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二年,11月31日,黃島。
烈焰級加裝的動力單元功率不高,航速只有四五節,頂着北風行駛了好幾天才抵達夏國的重要口岸,東海灣(膠州灣)西的黃島。
船在黃島停歇了一陣子,裝卸了些貨物,補充了煤水,又讓移民們下船放了放風。
移民們幾乎全部是初次乘海船,在船上頭暈腦脹,吐了個七葷八素,下了船之後又癱倒在地,難受得要死,好半天才緩過勁來,然後纔有餘裕觀察周遭的景色。
“天哪,這是些什麼東西?”雷川驚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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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島港的景象與江南大相徑庭,到處充斥着鋼鐵與機械,南方山上有高大雕像,各式巨大的船舶停靠在港中,高樓聳立在岸上,成箱成箱如同森林一般的貨物整齊地堆放着,火車頭拖着長串的板車在鐵軌上駛過,噪音、煙柱與空氣污染無不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
“早就聽說過華夏國與衆不同,但沒想到竟是這般不同!”沈元正也感慨道。
在船上,男女分居的規則也被嚴格執行着,雷川見不到妻子,就與路上結識的這位沈大哥混熟了,有事沒事聊上兩句。現在他們對這前所未見的繁華景象感到了新奇,但新奇歸新奇,卻也沒產生什麼嚮往感。
在他們看來,城市生活是危險的、困難的,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當初那盧秀才說有一百畝地和好幾頭牲畜給我們,不知是在什麼地方呢?”雷川道。
“你還當真了?”沈元正笑了笑,但臉上沒什麼憤懣,“不過餬口田總會有的。華夏老爺們費這麼大力氣把我們送來,總不可能是爲這幾斤肉吧?總得分上些田地,纔好收租子。聽說北方地多人少,即便冷些,總會有的。”
“是啊,總會有的。”雷川期盼地感慨道。“有一點就夠了。”
休息沒有持續太久,他們在岸上吃了一頓午飯,就上船繼續行程了。
接下來的航程,移民們適應了些,終於沒那麼暈了,船艙裡甚至響起了交談聲,暢想着未來。
船隻先是向東北行駛,又拐向西北,進入了渤海,最終抵達了關寧郡的臨榆港。
本來,渤海北岸的最大港口是內河港灤州,但五年前四野入關,將這處臨榆港作爲了輸送補給和人員的重要基地,又修建了鐵路一路通向燕京,臨榆港的區位優勢就開始顯現。相比每年冬季就水量銳減乃至封凍的灤河航道,臨榆港周邊沒有大河,海水濃度高,冰期很短,對於船舶停靠來說要方便得多。此外,臨榆港還處在連接河北與遼寧的陸路通道上,隨着鐵路的鋪展,地位愈加重要。
現在入了冬,灤河航道停歇,更多的船隻選擇停靠臨榆港,港中反而比往日還更繁忙了。移民船在港外等了好一會兒,才最終停泊進去。
臨榆港大部分設施都是新建的,風格與黃島港類似,鋼鐵衆多,高聳的燈塔放着明亮的光。但是,由於緯度更北,此地氣溫也比黃島和江南都要低上許多,移民們剛被放下來,就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這才明白當初爲什麼會給他們這麼厚的棉衣——其實,這離真正的寒冷還差得遠呢。
港西有榆關關城,當初元國爲了駐軍修建了不少屋舍,而現在又沒那麼多軍人進駐,就空出了不少,現在就正好用來安置移民。
他們在關城中住了七日,有吃有住。不過與之前在浦東干住着不幹活不同,白日裡他們被拉出去進行“軍訓”,由關城裡的士兵呼喊着,排成行列、死死站着,又喊着號子走來走去。不但男人們這般操練,女人們也由一批女兵帶着,練着同樣的內容。
這讓他們一部人心中產生了懷疑,自己這不是被騙過來充軍了吧?但每日都能吃飽,經常還能見到魚腥油花,又讓他們堅持了下來——即使真充軍了,只要能吃上飯,也是條出路。
校場旁邊,秦四娘和一批有孩子的女性移民得到了優待,可以分成三批,輪流來到場邊的“幼兒園”照看孩子。她剛剛就是在隊伍中直挺挺站了半天,甚至在冬日中出了汗,然後就被替換了下來,來到了幼兒園裡。院內孩子們又分成了兩撥,不會走路的安排在屋內躺着,而能走能跳的則在外面的院子裡沒心沒肺地打鬧着。
秦四娘進了屋內,找到了兒子,抱在懷裡哄了一會兒,又透過貴重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玩耍的其它孩童,感覺疲憊一掃而空。
“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
可惜,這樣的日子只持續了七日。
待到12月12日,移民們便被叫出了屋舍,在校場上列隊——經過七日的訓練,雖然仍笨手笨腳的,但他們排隊行進起來已經比一個月前順暢多了——然後就離開了關城,來到了東側的火車站中。
所謂火車站,實際上就是數條鐵軌、一道月臺和一片篷子,一臺蒸汽機車連着一長串車廂正停在月臺前。
之前移民們已經見過不少火車奔馳的畫面,當初還有人私下討論這大鐵坨子是怎麼動起來的,現在要讓他們自己進去,不免有些心中惴惴。
但他們沒有猶豫的時間,隨着護衛們的呼喊,幾天來的訓練讓他們產生了條件反射,有秩序地按隊伍進入了車廂中,進入座位中。
“快,一二三四坐好,不準說話!”一名護衛揮舞着棍子高喊着,“平日坐這麼一趟可是要一塊銀元還多的,都是國公們大發慈悲才讓你們坐的,都記住了!”
沈元正和雷川身材都不高,排在了前排,也第一批入座。他們拘束地坐在車廂右側的雙人座中,不敢交談,眼睛不時瞥着車窗外,看着外面的隊伍不斷縮短,感覺也是有些新奇。
等待了好一會兒後,終於所有人都進入了車廂裡,又有穿着青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拿着本子,一個個點名,確保無誤後,列車纔開行。
“嗚——”
隨着一聲汽笛,車中人感覺椅背一頂,整列車慢慢動了起來。鍋爐蒸汽不斷進入氣缸又排出,活塞帶動連桿曲軸拉動車輪由慢到快轉動,煤煙向後擴散,飄入乘客們的鼻孔中……一段奇妙的旅程開始了。
他們離開大海,進入關城之中,又很快離開了這道宏偉的城牆。
他們進入大山,見識到了蕭瑟的山林。他們離開山區,認出了沿途尚未萌發的麥田。
他們經過了已近封凍的灤河,爲河上巨大宏偉的灤河大橋讚歎。
他們途經出產煤礦的開灤鎮,見識到了火車站中堆積如山的黑色煤炭。
他們進入了廣闊的平原區,放眼望去可見連片的農田、荒野與大片的牲畜。
他們見到了尚未融化的積雪,如同白毯般覆蓋了大地。
他們經過了繁華的燕京雙城,然後又折轉向北。
最終,他們在居庸關前停了下來。
居庸關山勢險峻,鐵路尚無法修過去,移民們只得下車,用自己的雙腿走過去。
不過經過一天的行車,此時天也快黑了,他們宿住在關前的軍營裡,第二日才正式出發。坐了一天車,他們的腿腳已經麻木到習慣了,晚上睡在木板牀上都有些意外的舒爽。
冬季天短,第二日,他們天沒亮就起牀吃飯,然後在剛放光的時候就上路了。
山路起伏難行,所幸他們多是窮苦人出身,本來就耐久,這幾天又補足了身子,倒也撐得過去。
一路上,他們遇到不少商隊,用騾馬馱着貨物,自北向南,或自南向北,將南北貨物不斷交流溝通着。還有些地方,幾名工程師帶領一幫工人,扛着奇怪的儀器,量量看看,不時往地裡刨幾鋤頭,勘探修通南北鐵路的可行性。
山行不易,但他們還是設法在天黑前出了北口的八達嶺,在另一處軍營借宿下來。
山北的上谷郡,有一條溝通漠南鐵路和居庸關的鐵路正在修建,但尚未修成。於是,移民們只能步行繼續向北了。好在移民管理司調了一批馬車過來,可以運輸補給,小孩子也可以坐上去,解決了最大的問題。
上谷郡更加寒冷,北風凜冽,且氣候乾燥,這些南方來的移民很不適應,不少人臉上手上都裂了口子,乃至出了血。這樣的天氣,讓他們徒步行軍,多少有些不人道,但也是爲了讓他們應對未來的苦寒,提前適應適應,也是另一種人道。
終於,趕在年節之前,他們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柔遠縣(後世張北縣)。
柔遠縣深處草原地帶,生活和他們熟悉的江南大相徑庭,更爲寒冷乾燥也更爲粗獷,但是還不錯。
他們被安排進了柔遠縣北部草原上的一處社營牧場中,住進了帳篷中,休息幾日後就到了年節。當地沒有糯米,做不了年糕,就按北方風俗,包了一頓餃子,移民和牧場的勞工們相互慰問,痛飲美酒,結結實實過了個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