軍事手段的消耗巨大,短期回報又很有限,二是執委會也不想在一片大好的發展形勢下激化與黎苗兩族的矛盾,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隨着這次出兵討伐黑山峒的行動順利成功,武力解決瓊中問題已經成爲了一個可行的選項,而高層一直所擔心的作戰環境似乎也並不是難以克服的問題。特別是對於擅長山地作戰的安南民團來說,他們甚至都不需要太多的時間來對環境進行適應,就可以很快進入到戰鬥狀態,並且也在戰鬥中表現出了令軍方高層感到滿意的戰術素養。
當然了,最爲這次的戰果感到歡欣鼓舞的當屬安全部了。在經過了半年時間的追查抓捕之後,趙野的案子總算是可以圓滿結案了。在這半年中安全部的外勤人員有一半都一直在儋州內外忙碌着,試圖能夠早日將趙野抓捕歸案,不過最後實現這一目標的卻是軍方,安全部這個正主只起到了協助和打雜的作用。但在石碌處理此事的林南和李清揚並不會怪罪軍方在這件事情上搶了自己的風頭,他們反倒是十分感激軍方終於願意出手,否則趙野一直躲在山區不出來,這個案子也就會一直拖着沒辦法結案。原本安全部在處理三月儋州刺殺案中是有功的,卻因爲主犯逃走無法結案,這份功勞也就這麼一直懸着了。這次等兩人回到三亞,等着他們的多半就會是執委會簽發的嘉獎令了。
與此同時,福建也傳回喜訊,在錢天敦等人的不斷勸說之下,許心素終於答應了將金門島部分區域暫交給海漢作爲軍事顧問團的駐地使用。當然這種使用權可不僅僅只是搭建幾排營房,修個訓練場地而已,而是可以修建堡壘、岸防炮臺和軍用碼頭的專屬地區,並且海漢方將擁有這片區域內的治外法權,這基本是與海漢在安南的待遇一致了。
錢天敦之所以堅持要在金門島上圈出一塊地來紮營,是因爲目前軍方所考慮的下一步策略就是要攻打澎湖列島,而金門島正是福建沿海與澎湖之間航程最短的一處。
澎湖列島目前仍是十八芝的老巢所在,儘管在接連幾次的交手中,十八芝都輸得很慘,但他們憑藉澎湖的地理位置,依然可以靠着控制海峽航道來獲取一定的收益,從而繼續存活下去,而這顯然是海漢並不想看到的狀況。
截止目前,十八芝還是沒有對福建官軍或是海漢發動報復,但也沒有再作和談嘗試。錢天敦認爲十八芝是在重新積蓄力量,同時也是在等待荷蘭人拿出一個明確的態度——自南日島海戰之後,荷蘭人就一直保持了沉默,既沒有對大明和海漢公開宣戰,也沒有向十八芝說明今後的態度。
當然荷蘭人也有荷蘭人自己的難處,只是沒辦法向十八芝說明,因爲巴達維亞傳來的指示就是讓他們保持靜默,不要主動挑事,等待與海漢人談判的結果出來再說。但東印度公司派往三亞的使者,這時候都還在勝利港的迎賓館住着沒走。雖然雙方的談判已經進行了好幾十天,但所取得的進展仍然幾乎爲零,而範隆根和範德維根兩人再加上一個蘇克易,都不願意就這麼空着兩隻手回巴達維亞,因此就這麼一路拖了下來。
施耐德早就已經放手不管這攤子事情了,負責與荷蘭人談判的仍然是於小寶。不過在經過了漫長的談判拉鋸戰之後,現在雙方都沒什麼興趣再在一些細節問題上進行毫無意義的爭辯,每天碰頭更多的是談古論今,天南海北亂侃一通,混時間的情況遠比談判交涉更多。
通過不斷的交談之後,三位東印度公司的使者也發現這個年輕人的見識絕對超出了他們的預計,儘管於小寶聲稱他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廣州而已,但其見識似乎一點也不比他們這幾個常年在海上四處奔走的老海狗少。特別是對那些遙遠的地方,比如印度、阿拉伯半島以及更遠的歐羅巴大陸,這位年紀輕輕的海漢官員似乎都有所瞭解,顯然這並不是一件合乎清理的事情。
而這天在談及到雙方目前的交戰狀態時,於小寶所發表的言論也再次令荷蘭使者們感到驚訝:“對於貴方一直拿交戰作爲威脅,我只能表示難以理解,難道在歐羅巴各國打成一鍋粥的時候,貴國還有足夠的精力在遠東地區投入大量海上武裝嗎?貴國的議會這個時候應該更看重和西班牙人的交戰,而不是在遠東爭奪一個沒有出產的小島吧?”
於小寶這番話當然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而是來自於施耐德和寧崎的指點。在歷史上,荷蘭從16世紀初開始就受西班牙的統治,到1568年的時候,荷蘭爆發了反抗西班牙的八十年戰爭。1581年在海牙宣佈成立尼德蘭聯合共和國的時候,宣言第一條就是廢除西班牙國王對荷蘭各省的統治權。
當然了,荷蘭的獨立並不是幾個人口頭宣佈一下就算數的,歷史上的荷蘭獨立戰爭從1568年一直打到1648年,歷時八十年才獲得了西班牙皇室所承認的獨立,期間付出的代價着實不小。而西班牙作爲當時歐洲大陸上的主要強國之一,實力明顯強出一截,在對荷蘭的戰爭中是一直處於優勢地位。這種局面直到1621年西班牙捲入三十年戰爭,纔開始有了新的變化。
從1621年至1648年期間,可以說是荷蘭和西班牙打得最爲激烈的一個時期,雙方的戰場已經不僅僅限於歐洲,在美洲殖民地和遠東地區,雙方的交手也在不斷地進行着。前幾年東印度公司佔據臺灣南部的大員港,並封禁大明海商前往馬尼拉的航路,便是其中的手段之一。而之後西班牙人也派出船隊佔據臺北的雞籠港,試圖以此來斷絕荷蘭與琉球、日本、朝鮮等地的航路,也是一種反制的措施。
海漢與西班牙相比孰輕孰弱?這個問題基本沒有討論的必要,雖然西班牙面臨着諸多問題而且身陷戰爭泥坑,但終究還是一個強大的帝國,遠遠不是目前海漢這樣偏居一隅的地方勢力可比的。而且西班牙與荷蘭之間的戰爭可以說是你死我活的性質,遠遠不是東印度公司與海漢之間這種區域領土爭端能夠相提並論的。這一點執委會看得很清楚,而且他們相信東印度公司的高層也很明白。跟海漢打,東印度公司沒有百分百取勝的把握,而且極有可能會被西班牙人趁虛而入,執委會認爲這可以算得上是東印度公司的一個軟肋。
談了這麼多天之後,施耐德認爲也是時候給對方點個醒,讓他們意識到主動權究竟是掌握在誰的手中,所以才授意於小寶作出了這樣的表態。
“我們與西班牙人之間的戰爭,是另外一件事,不需貴方費心。”在聽完蘇克易的翻譯之後,範隆根強忍着內心的吃驚,故意一臉木然地說道。
每次回到巴達維亞的時候,都能得到歐洲那邊的最新戰況,但對於遠東的這些國家來說,極少會有人瞭解到萬里之外的地方所發生的戰爭,更別說明白其中的根源和意義了。而於小寶這寥寥數語,卻似乎已經點破荷蘭人目前最不想面對的現實。
“我們的確無意干涉貴國與西班牙之間的戰爭,但是……”於小寶一邊說一邊回憶着施耐德的話,盡力模仿着他的語氣:“……如果東印度公司一再用戰爭手段作爲威脅,那我們在必要時或許也會聯合其他利益一致的勢力,就像你們和十八芝聯合一樣。”
“不,你們不會跟西班牙人合作的,那是一羣貪得無厭的騙子和神棍,他們除了壓榨別人就不會別的了。”這次蘇克易沒有先進行翻譯,而是直接回應了於小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