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阿拉貢內斯的內心很不願意承認,但馬尼拉如今的處境的確是有一點像砧板上的肉,而海漢就是那把懸在空中不知道何時會落下的刀。來自外界的情報十分匱乏,讓阿拉貢內斯很難判斷海漢接下來會如何出招,是繼續對馬尼拉實施軟性的貿易封鎖,還是會出兵直接攻打馬尼拉。沒有一個明確的判斷,他就很難採取有針對性的手段,總不能就靠着每天向上帝祈禱來當作是對海漢的防禦措施。
如果去年沒有發動那次錯誤的行動,阿拉貢內斯大可比較從容地部署防禦手段,甚至可以大膽地搞一點騷操作,比如待海漢發兵攻打馬尼拉的時候,也將自家艦隊遣往海南島闖空門,看看誰能更快地攻破對方的城市。
當然了,這只是隨便想想而已,去年那次突襲行動已經讓西班牙人見識了三亞的岸防火力有多麼恐怖。即便海漢的海軍主力不在當地,西班牙艦隊想要突入港口實施登陸,也還是先得設法突破這個殺傷力超強的火力網才行。以去年的交戰狀況來看,幾乎沒有西班牙戰船能夠承受得住三亞岸防炮臺在近距離上的一輪集火打擊,要硬闖這個關口,怕是得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才行。
不過相比不能動彈的岸防炮臺,現在更讓阿拉貢內斯如坐鍼氈的卻是不知道在何處伺機而動的海漢艦隊。他很清楚這支海上武裝在過去幾年的可怕戰績,來到遠東地區的歐洲同行們無一例外都在這支艦隊手底下吃過大虧。葡萄牙人和荷蘭人已經選擇了向海漢妥協,英國人在星島戰敗之後,則是直接退出了在南海的競爭。也就是說除了西班牙之外,其他的西方同行全都放棄了繼續與海漢作對,因爲有海漢艦隊的存在,他們無法如同在其他地方那樣取得制海權。
在失去了臺灣島的據點之後,西班牙的處境其實也是跟其他西方同行一樣被動,只不過馬尼拉城距離海漢佔領區的航程比較遠,而海漢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大明和中南半島的海岸線上,一時半會也顧不上菲律賓羣島這個區域,所以馬尼拉當局至少還有一些緩衝時間來部署防禦措施。但真正事到臨頭,阿拉貢內斯才發現自己先前所做的準備工作似乎並沒有起到多少預防效果,特別是對海漢的情報工作簡直失敗得一塌糊塗,完全無從判斷海漢人下一步的動向。這對處於被動位置的馬尼拉當局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無奈之下,阿拉貢內斯目前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吩咐手下加強對城內外漢人聚居區的監控,同時讓手下大將胡安派出一些船隻到馬尼拉灣外海巡邏,儘可能將海上監視範圍擴大一些。萬一真撞上了海漢艦隊,至少也能給馬尼拉這邊發出預警信號,提早進入到戰備狀態。
在去年突襲三亞的戰鬥中,胡安路易斯負責指揮馬尼拉艦隊,雖然那場仗輸得很難看,但胡安至少把馬尼拉艦隊的大部分船隻帶回了港。哪怕他的旗艦“聖迭戈”號被打得送進了船塢大修,阿拉貢內斯也還是讓他繼續留任了,畢竟馬尼拉本地也沒什麼厲害的武官可供替換,真把胡安給撤了,這艦隊指揮官的位子大概就只能阿拉貢內斯自己來坐了。
而同樣參加了那場戰鬥的美洲艦隊指揮官若昂平託就沒胡安這麼幸運了,由於他的艦隊中八艘主力戰艦僅有三艘回到馬尼拉,事後便被來自國內的命令撤職查辦。而若昂平託又沒有阿拉貢內斯那種人脈能夠幫助自己脫罪,只能乖乖地回國接受處治了。
作爲一名帶兵打仗的將領,胡安對於這次戰敗自然是耿耿於懷,也想過有朝一日要跟海漢人再戰一場,挽回西班牙帝國的威名。但他的確沒想到這個時機會在眼下到來,而己方的備戰工作離勝算還相距甚遠。要再次跟海漢艦隊在海上過招,胡安目前可沒什麼把握能有比去年交手時更好的表現。
一年多的時間,可能已經讓很多沒有親歷那場戰鬥的人忘記了海漢艦隊的可怕,但對胡安手下這支艦隊來說,卻是根本就沒來得及恢復到戰前的狀態。去年在戰鬥中受損嚴重的旗艦“聖迭戈”號,在經歷了近一年時間的大修之後才重新回到海上,距今不過才兩三個月而已。而那些在戰鬥中被擊沉的武裝帆船,並沒有來得及得到足額的補充,如今的馬尼拉艦隊比起上次戰鬥之前甚至實力還有所下降了。
原因也很簡單,馬尼拉本地的造船廠規模有限,在將大部分技工分配到修復受損戰船的船塢之後,就沒有足夠的人手和船塢再另行開工建造新船了。而且由於總督阿拉貢內斯擔心海漢軍襲擊馬尼拉,在過去這一年中將有限的軍費多數用在了加強本地的岸防和城防工事上,留給艦隊購置新船和武器的經費並不多。胡安雖然有心找海漢人報仇,但以馬尼拉艦隊目前的狀況而言,實在不宜在這個時候與海漢艦隊交手。
但問題就在於選擇權並不在胡安手上,阿拉貢內斯在向他下達命令的時候就已經說得很清楚,海漢人的艦隊隨時可能來襲,如今不是戰與不戰的問題,只是不知道海漢人何時纔會動手而已。
“我不強求你能在海上擊敗海漢艦隊,但我希望你能夠儘可能地給他們造成殺傷和麻煩,拖住他們登陸的進程,這樣我們纔有更大的希望保住馬尼拉城。如果你辦到了,戰後我就撥款給你打造一支全新的艦隊!”阿拉貢內斯並不是看不清形勢,也沒有奢望僅憑胡安率領的艦隊就能把海漢人送回家,他只希望自家的武裝帆船能夠在戰鬥中起到應有的作用,至少要拖慢海漢進攻的節奏。
阿拉貢內斯並不是草包,他很清楚如果海漢發兵來攻打馬尼拉,那對方最大的弱點會是什麼——同樣的問題,在去年謀劃突襲三亞的時候,他就已經考慮過了。不過當時阿拉貢內斯與手下將領們開會認爲只要能一舉突入港口完成登陸,那麼當地的物產就足以維持艦隊人員的補給了,不需要在馬尼拉與三亞之間維持一條海上補給線。當然事後來看,這個想法實在太小看了海漢人,但如今攻守易位,海漢作爲主動發起進攻的一方也要面臨同樣的問題,那就是補給。
阿拉貢內斯認爲只要能夠守住馬尼拉城一段時間,並且不讓對方從本地獲得補給,要維持單程一千多公里的海上補給線就足以拖垮對方的攻勢了。而馬尼拉艦隊能將對方拖在海上多長時間,很可能就會影響到後面的戰局走勢。雖然他不會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胡安這邊,但這卻極有可能是戰局的轉折點,所以他必須要讓胡安打起精神,利用好手頭的力量,儘可能給海漢人多製造一點麻煩。
至於給胡安的承諾……那還是先撐過眼下這一關再說吧!真要能打敗海漢人,哪怕就這麼一次,今後就有跟海漢分庭抗禮的資格了,到時候自然會有更多的商人來到馬尼拉,就不愁沒有資金打造新艦隊了。
胡安當然明白阿拉貢內斯的命令意味着什麼,如果要在海上跟海漢艦隊硬拼,那真的是非常危險的任務了。去年在三亞外海與海漢艦隊進行戰鬥的場面依然歷歷在目,西班牙帆船在適航性和火力方面都完全落後於對手,如果再來一次,他都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再次從戰鬥中保住性命。但爲了阿拉貢內斯所承諾的全新艦隊,他必須要賭這一把,這可是任何一個海軍將領都夢寐以求的待遇。
阿拉貢內斯唯恐這個獎勵不夠,還主動加了碼:“要是我們這次打敗了海漢人,那我會向國王陛下爲你請功,畢竟我們的帝國海軍正好還缺一個遠東海軍司令的編制。”
這下胡安可就真是紅了眼了,爲了升官發財,那必須跟海漢人死戰到底了!
胡安從總督府出來之後,便召集手下軍官開會備戰,仔細準備應對海漢艦隊來襲的戰術。雖然不清楚對手什麼時候會出現,但胡安決心這次一定要給海漢人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西班牙帝國的權威不容挑戰!
在西班牙人的惴惴不安中,時間終於是跨入了1637年。
由於小冰河時期的來臨,就連地處臺灣島南部的高雄港也已經降溫至十度左右,將士們不得不在出徵前先換上了較厚的冬裝。不過他們的目的地地處熱帶,溫度較高雄要高出不少,所以估計在途中還得完成一次換裝。不過高雄港這邊軍需物資準備充足,部隊的情緒倒也沒有太受到天氣的影響。
雖然在此集結的北方部隊是處在待命狀態,但也並不是什麼事情都不做,除了部隊的日常備戰訓練之外,海軍方面也在臺灣與菲律賓羣島之間的巴士海峽派出了巡邏艦船,監視着天氣海況的變化,以便爲指揮部制定南下的航線提供參考。
事實上航線倒是早就已經基本敲定了,但如果天氣海況不理想,那麼到出發的時候肯定還得要作出相應的調整。這要是隻有北方部隊參戰也就罷了,但因爲是三地分頭出發,對於航程的時間同步要求就很高。最早的時候,國防部甚至希望將三支部隊抵達目的地時間差壓縮到半天以內,後來發現這個要求實在難以實現,於是才放寬到一天。但對於上前公里的航程距離來說,這個誤差範圍依然對艦隊的航行路線和航程安排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當然了,北路軍有王湯姆這個海軍司令坐鎮,這方面的準備工作自然是做得井井有條。王湯姆雖然沒有親自駕船去過馬尼拉,但有着後世製作的詳細海圖和各種地理資料,他要制定一條穩妥的航線倒也不算太難。
“呂宋島可是有不少好東西,可惜大明沒有守住這個地方。”閒下來的錢天敦便與王湯姆聊起了呂宋島的歷史:“兩百年前鄭和下西洋的時候,就任命了華僑領袖許柴佬爲呂宋總督,統攬當地的軍政大權。要說歷史淵源,呂宋也算是大明的附屬國了。不過大明對這種海外飛地一向沒什麼興趣,慢慢也就放任其自行發展了。要是能有個爭氣點的皇帝,菲律賓羣島這個時候就應該是大明的領土了。”
王湯姆笑道:“看來你這段時間惡補歷史知識很有用啊!”
“既然要來這邊打仗,那當然要先了解這裡的歷史人文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錢天敦被王湯姆戳穿之後也不以爲意,他現在既然是要走儒將路線,那當然得用更多的時間去閱讀歷史文獻,瞭解作戰地點更詳盡的信息。海漢策劃打馬尼拉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錢天敦接到調令之後就一直在補修相關的文獻資料。這些信息對於接下來的打仗能有多少作用不好說,但錢天敦認爲這對豐富自己的知識儲備是有益的,多花一點時間去了解也是值得的。
王湯姆道:“大明做不了的事,就由我們來做吧!呂宋島這種地方拿給西班牙人治理,實在有點浪費。我聽說農業部那邊早就對呂宋島眼饞得很了,巴不得我們能早點趕走西班牙人,把這個島全佔下來。”
“這幫人可真夠貪心的,全佔下來?我都沒敢想這事!他們是不是不知道,這呂宋島快有三個海南島那麼大了,我們哪有那麼多部隊去守衛這麼大個島!能把馬尼拉灣先拿下來就不錯了,全佔……這沒個幾年工夫哪消化得完!”錢天敦聽得連連搖頭,並不認同農業部的想法。
當然了,等這一戰打完,只是在口頭上向其他國家宣佈一下佔領,那倒是沒什麼問題,反正南海地區也沒什麼國家敢於挑戰海漢的權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