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崎城。
九州諸藩國中,只有長崎直接隸屬於幕府將軍,有專門幕府官員管理此城。
長崎守的府邸,依然是鶯歌燕舞,一派歌舞昇平的模樣。
似乎,他們不是在進行緊張地圍城,而是在進行和歌的比賽。
“行出田兒浦,銀光瀉碧空。
富士高嶺山,瑞雪正濛濛。”
與悲愁的島原城吟唱的是“日本杜甫”山下憶良的作品不同,這裡吟唱的卻是有着“日本李白”之稱的山部赤人的和歌。
大廳裡既有歌姬在舞扇,也要劍道名家在舞刀。
這些名家大有來頭,等會兒再一一介紹。
在座的諸位都是高貴的武士階層,大多數是至少城主以上的藩主,引立烏帽子、菊綴結、胸紐,寬大袖口下面那標誌性的結飾——露,無一不反應了他們高貴的身份。
主座坐着兩人。
左側的是一位年約四十出頭、身材高瘦的武士,正是德川家光身邊最信任的老中之一,從小就以侍童身份隨伺在他身邊、此次的圍城總大將鬆平信綱。
右側的一位年近六十,鬚髮花白,身材適中,身板挺得筆直,神情嚴峻,一副漠然的表情。
柳生宗矩,“新陰流”劍道傳人,德川家光的劍道老師,如今是幕府主持監察百官、藩國的“大目付”,實際上就是德川幕府的情報頭子、特務頭子,柳生藩的首任藩主。
剩下來的多是九州地區領着重兵前來圍剿一揆勢的各藩國大名,重要的有:
熊本藩的細川忠利、細川光尚父子,熊本藩石高54萬石,如今領了兩萬大軍前來圍城。
佐賀藩的鍋島勝茂,也就是日本歷史上“妖貓傳”涉及的大名之父(這位大名如今才幾歲),石高35萬石,帶了一萬五千兵丁前來圍城。
福岡藩的黑田忠之,石高47萬石,領兵兩萬參與圍城。
薩摩蕃的島津忠恆、島津光久父子,石高77萬石(包含部分琉球羣島的石高),領了戰船三十艘、步軍五千參與圍城。
平戶藩的松浦棟、松浦篤信父子,領了二十艘戰船參與圍城。
小倉藩的小笠原忠貞、侍從宮本伊織,石高15萬石,領兵一萬參與圍城。
島原藩城主鬆倉勝家、唐津藩城主寺澤堅高也在座,他兩人與島原、天草的貧民叛亂大有關聯,戰後也是要問罪的,如今卻是戰戰兢兢地恭陪末座。
餘下來尚有久留米等藩,此處就不一一贅述。
除了這些人以外,尚有幾人也得介紹介紹。
克里斯托弗.科爾,荷蘭東印度公司駐駐平戶商務代表,前來參與用重炮轟擊島原城的兩艘武裝商船(佩登號、德波爾號,這兩艘軍艦的名字在史料中寫成“霹登號”、“戴立撥號”,此處改成容易叫的)便是他聯繫的。
一個三十五歲的、來自馬肯湖畔商業重鎮霍倫的尼德蘭人。
尚有幾人身份雖然不是大名抑或家臣、侍從,不過聲望在當下也不容小覷,在此也一一介紹一下。
宮本武藏,小倉藩侍從宮本伊織的義父,有名的劍道大家,如今的他正在場中舞刀,仔細瞧時,他的頭上還抱着一塊白布,白布上隱隱還有血跡——前幾日他跟隨小倉藩攻打島原城時,被城裡的飛石擊中,後來被他自詡“平生唯一敗績”的便是。
宮本武藏今年五十四歲,不過無論從精神還是面容上,絲毫也沒有衰老的痕跡。
舞刀的還有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看那模樣恐怕有七八十歲了,不過身材依然筆挺,與參舞的女姬好不時互相調笑着,一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模樣。
東鄉重位,薩摩蕃的劍道老師,“豬突派”的創始人,東鄉平八郎的祖先。
場中還有一位稍稍年輕的武士,年約三十出頭,一身黑衣,一隻眼睛帶着眼罩,一身肅殺之氣竟不亞於那兩位劍道大家。
柳生十兵衛,柳生宗矩的長子,相傳他這隻眼睛他在少年時與自己的父親比劍時被對方刺瞎的。
江戶時代初期最有名的幾位劍客、兵法大家都雲集在小小的長崎城,若是尼堪在此的話肯定又會起了別樣的心思(自然不是招攬,而是團滅)。
如今他們卻都在島原城附近,目標也只有一個。
消滅他們眼裡卑賤的一揆勢衆!
柳生十兵衛雖然是大目付柳生宗矩的兒子,如今卻是場中地位最高、幕府老中大佬鬆平信綱的衛士。
鬆平信綱已經得知了一揆勢衆的虛實,故此反能放下心來盡情歡縱。
“啪啪啪……”
隨着鬆平信綱站起來拍了拍手,場中的音樂、舞蹈頓時結束了。
“諸君……”
“本將決定,明日一早,總攻開始!”
話音未落,廳外一位全副披掛的武士踩着小碎步跑了進來,他來到大廳中央後單膝跪下大聲說道:“總大將,門外來了一人,口稱要見總大將”
“誰?”
“柳川靜雲!”
與在島原城引起騷動不同,這個名字並沒有在在座的諸位中引起任何波瀾。
也是,柳川靜雲雖然劍術了得,不過是小藩對馬島的一個家臣之養子,也不是出自劍術名家,他的師父是北邊出羽國奧羽山的一位隱者。
在如今的日本,正如和歌流派,劍道也是流派衆多,能出名的也就那幾位,而柳川靜雲這一派顯然是沒有進入到重要藩國大名的法眼。
不過別人不知道,在座的平戶藩松浦棟父子不可能不知道,一聽這個名字父子倆的臉色都有些變了。
等松浦棟給鬆平信綱介紹了柳川靜雲的身世,鬆平信綱不禁撇撇嘴,“區區一個小藩家臣的養子,竟然想見大將軍家老之首的本將?”
“咳咳”,松浦棟輕咳一聲,“總大將,此人如今在爲濟州島的瀚海國做事”
“哦?”,這下鬆平信綱冷靜下來,對於濟州島最近幾年的變化,德川幕府也是做過周密調查的。
最後以柳生宗矩爲首的目付組織得出結論。
“此國在清國之北,與大唐時傳說的夜叉國相鄰,不過在十餘年前突然崛起,不禁戰力強橫,還精通火器、造船之術,連一向強橫的清國也抵擋不住,領頭之人還不到三十歲,雖出身叢林蠻夷,卻是漢兒之後,短短十餘年便一統漠北之地”
“縱觀歷史,能獨霸漠北者,多半靠精騎制勝,未嘗有精騎、匠藝並重者,按照荷蘭人的情報,此國的技術已經與歐洲相差無幾,或可勝之”
這樣的情報,作爲家老之首的鬆平信綱自然也得到了。
他心裡雖不樂意,嘴上卻說道:“有請!”
……
柳川靜雲進來了,一身黑色棉布的武士服,菊綴結、胸紐、露,一個也沒少,頭上還是醒目的月代式,若他不是在爲瀚海國做事,鬆平信綱肯定是要叱問他竟敢篡越穿起只有藩主、守官才能穿上的棉布式樣衣服。
在日本的歷史上,因爲不合禮制亂穿衣服被勒令剖腹、自焚的不在少數。
他剛剛從島原城出來,仗着瀚海國使者的身份順順當當來到長崎城,剛剛經歷在原城那驚人的慘狀,卻在長崎城見到了風花雪月,若說這心裡沒有感慨是不可能的。
他是在遼東清國境內待過的人,幾相比較之下,瀚海國境內無疑作爲平等,最爲祥和、蓬勃,想到這裡,自己這心裡隱隱也有些自豪。
當他剛一踏進大廳,若是原本那個對馬島的小子,一下子見到如此多的國主、城主,還有幕府的大人物,自己絕對會戰戰兢兢汗不敢出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是瀚海國的使者,一想到背後站着的那強大的國度,那睿智平和的大君,他也不禁升起了強烈的自信。
不過,在座的諸位大多還是對他報以輕蔑的態度。
“來者何人?”
此時的日本國雖然國力不像幾百年後那樣強盛,不過依舊有着強烈的自信,驅逐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國人,雖然抱着驅趕天主教的心思,不過敢於同時得罪這些人物,還是顯示了他們的信心(此時的日本已經派人跟着荷蘭人去過歐洲,並進行過實地考察)。
故此,雖然瀚海國崛起於北境,對他們來說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柳川靜雲,瀚海國國君閣下家將、正四品明威將軍,舔爲國君使者,前來拜會諸位”
“你?”,此時,那位大目付、劍道名家柳生宗矩站了起來。
“你還不夠格”
柳川靜雲依舊保持着微笑,“自然,我只是打個前哨的,正使等會兒就到”
“誰?”
“瀚海國大君閣下之兄,濟州特別府府尹、從三品孫秀林,孫大人”
“啊?!”
這下在座的諸人都驚呆了,若是柳川靜雲沒有說謊的話,比照日本,此人的身份至少是德川家光的親兄弟了,按照官職來說,也至少是一個老中了!
長崎城就建在海邊上,那孫秀林若是要來的話,肯定是從海上來的。
鬆平信綱的眼睛轉了幾下,他將眼睛投向了科爾。
科爾作爲荷蘭東印度公司駐日本的商務代表,自然也去過濟州島,並且與孫秀林也熟識。
不過在他內心裡,他是萬萬不想讓索倫人捲入到這件事裡面來的。
於是他說道:“總大將大人,確實如此,不過聽聞那瀚海國孤懸於蠻荒之地,丁口不到百萬……”
有柳川靜雲在場,他後面幾句卻是靠近鬆平信綱悄悄地說的。
沒想到鬆平信綱早已得知了這些訊息。
“走!去碼頭瞧瞧”
如今的日本不讓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國人進出國土,對於往來大明、朝鮮的船隻也實行“朱印狀”管理,不過對於瀚海國的船隻如何處理卻並沒有一個統一的規定,蘇納等人在日本海附近行駛也並沒有引起他們足夠的重視。
不過想到人家終究是一府的府尹,又是國君之兄,還是不能怠慢了,鬆平信綱決定親自到碼頭上去迎接。
(日本的一切規制大多還是沿用了從大唐那裡學過來的一套,雖略有改動,不過職位、品級還留着大唐的痕跡,對於家世、品級還是很看重的)
這一看,鬆平信綱他們不僅目瞪口呆。
只見遠處的海面上駛來了一大隊船隻。
船隻每一艘都比如今九州水師最強大的薩摩蕃、平戶藩旗下的最大的關船還大,其中更有五艘特別巨大的。
五艘新造的、底部包有銅皮的新船,三十艘薩哈連Ⅰ、Ⅱ級的船隻,還有幾十艘龜船。
這哪裡是來洽談的使團,分明是來示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