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希姆河北岸,夏蟲啾啾,涼風習習。
阿斯塔納附近既然是中玉茲大帳所在,肯定是水草最豐美之地,具體來說,便是以伊瑞什大帳爲中心,沿着伊希姆河兩岸東西約莫五十里的地方,密佈着伊瑞什最核心的部落。
欽察是一個大的概念,細分起來其中又有分別,不過東欽察人的核心乃是大唐時代康居國後裔烏古斯人,眼下,伊瑞什所依仗的這個部落便是烏古斯的一支,眼下叫梅爾博科,還是梅爾博科中的核心部落,如果說梅爾博科湖附近的部落一個個都是巴斯(十夫長)的話,這裡的這五百戶則是從梅爾博科部落裡挑選出來的,每一戶都是百夫長,哈薩克人叫做阿卡薩喀勒。
這五百戶纔是伊瑞什的根本,對整個中玉茲的掌握、生殺大權表面上是屬於伊瑞什的,實際上全部操控在這五百個百夫長手裡。
百夫長,那只是一個稱號而已,並不是說他手下便有一百人或一百戶。
整個汗國關鍵的比官來到阿斯塔納後,大多數人都住進了伊瑞什爲他們準備的河邊帳篷,每座大帳之間隔得很開,因爲要給他們帶過來的衛兵留出空間。
故此,每一座大帳之間的距離幾乎有一里,幾乎將伊希姆河這一段河岸鋪滿了。
在離伊瑞什的大帳最近的地方有兩座大帳,一座是留給雅安的,一座則是給阿爾根部蘇丹哈馬德的——哈馬德雖然與伊瑞什不對付,不過他畢竟是得到大汗認可的蘇丹,地位超卓。
其中尤以如今的突厥斯坦宮廷總管、商務總管、先汗妹夫,雅安的帳篷最近,那裡,與伊瑞什的大帳所在一樣,都是位於伊希姆河北岸的高地上,不僅沒有洪水氾濫之虞,還不用擔心太過靠近河水而帶來的大量蚊蠅。
這裡,原本是伊瑞什另一處大帳,以往還是專門留給最爲尊貴的客人的,裡面鋪着從波斯過來的地毯,頂部、四壁都貼着繡着精美圖案的掛毯ꓹ 大帳裡還擺着小方桌九張,一張位居其中ꓹ 兩側各四張,那時爲了方便客人會客與招待手下專門設置的。
除此之外,裡面還有從梅爾博科部落挑選出來的美麗少女八人ꓹ 他們既能伺候客人起居,還能用如今哈薩克地區特有的兔皮鼓、風笛、庫布孜、豎琴演奏歌舞。
從伊瑞什那裡出來後ꓹ 雅安便回到了這裡,此時ꓹ 他的三百護衛已經在這座大帳附近紮好了自己的帳篷ꓹ 與雅安的豪華帳篷不同,護衛的帳篷每座能住二十人,只需扎就十五座就行了。
盧卡,雅安的護衛隊長,今年二十五歲。
長着一副當下哈薩克境內西域土著常有的面孔,其實也是雅安往來俄羅斯、克里米亞、奧斯曼行商時買來的奴隸,還是從克里米亞汗國最大的奴隸市場卡法城買來的。
雅安買下盧卡時他才十五歲ꓹ 買下後一直當成貼身小廝來用,最後在他的訓練下ꓹ 慢慢成了他的得力助手ꓹ 在雅安升任宮廷總管後的那些年ꓹ 在外面行商實際上是由他來完成的ꓹ 眼下由於江格爾已死,新汗年幼ꓹ 雅安肯定不願意離開突厥斯坦ꓹ 便幾乎放棄了外出行商的安排ꓹ 全力以赴在突厥斯坦打起精神輔佐頭可汗。
盧卡自然也緊緊跟着雅安,眼下他的身份是雅安在江格爾時代花費極大代價編成的新軍副都督ꓹ 也就是那五千新式騎兵的副將。
那些騎兵,一半來自買來的奴隸,一半來自忠於大汗的死忠部落。
在這個時候,有時候用奴隸比用自己人還省心,自從奧斯曼人始作俑後,便在東歐、西亞、中亞一發不可收拾,說是奴隸,實際上用好了比貴族還管用。
故此,雅安這樣的舉動,在汗國實屬尋常。
雅安的大帳離伊瑞什的只有區區百米左右,他是在兩個護衛的攙扶下回到自己的寢帳的,在確定伊瑞什、加杭伊爾、加藍托斯三人蔘選博格拉汗後,雅安已經當場用突厥文字寫下了三人的名字,並封存在一張羊羔皮製成的小袋子裡,並在袋口蓋上了自己的大印。
從伊瑞什的大帳出來時,伊瑞什在他的懷裡放了一件東西,那物件兒沉甸甸的,由於雅安是最後走的,倒是無人瞧見,他當時又有些醉了,當伊瑞什將東西塞到他懷裡時,他似乎沒什麼感覺。
雅安雖然代表大汗外出經商十餘年,爲大汗帶來了偌大的財富,並將像火槍、火炮、火藥這樣的利器帶到了汗宮,並屢次代表江格爾與大夏、奧斯曼談判,雖說少不了被對方盤剝,終究給四面楚歌的汗國帶來了喘息之機,但他並沒有居功自傲,反而更加謹慎。
就是這一點徹底打動了江格爾,在他人生的最後幾年,他沒讓雅安外出了,而是接受了宮廷總管這個汗國至關重要的職位。
就像江格爾培養了雅安一樣,雅安培養了盧卡,眼下的他與盧卡的關係像極了江格爾在突厥斯坦時他與雅安的關係。
故此,他與盧卡不可能同時出現在某個重要場合,江格爾這樣做是爲了獨子頭克的安全,而雅安是爲了什麼?
表面上,同爲奴隸出身的盧卡是雅安的義子,不過自從江格爾將自己寡居的妹妹嫁給他時,他的膝下已經有了兩兒一女,還擁有了白骨頭的出身,家產、身份也有人繼承了。
或許是長期遊走險象環生的西亞、中壓、東歐一帶讓他養成了謹小慎微的習慣,也或許是他更爲信任奴隸出身的盧卡吧。
見到雅安在兩個護衛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回來了,一直守在大帳附近的盧卡單膝跪了下來。
接下來,盧卡一人將雅安背進了大帳,此時,那八個伊瑞什派過來伺候的少女全部圍了上來,不過盧卡卻揮揮手讓她們退下去了。
雅安這十餘年幾乎走遍了汗國的每一處有人煙的地方,儒雅、漂亮、說話得體,騎射也不俗的名聲也幾乎傳遍了每一處地方,雖然他現在已經四十歲了,不過依舊生得白皙、漂亮,上脣那一抹修剪的整整齊齊的短鬚更讓他增添了幾分男性魅力。
故此,當盧卡揮手讓她們退下了,可以明顯看出她們眼裡滿是不甘。
等少女們一退出大帳,大帳的周圍立即換上了大約二十名護衛,剛纔攙扶雅安的那兩人則緊緊守在門口。
雅安在靠近北面的那張小方桌面前盤腿坐了下來,從懷裡掏出了那樣東西。
而盧卡則親自在帳篷裡的爐子上烹茶。
在產自波斯的奶白色蠟燭映照下,一件極其精美的物件兒呈現在雅安眼前。
物件兒約莫一個巴掌大小,應該是用和田玉雕刻而成,如果是一件普通的玉器,就算它再珍貴,走南闖北,又在汗宮見識過的雅安也不會放在眼裡,不過眼前這物件兒卻不同凡響。
按照哈薩克汗國的傳統,大汗即位時需要盤腿坐在一張極其精美的地毯上,由三十二名勇士(阿爾斯楞,獅子,相當於蒙古人的巴特爾,女真人的巴圖魯,這也是阿斯蘭汗的來歷)擡起那張地毯環繞部落裡的聖山、聖水一週才能成禮。
眼下這寶貝就是一尊以“大汗即位圖”爲藍本雕飾的玉製品,區區巴掌大小的物件兒,自然在不下三十二勇士,只有十二勇士,就是這樣也不簡單了,何況,這物件兒一看就是前任大汗,也是汗國曆史上最有作爲的大汗——葉斯木汗的即位時的場景圖。
“伊瑞什是如何得到這件東西的?”
這是雅安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問題,瞬間他就釋然了,突厥斯坦在吐爾遜蘇丹叛亂時被攻破,汗宮珍藏的寶貝被洗劫一空,像這樣的珍品自然也被搶走了,至於是如何落到伊瑞什的手裡的,這就需要問他自己了。
“難道伊瑞什也參加了幾十年前那場洗劫?”
他很快又搖搖頭,“伊瑞什家族擔任蘇丹已經三代了,那時他才十幾歲,沒可能參與叛軍,也有可能是剿滅吐爾遜後他收繳的戰利品,當時並沒有還給葉斯木汗,而是偷偷藏了起來”
“自己不過是一個沒有根基的宮廷總管,並不是蘇丹,連比官都不是,擁有這樣的東西又有什麼用?沒來由招惹災禍……”
想到這裡,他突然又想到一事。
“頭可汗上任時雖然禮數做足,不過仍有缺憾,就是缺了這尊玉印!按照汗國傳統,新汗繼位時,手裡必須有兩代先汗繼位玉印蓋上向上蒼禱告的文書纔有效,頭克的文書只有江格爾的玉印,並沒有葉斯木汗的,雖然並不影響他登基,終究有些缺憾”
“自己若是能將這方玉印完璧歸趙,對於汗國來說可算是又立下大功一件,屆時,得到一個大部的封賞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這麼好的東西,他伊瑞什不自己留着,送給我作甚?”
長期外出行商、在汗宮做事,讓雅安已經歷練出了在任何情形下都波瀾不驚的模樣,眼下也不例外,在伊斯法罕蠟燭得映照下,一人、一物都靜靜地對峙着。
這個夜晚,草原的上空星河燦爛,流水潺潺,蟲鳴啾啾,摻雜着遠處其它帳篷裡傳來的音樂之聲。
一幅典型的欽察草原夏時的夜景。
“大人”
正在沉思之中的雅安被他的親衛隊長盧卡叫醒了。
“有人來訪”
“誰?”
“哈菲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