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州,總兵府。
五十歲的朱化龍身材不高,不過卻異常粗壯,他閉着眼睛聽完陳佳盛的講
述,半晌沒有出聲。
陳佳盛依舊單膝跪着,在茂州-汶川一帶,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總兵的大位
遲早會傳到他頭上,不過他在朱化龍面前依舊畢恭畢敬。
“你的意思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化龍終於說話了,聲音渾厚,滌盪在大廳裡。
陳佳盛卻是心理一凜,暗忖:“義父是楊展的義兄,實際上情同手足,突然聽到楊展遇難的事情,他不禁沒有動容,這就算了,依照他的脾氣,應該馬上點齊兵馬,就算從雪山叢中繞道也是要殺到雅州去爲他的義弟報仇的,何況此時他的侄子,楊展獨子楊璟新還被困在雅州,這樣的事情爲何還來問我?”
不過想到義父與楊展的情分,猶豫半晌,還是說道:“李乾德等人,人神共憤,大敵當前不思慮同仇敵愾,共對張賊,反而手足相殘,是可忍孰不可忍……”
“算了”,朱化龍卻擺了擺手,他盯着陳佳盛說道:“你將馬隊叫回來,是準備我這裡有了決斷,就讓他們趕緊經成都南下去通知楊璟新?”
陳佳盛點點頭:“是的,義父,不過……”
“不過什麼?”
“義父,李乾德身爲四川總督,竟然做出這樣親者痛仇者快的禍事,以……孩兒來看,這……”
“都什麼時候了,還吞吞吐吐的?”
陳佳盛爬到朱化龍面前,此時雙膝跪下了,“義父,這大明不保也罷!”
朱化龍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不過依舊未動聲色,“就算不保大明,難道你要投靠張賊!抑或山外蠻夷?”
他說的山外蠻夷,自然不是大夏國,而是如今的和碩特汗國。
陳佳盛面上變幻不定,最終還是說道:“義父,自從張賊來到四川之後,四川千里凋敝,義父偏隅於川西山地,以幾千兵馬獨抗張賊,迄今已歷三年,期間,朝廷除了送來空頭官銜和爵位,便沒有其他東西了”
“如今除了四川,大江以北之地悉數掌握在大夏國手裡,聽說那大夏國水上實力也頗爲了得,原東江鎮大將黃蜚、沈志祥都投靠了他們,他們若是有心的話,水陸並進,拿下四川也不是難事”
“哦?”,朱化龍這時才仔細看了陳佳盛一下,“你的意思是投靠大夏國?”
陳佳盛此時倒是定下心來,他直視着朱化龍,“是的,義父,我等就是想援救楊璟新,若是從成都穿過,必定會受到張賊的攔截,張賊戰力強橫,又人多勢衆,我等就算以一當十,等殺到雅州,恐怕楊璟新賢弟早就身首異處了,這樣一來,我等想要替他父子報仇就遙遙無期,不過若是搭上大夏國這根線,別說報仇了,就算將整個四川拿下來也無甚問題”
“大膽!”,朱化龍忽地站了起來,他指着陳佳盛罵道:“我等深受國恩,豈能中途變卦?”
陳佳盛卻不爲所動,說道:“我等自然深受國恩,不過這幾年,在川西邊荒之地苦苦支撐,安撫一方百姓,已經報了國恩了,那李乾德倒行逆施,不是我等不願意繼續效忠大明,那李乾德代表的就是大明,分明是要置我等於死地啊,我等也是仁至義盡!”
“唉”,朱化龍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又說道:“對了,我倒是你想起來了,你是階州人,而階州這幾年屬於大夏國的地盤,他們已經找上你了?”
陳佳盛猶豫半晌,最後還是斬釘截鐵地說道:“是的,孩兒得到的消息,階州之地現在是風調雨順,一派興旺之象,大夏雖然是夷人的國度,無論是打天下還是治理天下,都頗了得,這樣的國度,孩……孩兒也深嚮往之”
陳佳盛,歷史上就是他出賣了朱化龍,投降了吳三桂,當然了,此時的情形與那時已經大不同,不過他依舊不負他“識時務”的名聲。
“那雅州那裡?”
一聽朱化龍這話,陳佳盛頓時鬆了一口,他大聲說道:“若是義父不反對,孩兒這就帶領騎兵繞道阿壩、金川、瀘定支援楊璟新賢弟,雅州城池高大結實,李乾德他們就算收攏了楊展叔父的兵馬,恐怕關鍵時刻還得用自己的人,這樣的話,一時半會兒也拿不下雅州,李乾德這狗賊多半又在施展他那虛與委蛇之計,只要楊璟新不被這廝矇騙,孩兒在四日之內必定趕到雅州城下”
按照陳佳盛所說,繞道阿壩、金川、瀘定的話,路程高達八百里,不過若是騎兵,快的話,四五日也能趕到,這樣的路線,作爲被大西軍切斷了與楊展聯繫的他們也沒少走過。
“也罷”,朱化龍扔給他一塊令牌,“將茂州的騎兵帶走,加上汶川的,兩千精騎,雖不能保證擊敗李乾德他們,不過與敵人保持均衡之勢還是能做到的,注意,袁韜那廝不足爲懼,武大定來自陝西,手下可是有一千多騎兵的,千萬要小心”
陳佳盛大喜,不過他可忘了投靠大夏國一事,“義父,那大夏國的事情……”
朱化龍眼睛一翻,“我等做不到忠字,也先要將義字做好,好了,松潘來人了,你可知曉是何事?”
松潘,是朱化龍的大後方,也是他的老巢所在,又靠近雪區牧場,他這樣說,肯定有雪區的消息。
“難道是……”
“是的,和碩特人內部也出現了蕭牆之禍,靠近四川的罕都受到了他兄弟的攻擊,他支撐不住,便同你一樣,向大夏國派出了使者,你猜怎樣?”
“大夏國同意了?”
“豈止同意了,聽說那甘肅鎮守使楊廷玉親自帶着兩個軍團已經進入到雪區大草原了,控制若爾蓋一帶的瑪齊克本來是要保持中立的,沒想到大夏國根本沒有將他放在眼裡,直接從他的地盤上過來了,瑪齊克無法,只得也投靠了大夏國!”
“啊?!”
“啊什麼啊,那罕都的老巢靠近甘孜,離雅州不遠,以大夏國向來的做法,最是能渾水摸魚的,你趕緊去吧,再遲幾步,恐怕要落到大夏人後面了,屆時,救下璟新侄兒的功勞就要落到他們手裡了”
“是!”
陳佳盛大喜,正準備趕緊離開,朱化龍又叫住他,“還不讓秦峰他們趕緊南下,去通知楊璟新,若是他一早中了李乾德的奸計,我等運籌半天也是一場空”
“是!”
……
罕都確實通知了大夏國,還同時向瑪齊克派出了求救使者。
當瑪齊克還在猶豫時,早就在河州一帶準備多時的楊廷玉帶着一個騎兵軍團(三個騎兵旅、一個步軍旅)、一個步軍軍團(三個步軍旅,一個騎兵旅)出發了,那個步軍軍團的指揮使正是陳文盛。
與那聰慧的魯蓮兒料想的不同,楊廷玉根本沒有將瑪齊克看在眼裡,大大咧咧就從河州南下了,越過岷山後,很快就來到了海南大草原!
這下不僅是瑪齊克,連魯蓮兒也是目瞪口呆。
楊廷玉的兩個軍團之間保持着一天的路程,爲了趕時間,他親自帶了三個騎兵旅先行一步,而讓陳文盛帶着四個步軍旅、一個騎兵旅按照正常速度跟在後面。
這樣的佈置,瑪齊克別說正面硬抗了,就算要打游擊也無計可施,最後還是在魯蓮兒的勸說之下保持了“中立”,目送着兩支大軍大搖大擺從他的防區穿過。
楊廷玉軍隊裡,打先鋒的卻是大家熟悉的一個人。
郝搖旗,那位在山海關被俘後主動投靠大夏國的第一人,加上原河州總兵左光先的兒子左勷,這便是楊廷玉麾下三個騎兵旅的指揮使。
李自成曾經侵入過四川,不敵明軍撤退後,便是越過岷山退到了河州,後來又到大草原上向土司買馬,而左勷作爲河州總兵左光先的兒子,本就是鎮守岷州衛的參將,對若爾蓋一帶也十分熟悉。
郝搖旗投降大夏國之後,改名郝忠夏,實際上今年也才三十歲,以他能單手舉着李自成幾十斤重大纛的氣力,又是三堵牆騎兵戰術絕佳的實踐者,如今自然成了飛龍騎中佼佼者。
他在熟悉當地路徑的灰衣衛帶領下,從若爾蓋出發,一路狂飆,三日後便抵達色達附近,離罕都盤踞的塔公鎮只要一日的路程了。
不過此時,攻打罕都的兩支人馬,一支是鎮守玉樹、昌都一帶的車臣,一支是大汗達延的兒子朋素克,他帶來了一支當雄八旗勁旅,一萬披甲衛拉特精騎!
抵達罕都的地盤後,雙方有過一次接觸戰,不用車臣出馬,朋素克(就是朋楚克,爲了與土爾扈特部落那位朋楚克區分,此處改爲朋素克,歷史上他是第三任和碩特汗國的大汗)的當雄精騎一出,罕都便潰敗逃走了。
罕都逃向康定一帶了,那裡都是高山,又靠着漢地,按照他的盤算,就算他逃到漢地,他手下還有三千多騎兵,以漢人的德性,無論那方勢力,都會優待他——如今在大西國擔任中營大將,被張獻忠收爲義子,封爲忠王的萬丹偉徵,也就是喀喇沁部蘇布地的次子,先被朱由檢賜名爲朱偉徵者,如今已經完美地替代了以前張獻忠愛子黑沙的地位(黑沙,張獻忠年紀最大的義子,蒙古人,在他死前,地位還在孫可望之上)。
此時,眼看着朋素克的當雄軍勢不可擋,作爲康巴地區名義上的首領,車臣也沒有閒着,他正在罕都的轄區大肆搶劫牧戶和牛馬,而追擊罕都的重任就落到了達賴汗朋素克身上。
在後世紅原縣附近,正在大肆搶劫的車臣突然接到了一個讓他有些驚呆的消息。
瀚海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