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貨運板車的車身編號,有焦炭廠對應每輛車的發貨記錄,只要將兩者加以對照,便可以確認這三車焦炭的確是由這名工頭經手發出去的貨了。
“丁七、戊三、庚四……對上了,就是這三輛車!都是今早發出去的,然後就一直沒回來銷賬!”工頭此刻無比感激這被他吐槽過無數次的貨物登記制度,平時只嫌這送貨手續太麻煩,還得一輛車一輛車地做好書面記錄,但真出事了才知道這個制度並不是擺設,而是一種有效的保障。
從前前後後的貨運記錄來看,今早從焦炭廠出發的板車和搬運工,絕大部分都已經從工業區返回這裡交了回執號牌領了工錢,少數一些還沒回來的,也已經在工業區內接受了軍方的排查。唯有這三輛車只剩貨不見人,而且其中一輛車的幾名搬運工三番兩次找藉口想要進入戒嚴中的戊三工坊,被守衛拒絕之後突然消失,這更是成爲了調查中最大的疑點之一。
但根據焦炭廠這邊的記錄,負責運送這三車焦炭的搬運工全部備註了“散工”,即跟焦炭廠沒有固定勞務關係的人員,而這種打零工的人實在太多,其中絕大部分人沒有取得海漢國籍,焦炭廠也的確沒有辦法一一覈實登記身份,只能將其備註爲散工,以便於結算工錢——散工的酬勞都是按次計算,相對而言收入水平是最低的一檔。
“軍爺請看,這記錄後邊打勾的就是已經交了回執領了工錢的人。照軍爺所說,那三車貨根本沒運到工坊,那他們肯定就拿不到回執,也不可能回這兒來結算工錢了。”工頭戰戰兢兢地向調查人員解釋這其中的事由,表示自己的無辜。
“你好好再想想,負責運這三車焦炭的人可有什麼特別之處?比如口音、衣着、舉止,其中是否有領頭的人物,你有沒有聽到他們談及某人、某地或某事?”軍官卻不會就此輕易放過他,依然是繼續追問相關的信息。
事實上薛正等人在戊三工坊前活動時多次與守衛出入口的騎兵交涉,已經被記下了樣貌,不過如果能夠從焦炭廠貨運工頭這邊得到進一步的確認,那自然更加有利於事件的調查工作。而且有了可疑對象的更多信息之後,才能深入分析其接近戊三工坊的真實目的。
“軍爺容小人好好想想……”工頭見這軍官問得如此詳細,心道早上這幫拉貨的散工多半是什麼通緝要犯,搞不好還是揹着人命案的狠人,隱姓埋名跑來幹這拉貨的營生,當然不可能是爲了這隻夠餬口的工錢,應該是另有所圖了。
到了午間,調查工作依然沒有取得太大的進展,不過這也不會影響到李溰一行原本的行程安排。但因爲白克思的臨時出現,喬志亞就做主換了午飯的地點,安排衆人回到大嶺莊園就餐。
當然了,這個調整的原因與上午在工坊外所出現的古怪狀況也不無聯繫,畢竟到他們準備離開工業區的時候,已經出動的幾百號人卻依然沒有找到消失在空氣中的十幾個搬運工。出於安全上的考慮,喬志亞認爲還是先安排重要人物去到妥當的地方,而大嶺莊園無疑是整個昌化最安全的場所之一了。
這個時候張千智沒有跟隨車隊一起返回大嶺莊園,而是前往縣城去會見了本地的安全部下屬人員,以瞭解這起奇怪事件的調查進展。
事實上在此之前的安保措施中也有安全部人員的加入,不過因爲安全部在本地駐紮的人員不多,又沒有專門執行特殊任務的外勤編制,所以並沒有像軍方那樣大舉出動,只調了兩人跟隨李溰一行,與其說是執行保衛任務,倒不如說是配合張千智,隨時接受他的調遣更爲合適。
上午開始調查這起事件之後,張千智作爲安全部門的官員自然也要介入瞭解情況。他所擅長的情報分析和案件偵搜正好派上用場,很快就注意到了這起事件中幾處不合常理的地方。
張千智帶着兩名手下先去實地查看了發現三車焦炭的位置,然後又趕到焦炭廠查看了上午的運貨記錄,發現這三車焦炭的記錄是在一起的,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同時出發,而這一點也從貨運工頭口中得到了證實。
這些人一起出發一起消失,那麼幾乎可以肯定,負責運送這三車焦炭的大約十五名搬運工,極有可能是同一夥人。其中一車焦炭在運抵目的地戊三工坊後因爲此地戒嚴而未能入內交貨,在與守衛幾次交涉後竟把這車焦炭撂在了戊三工坊外面。
張千智從中找出了要首先解決的問題,一是這些貨物的目的地之一正好是朝鮮世子要參觀的戊三工坊,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有意爲之;二是搬運工要求進入交貨不成就很快悄無聲息地離去,不管他們原本的目的是真的送貨還是另有文章,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們突然放棄,迅速離開了這裡。
戊三工坊的參觀安排是由喬志亞親自作出,不過喬志亞自然不會在保密措施方面犯低級錯誤,也是直到李溰一行抵達昌化,確定了在本地的參觀行程之後,喬志亞才讓人通知了工坊的工頭,提前知道這個安排的人範圍極小,很容易便能進行排查。而喬志亞既然將參觀地點設在此處,那當然是對這工坊上下知根知底,能夠確認這裡的安全狀況。
而焦炭廠這邊則完全不知戊三工坊在今天有特殊安排,否則可能根本就不會在上午安排向工坊運去焦炭。工坊向焦炭廠預定焦炭的時間還早於喬志亞向工坊通知參觀安排,所以也基本排除了內外串通製造事端的可能性。
那麼這夥人接到的運輸任務似乎就是一個巧合,恰好撞上了戊三工坊這裡有大批人馬部署,以至於極有可能是因此破壞了他們原本的某種打算,所以纔會突然棄車而去。張千智面見了當時在附近執行安保任務的便衣,再結合這幾輛車被棄的地點,腦海中有了一個大致的推測。
與戊三工坊外的這輛板車不同,另外兩輛被遺棄的板車距離目的地都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張千智的直覺認爲是這夥人在附近進行集結準備採取某種行動,所以纔會放棄了作爲身份掩護的板車。而這些板車停在路邊,很快就會阻塞交通引起注意,所以留給他們的行動時間並不會太多。
然而就在這夥人採取行動之前,這裡發生了某種突發狀況,讓他們不得不中止計劃果斷離開,這樣似乎就可以很好地解釋“搬運工消失事件”的各種疑點了。
張千智找準了脈絡之後,再將時間線細細地捋了一遍,然後就找到了這個突發事件的疑似源頭。守衛在戊三工坊出入口的騎兵最後一次注意到那幾名搬運工,正是白克思乘馬車從碼頭來到工坊。張千智不認爲坐在馬車裡的白克思會打草驚蛇,但護衛他的那一隊騎兵很可能會起到這樣的效果。
“我再確認一次,這支車隊來之前,你們是四人守衛這處出入口,車隊來了之後,留下了一部分人跟你們一起守衛出入口,所以最後守在這裡的人有十名騎兵,對吧?”張千智向那名見過薛正最後一面的騎兵詢問了一個細節,以驗證自己的某種推測。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張千智認爲差不多已經理清了其中的原因,雖然仍不明確對方的目標,但他基本可以斷定這次的事件絕非巧合,而是一次被中斷的預謀襲擊行動。
“你們立刻去駐軍營地,以安全部的名義,讓駐軍出兵封鎖昌化港,暫停船隻出港;另外封鎖從昌化通往南北兩個方向的官道,對結隊離開昌化的青壯男子必須嚴加盤查!”
張千智立刻給下屬下達了指令,他不知道這樣的措施是否還來得及堵住那夥人,但也只能抱着亡羊補牢的心態盡力一試了。下達完命令之後,他便立刻趕往大嶺莊園,向白克思和喬志亞彙報此事。
“你是說這夥人假扮搬運工混進工業區,目的是想襲擊上午在戊三工坊裡的人?”喬志亞聽了張千智的彙報之後,皺着眉頭指向自己道:“那最有價值的目標就兩個,一是我,二是朝鮮世子……哦,還漏了老白!”
白克思對喬志亞道:“照張千智所說,正是因爲我的到來打斷了那夥人的行動,所以他們才選擇了撤離,那就說明我應該不是他們的目標。”
喬志亞道:“老白帶來的衛兵讓工坊的外圍防衛力量進一步加強,而這夥人總共就十多個人,所以不敢再發動強攻,他們又沒有更多的時間重新進行調整,最後就只能放棄了行動,張千智,你推測的情況就是這樣吧?”
張千智應道:“正是如此。我懷疑他們先前幾次向門口的騎兵搭話,便是有意在進行試探,降低騎兵們的戒心,然後在集結人手之後發動突襲,攻入工坊實施他們的計劃。但當他們發現安保力量加強後已經事不可爲,很有可能馬上就會暴露行跡,便果斷退走了。”
“就算讓他們僥倖攻破外圍,衝進來又能怎麼樣,十來個人,還不是送死!”喬志亞對於自己部署的安保措施極有信心,雖然已經有七八分相信張千智的推斷,但對於這種襲擊方式依然十分不屑。
張千智倒覺得喬志亞的自信並不過分,當時在工坊內不但有喬志亞的一隊私人護衛,還有蓋良才帶的一個步兵班十二人,這些人都是全副武裝,要處理這種對手才十幾個人的小場面肯定不在話下。更何況這裡面還有喬志亞這個行伍出身,早年也曾率軍征戰海外,差點就成爲軍中高級將領的老軍頭在場,些許的混亂場面可嚇不住他。
不過喬志亞雖然自信但也不盲目,發完牢騷還是向張千智問道:“那依你之見,他們的目標究竟是我,還是朝鮮世子?”
張千智這次猶豫了一陣才應道:“目前我們掌握的信息還太少,暫時沒辦法判斷對方的目標,但我個人更傾向於朝鮮世子。”
“哦?有什麼理由,說來聽聽!”喬志亞饒有興趣地追問道。
張千智道:“我是根據對手這種假扮搬運工的行動方式來推測,他們如果要對付您,理應有更好的選擇,更完善的策劃,而今天上午出現的這個狀況,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並不完善,甚至可以說是漏洞百出的計劃,不管時機、地點、環境都不適合,就算動了手也沒什麼機會。我認爲對方的主事人如果不是能力太差,就是缺乏足夠的時間來策劃行動細節,否則應該不至於完成度這麼低。”
張千智頓了頓,才繼續說道:“至於對方的目標爲什麼是朝鮮世子……說實話我沒有任何證據,只是使用排除法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但如果照你的這種判斷,對方的倉促行動反而就說得通了。”喬志亞接過話頭開始闡述自己的判斷:“朝鮮世子在本地的行程安排都是我做的,爲了保密都是提前一天才通知各部門分頭準備。不過本地能參觀的地方不多,無非也就是石碌礦場和昌化工業區,要預判行程其實也不難。不管對方是從什麼地方瞭解到世子的行程安排,還是純粹蒙的,給他們的準備時間的確都相當有限,也不太可能提前去策劃一個萬全的行動方案,那就很容易會出現這種混亂局面。”
兩人一問一答,抽絲剝繭,慢慢就將這事的前因後果理出了一個大概,雖然不全中,但其實已經非常貼近於真實情況了。
“真是後生可畏啊!”白克思嘆道:“看來老何這麼信任你,特地把你調來執行任務,果然也是有先見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