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山洞約莫三裡地的地方,有十餘人正盯着這處山洞。
他們的裝束與安巴他們迥異。
一身的呢絨大衣,大衣外面罩着翻毛大衣,看那皮色,應該是馴鹿皮的,長筒皮靴,都揹着火槍,高筒呢絨帽子,腰間掛着閃亮的恰西克馬刀。
當中一位年約三十歲,也端着一支望遠鏡在查看,半晌,他有些嘆氣地放下了望遠鏡。
“雖然有些懷疑,但依舊什麼也沒有”
德米特里,眼下俄羅斯人西伯利亞總督府僅次於總督尼康,陸軍總管薩爾蒂科夫的三號人物哈巴羅夫的長子,今年三十歲,與他的父親一樣,也是一個極爲優秀的漁獵民。
到了到了眼下這個時分,原本“漁獵民”這個中性的稱呼已經有所特指了。
在以前的西伯利亞,在俄羅斯人眼裡,漁獵民是來自像莫斯科這樣的大城市、被沙皇流放到西伯利亞的罪犯的代稱。
在莫斯科尚未成爲大公國之前,整個東斯拉夫國民又被分爲羅斯農戶、羅斯獵人、羅斯牧民三種,而漁獵民基本上都是羅斯獵人的後代。
比起農戶、牧人,他們更加耐寒,在森林裡以打獵、採集爲生,打獵就不用說了,採集的重點卻是蜂蜜,而他們在這方面最主要的競爭對手則是黑熊,最終,漁獵民們還是佔了上風,凡是有漁獵民的地方肯定不在黑熊的領地範圍裡。
孤獨、陰冷、兇悍,三日不吃不喝也能捕獲一頭黑熊者,他們纔是真正的漁獵民。
到了沙皇阿列克謝時代,大量漁獵民已經走出森林,有的成了工匠,有的成了農戶,有的成了牧人,但依舊有少量在森林深處生活,依舊過着傳統的漁獵生活。
他們大多數生活在與薩莫耶德人相鄰的密林裡,與那些土人相比,他們既擁有土人們所熟知的一切森林知識,還擁有土人們沒有的武器,自然也處於碾壓狀態。
他們就是大明初期的建州女真人。
到了十七世紀中期後,屢遭大夏國打擊的俄羅斯痛定思痛,放棄了以前將進城的漁獵民捕獲然後流放到西伯利亞的做法,而是將他們編入了正軌的軍隊,一種到了眼下幾乎可以與射擊兵、哥薩克並駕齊驅的軍種,一種可以在高寒地帶、森林、苔原縱橫自如的軍種。
而祖先來自於漁獵民的哈巴羅夫自然成了他們最想追隨的對象。
眼下,在整個西伯利亞,大約有三萬這樣的漁獵民,其中能夠隨時投入戰鬥的大約有一萬人,這些人都被編入到了掌控着塔拉城以北、葉尼塞河以東廣袤地區的哈巴羅夫的麾下。
自從參與東歐戰事後,以阿西諾爲中心的哈巴羅夫督軍轄區的軍力已經膨脹到一個讓大夏人不安的程度,但真實情況大夏人仍不太清楚,這也是安巴親自帶隊來到索伯堡的重要原因。
但漁獵民只是其中之一。
自從大夏國拿下薩馬拉河以南的地方後,俄羅斯人加大了向西伯利亞移民的力度,其中正常的農戶、牧戶都是經過彼爾姆大大方方遷徙的,但軍隊卻肯定不是從那裡通過的。
薩日德格山南北蔓延幾千裡,適宜人類翻越的山口衆多,就算是情報系統高度成熟的大夏人也不可能探查每一處山口。
但這些年來,他們終於摸清楚了一件事。
在廣袤的薩日德格山,除了彼爾姆附近,雖然山口衆多,但最適應大量人口穿越的也就是兩個地方。
一個是中部索希瓦河附近的山口,另一個就是北部索伯河附近的山口了。
前不久,安巴等已經弄清楚了正規軍隊,也就是以前的射擊兵、哥薩克騎兵都是通過索希瓦河附近的山口過來的,也大致弄清楚了他們能通過那處山口一次性弄過來射擊兵和哥薩克騎兵的數量,因爲他們在索希瓦河山口附近也建了一座城堡,城堡的規模基本就決定了一次性遷徙正規軍的規模。
依着時下俄羅斯人的能力,也就是在一個夏季從索希瓦山口將大約一個師的軍力運到西伯利亞,五年過去之後,他們至少往西伯利亞輸送了五個師的兵力!
但索伯河山口是用來做什麼的?
當安巴等人抵達此處後,正值冬季,但索伯堡裡的房屋頂上卻煙塵滾滾,明顯是有人居住的,還是有大量的人居住的,但一連幾日,他們並未見到哪怕一個人走出城堡,全部窩在裡面貓冬,這讓他們無法判斷裡面究竟有多少人,雖然城堡規模與索希瓦堡差不多,但在沒有見到具體人羣之前,安巴並不敢輕易下結論。
雖然很少有人外出,但並不代表完全沒人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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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特里他們就是這些能正常外出的人。
他們是漁獵民裡面的正規軍、佼佼者,類似於以前薩爾蒂科夫掌管的情報系統,但在西伯利亞卻有後來居上跡象、依舊保持着漁獵民稱呼的正規軍,一支只屬於哈巴羅夫的正規軍。
這纔是西伯利亞俄羅斯人最大的秘密。
這些漁獵民就是在嚴酷的冬季進行遷移的,還是舉家遷移的,他們以馴鹿拉着的爬犁爲交通工具,每家兩副爬犁,來到索伯堡後將會等待進一步的分配。
在索伯堡這樣的地方,周圍五里地的土人全部被驅逐出去了,按照德米特里的想法應該不會再有人存在纔是,沒想到在今天白天他在一個極爲偶然的機會下見到了那處山洞。
作爲一個優秀的漁獵民後代,德米特里一開始對那處山洞並沒有產生興趣,那裡是黑熊的巢穴這是他所知曉的,但漁獵民並未在那裡捕獵過黑熊,因爲這些黑熊是附近一個薩摩耶德部落的圖騰,屢次敗於大夏國之手,國力大爲損耗之後,俄羅斯人也對國內那些土人部落的態度好轉起來。
但他帶着人在白日偶然路過那處山洞下面時他嗅到了某種味道,一種不仔細分辨完全不會察覺的炭烤麪包的味道。
那種味道,對於灰衣衛來說,完全若有若無,何況山洞離山腳還有幾百米,按照他們的經驗是完全沒可能被發現的,但對於德米特里這種父親既是漁獵民又是優秀的農民、麪包師的人來說,還是捕捉到了。
當然了,這種若有若無的味道雖然捕捉到了,但具體在那裡卻無從知曉,它可能存在於這處方圓十幾裡大山的任何一處,不過德米特里自有辦法。
黃昏時分,他放出了漁獵民最喜歡訓練的薩摩耶德犬,不是那種後世憨態可掬的薩摩耶德犬,而是當地人用來拉爬犁、打獵的薩摩耶德犬。
他一次性放出了五條薩摩耶德犬,終於在日落時分鎖定那處山洞下面。
不過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順利。
索爾伯,薩莫耶德語“熊之民”,生活在索伯河以及索伯堡山口附近的部衆就叫索爾伯,那片山洞對於他們來說就是聖山一般的存在。
薩摩耶德犬的叫聲也吸引了他們,本來他們以爲是可惡的俄羅斯人準備打擾正在冬眠的黑熊,故此他們也鼓起勇氣湊了十幾個人青壯漢子過來了。
懷着對聖山的崇敬,他們在離山洞那處崖壁下面還有兩里路的地方停了下來,而在那處崖壁的正對面還有一個小山包,小山包後面正待着德米特里一行人。
到了這個時分,薩莫耶德人也從俄羅斯人那裡學會了不光是食用肉食和漿果,而是隔三差五來一頓麪包,當然了,他們並不會烤制面包,而是用手裡的動物皮毛同索伯堡的俄羅斯人換的。
索爾伯人如今外出很遠的地方時,也有相當一部分攜帶了俄羅斯人烤制的那種又粗又長又硬的黑麪包,需要進食的時候便切下一段,生起火堆略烤一下就行了,還是比肉食方便一些。
索伯堡往東徑直行走大約七十里就是有名的鄂畢河,鄂畢河經過漫長、曲折的流淌後從這裡就要折向東邊了,他的歸宿是喀拉海,真正的黑海,薩莫耶德人心中的聖海。
鄂畢河抵達此處時,主幹流河面平均寬度在六裡以上,若是算上千百年來由於河水氾濫形成的幾乎數不清的支流,兩側的沼澤地平均寬度則在三十里以上。
這纔是貂兒、水鳥、火狐、白狐的天堂,索爾伯人住在山口,不是因爲山口地理位置優越,而是打不過佔據鄂畢河下游的土人,不過在俄羅斯統治這片土地後,周圍幾百裡的土人都可以在這片土地捕獵,前提是要拿出收穫的一成向他們繳納賦稅就行了。
這樣的情形,對於以前佔據鄂畢河河口附近地帶的強大土人部落來說自然不太理想,但對於像索爾伯這種小部落來說就太理想了,於是他們會一年四季在鄂畢河沼澤地捕獵,特別是在隆冬來臨之前一定要在那裡好好捕獵一番,以便用手中的皮子、肉食向俄羅斯人換取麪包、食鹽、用具等。
當然了,能夠前往鄂畢河捕獵的人自然也是族裡的勇士,因爲雖然俄羅斯人定下了規矩,但如果土人之間由於紛爭而殺死對方,俄羅斯人也不會抓人,只不過狠狠地罰一筆款,也就是大量的皮子,然後到俄羅斯人聚集的地方做苦役幾個月而已。
恰巧的是,這幾個索爾伯人剛從鄂畢河回來不久,索爾伯人一到冬季,身上的衣服直到春季纔會換下來,自然也有殘留的麪包屑味道。
德米特里的薩摩耶德犬立即撲向了那幾個索爾伯人。
“難道是這樣?”
小山包後面,德米特里放下了望遠鏡,這幾個索爾伯人前往鄂畢河沼澤地捕獵的事他自然知道,而他們手中的麪包還是從索伯堡購買的——當然了,他們不能進到堡內,只能在外面臨時支起的攤鋪購買。
德米特里略微有些失望,但仔細想想也是,山上那些高出,還是背陰處,寒冷無比,也只有皮厚肉多的熊類在那上面冬眠。
人類?想想都不可能。
那幾只薩摩耶德犬撲到索爾伯人面前時立即慫了,哼哼唧唧搖起了尾巴,千百年來薩莫耶德人從血脈上對它們的壓制可不是蓋的,在俄羅斯人統治這片土地以前,他們可是真正的茹毛飲血者,食物缺乏的時候,薩摩耶德犬也在他們的食譜裡。
索爾伯人略微停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這幾隻薩摩耶德犬是俄羅斯人豢養的,他們也不敢輕易得罪。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薩摩耶德犬的叫聲將這片土地上真正的幽靈——黑狼吸引過來了。
若是在春夏季節,黑狼的捕獵範圍肯定不會包括這片土地,因爲這裡是黑熊的領地,但一到漫長的冬季,本來習慣在深夜裡出現的黑狼就成了這片寒冷、荒蕪、大風肆虐的土地的王者。
黑狼體型比一般的西伯利亞灰狼大一些,它們的族羣一般在十隻左右,這幾日由於馴鹿、駝鹿都不見了蹤影,黑狼首領正在考慮要不要遷徙——對於它們來說,要不遷徙到空曠沒有遮蔽的鄂畢河流域,要不長途跋涉遷徙到薩日德格山脈中段,眼下突然出現了幾隻薩摩耶德犬,這對它們來說是一頓難得的大餐。
與午夜幽靈黑狼相比,薩摩耶德犬無論體型還是兇猛程度都差的太遠。
夜色的雪地上響起了薩摩耶德犬的慘叫聲。
德米特里依然不爲所動。
夜色中,對面的崖壁依舊悄然無聲,剛纔那一閃而沒似乎在上面出現過的火花也沒了。
他揉了揉眼睛,從山包後面出現了。
此時,黑狼們正在大快朵頤,與犬隻相比,黑狼們在夜色中熠熠發光的雙眼十分醒目,十把火繩槍對準了那些忽閃忽閃的燈籠。
“砰……”
火槍聲響過之後,除了偶爾發出的狼嚎聲,一切又歸於平靜,狂風重新佔據了主導。
德米特里等人帶着死去的黑狼、薩摩耶德犬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