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暉離世，貝殼之痛

「核心提示」

那個自稱中介頭子的人去了，貝殼創始人、董事長左暉因病離世。5月20日下午，貝殼找房發佈訃告，宣佈了這一消息。二十年前，北漂左暉想打破中介行業信息不對稱、魚龍混雜的問題，一步步打造出直營的房產中介鏈家、做加盟的德佑，以及長租公寓品牌自如。2018年左暉創立了貝殼找房平臺，要講“地產界淘寶”的故事。然而以平臺名義，吸納同行資源，貝殼飽受詬病，甚至引來壟斷質疑。左暉的離世，也給貝殼帶來了一絲不確定。

作者| 張洋、李鑫、邢昀

編輯| 邢昀

2021年4月23日，貝殼成立三週年的日子，左暉發了一份公開信。信中寫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希望大家問問自己：你還記得你當初許下的夢想嗎？你每天在做的事是在無限接近它嗎？”

左暉的夢想始於自己北漂12年租房10次裡各種不愉快的經歷，信息不透明和坑蒙拐騙讓他產生了做中介行業的初心。秉持做“艱難而正確的事”的原則，他在爭議中，一步步成長爲“中介之王”。

左暉打造出直營的房產中介鏈家、做加盟的品牌德佑，以及長租公寓品牌自如，並在2018年上線了貝殼找房，開始講一個“地產界淘寶”的故事。

公司和商業還在高速運轉，如今貝殼市值約爲600億美元，超過房地產三巨頭碧萬恆。然而，左暉的故事卻戛然而止。

5月20日下午，貝殼找房發佈訃告，貝殼創始人、董事長左暉因病離世。

貝殼找房官方發佈消息稱：“今天萬分難過，貝殼創始人、董事長左暉因病離開了我們。貝殼失去了一位奠定我們事業和使命的創始者，居住產業失去了一位始終在探索和創新的引領者。”

1、中介行業無左暉

左暉，1971年1月生人。

在孩子面前，他戲謔自己會被寫成“北京最大的中介頭子”。作爲行業領頭人，他經歷過中國商業地產從崛起到調整的整個變遷大潮，在中介行業攪弄了一番風雲。

他一直期望自己能用“真房源”改變過去信息不透明、虛假充斥、人員素質低下的中介行業。

一個月前，貝殼成立三週年時，左暉在公開信中問：這個城市乃至這個行業，有鏈家和沒有鏈家到底有什麼不同？我們會看到的是，行業依舊存在很大的改善空間、消費者的居住服務體驗並不美好。

“做難而正確的事”，堅持長期主義，是左暉喜歡掛在嘴邊的話。然而一路上左暉也伴隨着巨大爭議。

1988年陝西人左暉考進北京，從北京化工大學計算機系畢業後，站過櫃檯，幹過銷售，賣過保險。

賣保險讓他收穫了人生第一桶金。但是到30歲那年，因爲租房被坑錢，讓他萌生了做中介的想法，鏈家地產孕育而生。

鏈接即將迎來12週年、長租公寓平臺自如項目剛剛啓動兩年之際，也就是2013年9月，左暉被診斷出肺癌，他在國內手術，切掉1/3的肺。

2017年1月，融創中國董事會主席孫宏斌曾談到，左暉身體狀態不好。他透露：“大家知道老左在養身體……一年就吃了四次飯都是跟我吃的，喝了四次酒也都是跟我喝的。”

據一位熟悉左暉的人士對《豹變》透露，左暉一般很少對外應酬。跟孫宏斌的這頓酒也預示着兩人合作事情的重要性。

彼時，國內房地產市場開始從增量時代向存量時代過渡，鏈家也走上兇猛擴張之路。2015年鏈家從北京走出，在全國併購，一年間營收暴漲，門店達到5000家，經紀人過8萬，居全國第一。

那一年左暉的忙碌狀態在他個人微博賬號上有所體現，他連續分享了11個鏈家對外併購的公告。2016年，鏈家完成B輪60億元融資，獲得百度、騰訊等支持。到2017年，存量房市場被房地產大佬們看中，左暉和鏈家成了香餑餑，萬科、融創先後入股。

一路發展壯大，也一路有爭議相伴。2011年成立的長租公寓平臺自如，此前因爲加價搶房、租金貸、裝修甲醛門等事件，屢次陷入輿論危機。鏈家也經常被用戶質疑哄擡房價、服務小動作多。

商業駛入了快車道，左暉也沒法停下來。只有回到2012年左右，他的微博上纔有生活，左暉會談起自己最喜歡的足球隊巴薩，分享自己看話劇的場景，以及一些生活感悟。

在媒體上左暉很少露面，一些公開場合發言都表現的十分平和，鮮有其他情緒流露。

“老左”是團隊內部對他的稱呼。在左暉病逝的消息發佈後，貝殼CEO彭永東發文《別老左》，寫道“貝殼失去了一位奠定我們事業和使命的創始者，居住產業失去了一位始終在探索和創新的引領者。”

左暉的老同事、願景明德資管公司董事長陶紅兵在朋友圈發文緬懷，“在這個愛的日子裡，心痛到無法呼吸”。

2、貝殼引發行業爭議

中介，是一個古老、傳統的職業，而左暉一直想讓它從線下走到線上，實現標準化、數字化。

2018年，47歲的左暉已經是房地產中介行業絕對的“大佬”。

他創立的鏈家經過一系列併購有8000門店，GMV超過萬億元；旗下的自如，已經是全國最大的長租公寓公司。

彼時，已經患肺癌5年的左暉，還是往行業裡扔了一顆“炸彈”，宣佈上線貝殼找房。

貝殼想做房產中介中的“淘寶”，以鏈家爲主體成立找房平臺，試圖接入更多的中介公司，大家共享房源信息，利益共享。

武漢一位貝殼員工曾向《豹變》介紹，貝殼平臺具體的操作模式是，接入平臺的中介公司，按照標準格式將房源信息上傳到平臺，房源對平臺上的中介公司開放，每個中介都可以帶自己的客戶去看其他中介公司的房源，如果促成交易，房源提供方和房源銷售方根據貢獻來獲得佣金分成。

中介公司開中介平臺，這樣離經叛道的操作方式，在業內引起軒然大波。

我愛我家集團董事長謝勇直接跳出來說，“那種既做線上、又做線下的平臺，既做裁判員又做運動員，這在商業倫理和操作邏輯上是我們不太能接受的。這個行業需要的是百花齊放，而非一枝獨秀。”

不僅外界不理解，2017年左暉在高層會議上提出做貝殼的想法時，一大半高管都認爲不靠譜，但左暉當場表態，“只要做成貝殼，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與犧牲”，這才說服了衆人。

功成名就之後，爲何還要成立貝殼？左暉覺得這是在做“艱難而正確的事”。

背後實則是左暉對鏈家的擔憂。貝殼高管曾對《財經》透露，左暉經常組織高管討論，競爭對手會如何幹掉鏈家？最終，他們總結出貝殼被擊倒的兩種途徑：一是空軍來襲，對手發動線上力量攻打線下；二是農村包圍城市，對手在鏈家尚未佈局的城市搶佔先機，置鏈家於孤島狀態。

左暉提出的應對辦法，便是將線上流量與地面網絡結合，把門店、經紀人、客戶和行業同盟組成系統防線，而這個防線正是貝殼。

然而，貝殼出世時，遭到全行業的反對，中介公司普遍質疑，貝殼會吸納同行的優質房源，然後把資源輸送給自己的“親兒子”鏈家、德祐等。中國房地產經紀同業聯盟主席胡景暉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按照貝殼的交易規則，如果房源由鏈家和德佑之外的中介來成交，大頭兒就要給人家，貝殼抽8個點的平臺費”。

因此，2018年6月，58集團CEO姚勁波聯合我愛我家、中原地產、21世紀不動產等房產中介品牌，成立“反貝殼聯盟”。

貝殼公佈招股書後，確實很難洗脫“偏袒”的嫌疑。貝殼2019年內部成本佔總成本的42.3%，外部成本佔24.2%，即平臺上的交易，大部分還是鏈家、德佑來促成交易的，並且拿走60%以上的平臺交易佣金。

不過左暉曾公開表示，“貝殼找房在商機分配上優先給鏈家及德佑品牌店面，我們是不會這麼做的，倒不是因爲別的，因爲我們沒有那麼笨，如果我們這麼做，平臺早崩了。”

在爭議中，成立才兩年多的貝殼2020年赴美上市。到5月20日，左暉去世這天，貝殼市值已經達到595億美元，超越了碧萬恆等房企。

3、反壟斷陰影籠罩

左暉突然去世，貝殼需要適應沒有靈魂人物的日子。

從貝殼的組織架構來看，在左暉身體不太好的這幾年，CEO 彭永東在臺前負責具體業務，另外還有CFO徐濤，COO徐萬剛幫扶。

彭永東2010年正式加入鏈家，他跟左暉一起推動了貝殼找房的發展與上市，是左暉的得力干將。

彭永東主舵後，貝殼的業績也在繼續增長。2021年，貝殼第一季度營收達人民幣207億元，同比增長190.7%；淨利潤爲10.59億元，調整後淨利潤爲15.02億元，已經連續4個季度爲正。

今年一季度貝殼總交易額（GTV）約1.07萬億元，超過收入增速，同比增幅爲224.2%。其中，存量房業務GTV突破6734億元，同比增長244.2%；新房業務GTV爲3434億元，同比增長194.9%；貝殼新興及其他業務也取得穩健增長，一季度GTV達527億元，同比增長197.3%。

貝殼高速增長的背後，是市場份額越做越大，以及開始提高佣金。

2021年2月，貝殼平臺在重慶、鄭州等地提高佣金比例，從“賣方0%，買方2%”，調整至“賣方1%，買方2%”。賣方可以輕易提高房價，把佣金成本轉移到買方，因此貝殼被指利用平臺話語權，提高老百姓的購房成本。

貝殼迴應稱，是佣金結構的調整，而並非漲價，因爲貝殼取消了1.5%的手續費。不過，無論如何，貝殼已經可以利用統一平臺的優勢，來實現定價權。

這樣的優勢還體現在平臺對中介的干預。4月10日，58同城CEO姚勁波在其個人微博賬戶發文，“房產交易領域有更明目張膽的二選一包裝成自願，強烈呼籲國家反壟斷罰款貝殼40億（4%標準），並建議將此罰款打入國家公積金賬戶，以降低公積金貸款利率，減輕老百姓買房負擔。”

當下，正值互聯網反壟斷高潮，阿里、美團相繼被調查，監管力量正在深入約束互聯網壟斷行爲，而貝殼平臺也被“反壟斷”陰影籠罩。

壟斷之外，調控政策高壓，也讓中介行業的前景撲朔迷離。

4月以來，各地房地產市場都不平靜，整頓中介、限制漲價、禁止經營貸違規入市政策等相繼出臺。據統計，4月單月地產調控就達到51次，刷新年內新高紀錄，而年內累計房地產調控次數更是高達186次。

政策意圖很明顯，讓交易冷卻，進而穩住房價，這對以貝殼爲首的靠撮合交易爲生的房產中介來講，構成中期壓制。此前也有房地產業內人士指出，對房價過熱地區的限價，會較大概率給貝殼短期業績帶來衝擊。

左暉的突然離世，也給貝殼的未來增加了一絲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