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換了人間之二:降官們(1)人字第一號

將時間往回撥幾個月。

尼堪對投降的文官們寄予了厚望,不過令他略有些失望的是,像范文程、馬國柱、鮑承先等有名的全部跟着豪格跑了。

但洪承疇、姚恭等人還是讓尼堪十分看重。

這個時候,滿清雖然在中央一層設置了六部、都察院、弘文館等機構,不過大權依舊是掌控在滿洲貴族手裡,而在地方上,則幾乎全部按照八旗制度來管轄,也就是說,比如鐵嶺城,遏必隆既是此城的鎮守使,又是城池附近旗人的主子,除了收取自己那一份租子,還要替朝廷收取稅賦。

故此,清國滅亡之後,能夠向大夏國投降的文人多半來自六部、都察院、弘文館,或者給各旗主當包衣奴才的文人。

像洪承疇這樣重臣,一開始也是鑲黃旗的包衣奴才,就遑論其他人了。

最終,主動向大夏投靠的文官也有一百多人,大多是漢人,也有少數滿人和朝鮮人。

這些人全部進入到軍政學校政務分校,與彼等期盼中的“值此風雲際會之際,北方蠻夷之輩必定是求賢若渴,三顧茅廬”不同,這些人竟然安排彼等如同那些投降軍將一樣五人一個房間,住上了大通鋪。

“簡直有辱斯文!”

在遼東時,這些文人雖然都是奴才,不過一旦入了八旗,還有另外的奴才伺候他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最後都屈服了,一旦入了旗,還能在六部、都察院、弘文館討得一官半職的話,皇太極還是很大方的,多半會在盛京、遼陽賜一座宅邸。

如今,彼等的宅子倒是沒有被大夏國收回去,不過並沒有立即任命官職,還要集中“學習”半年再說,對於這些自詡“飽讀詩書”、“精通”“經世緯國”之道的他們來說自然不大樂意,勉強來了之後一看這住宿條件,這內心肯定是一萬個不樂意。

說話的是一位弘文館的學士,浙江人,叫王文奎,四十五歲,原本是浙江的秀才,到永平遊歷時不幸被俘,最後被帶到了瀋陽,皇太極登基後入了弘文館。

王文奎所在的房舍是人字第一號,除了他,還有洪承疇、雷興、馬鳴佩、曹榮光四人,組長嘛,自然是早已經投靠了大夏國的曹榮光了,他是正經的永平秀才,而雷興、馬鳴佩兩人都是遼東本地人,也是大明秀才出身,在皇太極登基後第一次科舉考試中,兩人都是首批的大清舉人。

五人中,除了三十出頭的曹榮光,剩下的幾人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

王文奎身材瘦小,後世在大清還當上了漕運總督,肯定也是有些能力的人物,何況,在此之前,他雖然只是弘文館的普通學士,不過卻很受皇太極的信任,幾乎就是他的“秘書”。

曹榮光能受到大夏國的重視,還能在遼東這片文官生存空間極爲狹窄的地方屹立不倒,自然有他獨到的地方,何況他還是教官指定的“組長”,一聽王文奎這話便一聲冷笑。

“王大學士,聽說十四年前你在北京城討官,耗盡身上盤纏也一無所獲,最後來到永平尋親訪友,被建奴俘獲後一味委曲求全,來到遼東後,以包衣奴才的身份幹了整整七年”

“七年裡,你種過地、伺候過主子飲食起居諸務,聽說每天晚上還要給主子洗腳,哈哈哈,每日事了,還只能睡柴房、牲口房,你七年都熬過來了,如今換了新主子,沒有人讓你做牛做馬,瀋陽的宅子還保留着,來到金州之後,放眼望去,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無非是人多一些罷了”

“哼,再差,能差過柴房、牲口房?!”

曹榮光是永平人,祖上是大明的世襲百戶,他身材高大,來到遼東之後便一直在馬光輝軍中做事,與軍將們打交道多了,這說話行事中無形中也帶着幾分軍旅做派。

何況,如今的他已經將腦後的金錢鼠尾剪掉了,戴上了一頂唐巾,說話時左手捧在腹部,右手對着王文奎指指點點,而洪承疇等人卻還是以前的衣冠,這氣勢上不免就弱了幾分。

王文奎正欲反擊幾句,曹榮光卻繼續罵道:“你個不孝子孫,離開雙親十多年,沒有去過一封書信殷勤問候,可有半點孝心?幼兒幼女都已成年,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你身爲人父,可盡到了半點責任?”

此話一出,王文奎張大的嘴巴立即閉上了,他頹然跌坐在大炕上,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還微微顫動着,面上也是白一陣紅一陣,顯見得曹榮光剛纔的話確實觸動了他。

其實他自從考上大清首批舉人後,當即娶了滿人女子,如今又有了新的兒女,遠在浙江會稽的親人恐怕早已經忘記了。

剩下的幾人中,洪承疇被俘時間尚短,何況等他被俘時,像他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打發到普通旗人家裡當奴才,而雷興、馬鳴佩兩人是當地人,不存在與親人“千里相隔而不能見”的問題。

不過那馬鳴佩卻不管這些,他今年才三十八歲,十七歲便被皇太極相中,後來又順利考中第一批舉人,清國滅亡後雖然走投無路投降了大夏,但在他的心裡,皇太極對他可是有“知遇之恩”的。

“曹幫辦此言差矣,王大人來到遼東之後,此時大清、大明分屬敵國,如何能通信問候,何況一旦做了大清的臣子,又豈能反反覆覆再與大明聯絡?”

在原本的歷史上,馬鳴佩曾擔任江南總督,與魯王、張明振連番大戰,也不是簡單人物。

“撲”,曹榮光轉過身來,用力振了振衣袖,發出了撲撲的聲響,他繼續保持着那個居高臨下的姿態,非但如此,他的手指頭幾乎指到了馬鳴佩的鼻子上。

“你這廝,與王文奎相比更是不堪!”

“你!”

“你什麼你?遼陽城被老奴攻破之時,你家本是遼陽副將之後,一大家子有上百口,建奴進來之後,你家的男丁被屠殺一空,女眷大部在城東發賣,其中便有你的母親!你藏在死人堆裡僥倖躲過一劫”

“後來你成了旗人的奴才,還一步步做上了清國的舉人、學士,不可謂不清貴,當此時,別人都上書讓自己的家眷擺脫奴籍,你這廝倒好,自己的母親在妓館受盡折磨,一直到死去卻並沒有盼來自己兒子的身影!”

“像你這種不忠不孝、殘忍刻薄之人竟然還涎着臉厚顏活在世上,簡直是豈有此理!”

曹榮光一席話便讓馬鳴佩啞口無言。

不過這也是遼東投降滿清文人的通病,不光是他,就算位高權重的范文程,也要忍受奪妻之恨,還能面不改色地登堂入室,這份修持還着實讓人佩服。

但凡有些氣節的多半死了。

“大夏國皇帝陛下說過”

一聽此話,包括洪承疇在內神色紛紜複雜的諸人都打起了精神。

“你等雖都是讀書人,不過沒有一個真正的儒士,別說像方孝孺、于謙那樣的大儒了,就算楊漣那樣的人物一個也無,咱大夏國對於讀書人的氣節雖然看重,不過並不是唯一的,有誰若能有張居正那樣的才能也行,就算比不上張居正,但凡對庶務精通一二者帝國也用得上”

“故此”,曹榮光似乎感到了尼堪對他的加持,聲音也興奮起來,“收起你等以往那種臭架子,老老實實在軍政學校修習半年,屆時,若真有可取之處帝國也不會虧待,否則,就是你等重新爲奴的時候!”

“唉”,幾人中威望最高的洪承疇終於出聲了。

他一出聲,曹榮光倒沒有那麼“囂張”了,而是帶着一絲恭敬的姿態看着他,顯見得之前尼堪對他有所交待。

“已經是階下囚了,還奢談甚斯文?老夫臭烘烘的牢房都做過,如此乾淨整潔的房舍又有何不妥,老夫沒有別的心思,就一宗,曹大人,你似乎對各人的底細都一清二楚,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洪先生”,曹榮光略拱了拱手,“不瞞你等,我大夏不光在清國,在大明也密佈眼線,這麼說吧,大夏若是有心,就沒有打聽不到的,呵呵,洪先生的家眷都在福建吧,皇上之前也說過,各位家眷還在大明的,在修習半年之後,還願意留在大夏做事的,官府也可以將他們接到大夏境內,對於大夏來說,舉手之勞耳”

“何況”

他的臉上也顯出了一絲神秘。

“按照皇上的推測,大明的日子也快到頭了,屆時,恐怕不用接家眷亦可,呵呵”

此言一出,馬鳴佩、雷興兩人倒沒什麼,洪承疇卻面色大變。

他沒有理會曹榮光,踉踉蹌蹌走到院子裡,此時秋風正盛,一陣涼風吹過來後他忐忑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些。

“大明,真的不行了嗎?”

“轟……”

似乎應景似的,天邊傳來一陣雷聲。

“春雷不發蟄,秋雷不收聲”

梅堯臣的詩句突然浮上他的心頭,加上剛纔曹榮光剛纔咄咄逼人的話,讓他的心情突然莫名地壓抑,似乎比他在大淩河被俘時還要厲害。

不過,很快他又轉悲爲喜,在院子裡略停頓後便大踏步回到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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