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東來皺眉道:“王湯姆是想以此爲由跟清軍開戰?他打算怎麼做?”
顏楚傑道:“王湯姆的計劃是以特戰團和海軍北方艦隊爲主力,進入渤海海域對遼東半島西海岸的清軍據點實施打擊,主要目標是蓋州衛和復州衛兩處衛城,通過軍事打擊阻斷瀋陽向遼東前線輸送物資的通道。他還希望在這個行動中拉大明一起出兵,這樣我們的部隊進入渤海作戰就師出有名,不用再顧慮大明的態度。”
陶東來聽完之後緩緩搖頭道:“我覺得不妥,就算我們把這兩個地方打下來了,目前在遼東的兵力也不足以實現長期駐防,要嘛在當地大規模招兵,擴編駐軍規模,要嘛就只能從南方調兵補充。但那樣做就意味着當地會出現更大的軍費開支,考慮到現階段遼東地區的產出有限,就算佔領了更大的地盤也沒法獲得足夠多的收益來支撐維持統治所需的軍費,這對我們而言其實是虧本買賣。”
“那攻而不佔怎麼樣?從政治角度來說,如果能讓大明出兵協同,或許這是一個對明廷展示肌肉的好機會。”顏楚傑見陶東來態度堅決,便又換了另一個角度進行勸說。
陶東來仍是搖頭道:“按照以前的做法打完就走?但明軍未必能接受這樣的戰略,他們如果答應出兵,肯定是抱着收復失地的念頭,如果把那兩個衛城打下來了,明軍就未必肯老老實實地再撤走了,多半會選擇在當地駐軍。到時候有明軍的據點杵在遼東半島的咽喉要道上,不但是清軍的眼中釘,今後也會變成擋在我們面前的絆腳石!到時候清軍想再奪去這兩個地方,我們管還是不管?”
對於遼東半島的局勢和海漢在當地的戰略,在海漢高層內部其實也有好幾種不同的意見,並不是所有人都支持對清國進行持續的軍事打擊。甚至連一向對軍方意見比較支持的陶東來,對於是否應該在遼東繼續主動展開作戰行動也持保留態度。
軍方的立場當然是希望每年都能在遼東安排一兩次大的軍事行動,在磨練部隊戰鬥力的同時也可以消耗清軍的實力,使其無法分兵去攻打大明,以達成牽制其兵力的目的。當然了,通過以戰養戰來增加軍方的影響力,隨着戰爭的進行逐步擴軍,也是這類行動的附加效果。
但每次大規模軍事行動都意味着天文數字的軍費開支和物資消耗,即便是對於戰爭動員能力極強的海漢來說,要在遙遠的海外發動一場大規模戰事也絕非易事。除了戰事對於國際局勢將會產生的影響之外,執委會也必須考慮很實際的問題,比如海漢能通過戰事所獲得的直接受益,錢財、土地、物產、人口……各種資源都會被計算價值,用於衡量是否值得開戰。
在海漢目前諸多的海外統治區當中,遼東其實一直都被執委會作爲“低價值區域”看待。這倒不完全是因爲當地缺乏自然物產,而是綜合開發成本和回報不成正比,需要向當地遷入大量人口才有可能實現海漢式的快速開發。但如果能在北方組織到大量人口,那又何必都遷去基礎設施不全且隨時可能爆發戰事的遼東,遷到南方更爲太平的統治區不是更好?
當初海漢軍從山東跨海攻打金州,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爲了對清軍形成牽制,讓大明能夠得到喘息的機會,而這個效果的確已經達到了。但要繼續增兵遼東跟清軍一決高下,對海漢而言其實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即便打贏了,海漢在當地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和人口去佔領更多的土地,而能夠直接從戰事中獲得經濟收益也是少得可憐。
也正是基於這樣的考慮,執委會對遼東金州的長期戰略是趨於保守,大部分人認爲保持目前的軍事對峙局面就是是比較理想的狀態。這樣既能讓金州保持一個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有助於當地的基礎開發建設,又可以節省下不必要的軍費開支,同樣能起到繼續牽制清軍的戰略目的。
至於拉大明出兵,趁此機會向其展示實力等等,這樣的目的在陶東來看來並非必要,預期收益也不會好到哪裡去,若是處理得不好,反而有可能會變成自找麻煩的局面。在大明眼中,海漢與清國在本質上也沒多大區別,都是用武力強佔大明領土的敵人罷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海漢出兵把整個清國都滅了,那也不見得就能贏得大明的尊重和信任,反而有可能會被其視爲最大的威脅。
“王湯姆的計劃,我看還是稍後等相關調查有了更詳細的結果再議,我現在只想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抓到策劃實施這一系列事情的幕後黑手!”陶東來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與顏楚傑繼續辯論下去,這個計劃存在的問題太多,即便由軍方提交到執委會討論,也很難得到通過,不需要在這個時候說服對方。
而真正讓執委會操心的,還是調查工作已經持續了快兩個月的槍案。雖然在各地展開的調查都取得了不同程度的進展,但依然沒有破解最終的謎底,執委會對於情報部門的表現也很難稱得上滿意。
顏楚傑乾咳了一聲道:“實際上我們通過調查已經在將嫌疑對象的活動範圍逐步縮小,我想真相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
何夕也補充道:“我們手上有很多線索,但要在海外進行追蹤調查需要時間,陶總,這可不是我們來的那個年代,到處都有天網可以調用,一個電話就能聯繫到海外。我們的人要覈實一條信息,往往需要花費很多倍的時間和精力,而且考慮到可能會打草驚蛇,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採取排查行動,查案的速度很難再快了。”
何夕的抱怨也是實情,事實上出了三亞大本營,海漢情報部門的人員數量就很有限了,一處海外統治區能有十幾二十人的編制就已經是高級別區域了,就連遼東這種被劃爲戰區的地方,安全部加軍情局加起來總共也沒到四十人。這些地方可沒辦法像張千智在海南島主持的調查工作那樣,一道命令便能調動上百人趕去某地增援,或是封鎖某地進行大面積排查。
專業人員的缺乏所造成的弊端很明顯,類似發生在各地的槍案,情報人員在進行調查時所能獲得的信息面就相對狹窄,使得調查工作的難度居高不下。
龔十七和姬元青去揚州調查鹽商的時候,軍情局和安全部在當地都沒有常駐人員,以至於很多關鍵信息不能提前獲取,整那個行動計劃嚴重缺乏細節安排。這也導致了他們在當地一度陷入險境,不得不經歷了一場徹夜血戰才從揚州脫身。
而馬尼拉向宿務派出調查人員的時候也因爲缺乏足夠的專業人員,不得不啓用了一批剛剛纔進入情報系統不久的西裔和當地土著情報員。雖然後續的調查進展看起來還算不錯,但這些收穫似乎要更多地歸功於情報員何塞的運氣,而非他們的調查技術有多麼了得。
即便是調查進行得相對比較順利的海南島,爲了排查從犯人口供中獲得的一部分線索,也還是需要依賴駐海外的情報人員去進行覈實。而對手顯然具備了很強的反偵察意識,很多可能透露其行跡身份的線索都被提前掐斷,這也讓情報部門順騰摸瓜的調查思路遇到了很多困難。
當然了,作爲主管安全情報事務的官員,何夕肯定不能在這種會議上說出“因爲敵人太狡猾”這類的理由,只能原因歸結爲調查工作受到客觀條件的限制,這勉強算是一個能夠說得過去的理由。
何夕接下來介紹了各地的調查工作進展,就目前來看,海南島本地的調查工作其實已經算是告一段落,能夠抓捕的人都已經抓回來了,該調查的線索也已經查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目前安全部總部所在進行的工作就是將各地調查到的線索彙總、整理、比對,找出幕後黑手與各方聯繫的時間線和大致脈絡。
北方的兩處地方都是以戰鬥的方式使得調查工作告一段落,雖然由此得到了一些線索,但因爲意圖已經暴露,導致後續的查證就很困難了。不過好的一面是這兩處地方的作戰行動都基本達成了消滅潛在威脅的效果,在揚州和遼東各打掉了一支尚未完全形成戰鬥力的火槍隊,其過程可要比安全部在儋州抓捕薛正一夥兇險多了。
真正取得了有價值線索的地方,反而是最後纔開始進入這項聯合調查行動的馬尼拉。初出茅廬的情報員們憑藉着無敵的運氣,在宿務獲得了一些非常關鍵的情報——比如近期將從宿務啓運,送往海外某處的又一批武器裝備。
雖然無法確認這批武器將要運往何處,但由宿務送回的消息表明,這批武器將由一名漢人海商名下的貨船承擔運輸任務。這也就意味着如果海漢能夠截下這條船,不但能確認其走私武器的航線,而且很有可能就此挖掘出真正的幕後主謀。
不過這已經超出了安全部的能力範圍,必須要出動海軍纔有可能完成這個任務。何夕將話頭交給了顏楚傑,由他來說明軍方目前對此所作出的安排。
顏楚傑介紹道:“在接到馬尼拉的報告之後,國防部已經通知駐地海軍,對呂宋島與民都洛島之間的海峽航道進行監控,這是由宿務北上前往大陸海岸的主要航道。一旦發現有可疑船隻經過該海域,海軍就會果斷採取行動。”
陶東來舉手示意道:“我有兩個問題,一是對手有多大機率會從這個海峽通過,二是當地的地理環境如何,是否能夠及時發現對手的船隻。”
顏楚傑道:“北上的航線當然有很多條,我們不可能監控所有海域,只能選擇可能性最大的航道。有多大機率這個不好說,但根據我們的瞭解,以前往來於宿務和馬尼拉之間的船隻,都會選擇這條距離最近海況最好的航線。至於當地的環境,海峽最窄的地方不到十海里,中間還有一個佛得島將航道一分爲二,多派幾條船就能實現對航道的監控。當然了,這也只能對付白天的情況,如果對手選在夜間通過這個海峽,那也有錯失目標的可能。”
“那我們是否有其他手段來儘可能彌補這種漏洞?”陶東來追問道。
顏楚傑這次停頓了片刻之後纔回答道:“在沒有掌握更多信息的情況下,我們只能根據已知情報來判斷,這批武器的目的地應該是揚州和遼東的其中之一。所以國防部給東海艦隊和北方艦隊也下達了命令,要求他們在近期對進入這兩處海域的疑似船隻進行檢查。但這肯定要比監控一處海峽困難大得多,原因相信大家也能理解。”
相較於寬度不足十海里的海峽航道,要依靠艦船在海上對漫長的大陸海岸線進行實時監控,難度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所以顏楚傑也不能對執委會打任何包票,只能表示這是一種兜底的手段,效果如何大概得看老天爺的安排了。
雖然聽起來軍方已經就此採取了幾乎所有可行的手段,但實際上很大程度還是得靠運氣,一艘排水量不到百噸的帆船,在茫茫大海上是非常小的目標,更何況海漢並未能提前掌握其航線、出發時間和目的地。如果對手的貨船順利離開南海,那海漢想要找到對方就無異於大海撈針了。
“看樣子我們這次要跟對手比拼的不僅僅是耐心,還有運氣!”陶東來的表情和語氣倒是一如既往地鎮定:“但我相信,不管在背後搗鬼的是什麼人,他們能給我們製造出的麻煩都只是一時的。這些魑魅魍魎就算隱藏得再深,也終究會有現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