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與百年未有大變局

近期新起一個系列,跟大家從不同的維度,聊一聊“百年未有大變局”與改革。

元豐七年,也就是公元1084年,北宋名臣司馬光完成了鴻篇鉅作《資治通鑑》,這部橫跨十六朝1362年,三百餘萬字的編年體史書。

在成書後的第二年,司馬光在太皇太后高氏的支持下,全面廢除王安石的變法,史稱“元祐更化”。

《資治通鑑》落筆的第一句,就把時間定格在了公元前403年,趙魏韓三個晉國大夫向周天子索要諸侯之名。

司馬光煞有介事地發表了長篇大論,說這是周朝禮崩壞的開始,批評周天子濫發名分,痛斥魏趙韓破壞了規矩。

並認爲以三家分晉爲開端,中國開啓了戰國的千年亂局。

當然,明眼人都懂,司馬光看上去是痛斥銳意改革的趙魏韓,實際上是指着改革派王安石的鼻子說,“咱朝堂上有兩棵樹,一棵是槐樹,另一棵也是槐樹”。

只可惜當局者迷,站在千年未有大變局路口上的司馬光,敏銳的發現了春秋與戰國這道分水嶺,看到了分封制度和宗法制度的崩潰,卻沒有注意這是歷史車輪滾滾向前。

戰國時代的來臨,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這是生產力的大變革,推動着趙魏韓三國的變法,倒逼着上層建築改變,讓持續千年的奴隸制社會消亡,推動着更符合生產力的封建制度接手。

春秋初期,各國使用的還是柔軟的青銅器,很難砍伐樹木開荒翻地種田和引入灌溉,一個壯漢想要開墾一塊耕地,需要準備數年的口糧,期間,還需要躲避強盜和少數民族的劫掠,以及水旱等天災。

在那個沒有天使輪投資的時代,普通民衆“創業”可謂九死一生的。就像去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研究的貧困原理一樣,他們只能依附於奴隸主,種植奴隸主的井田,尋求奴隸主的武裝保護。

於是,基於青銅器的井田制,在沒有生產力變革前,幾百年來都很穩固。

進入到春秋中後期,隨着堅硬的鐵器出現,砍木翻地引水所需要的勞動力驟減,普通人攢個一兩年的口糧就可以去開荒,壯漢還可以通過鐵器來保護自己,不再需要奴隸主的庇護。

因此,隨着鐵器的生產力大發展,青壯們紛紛脫離舊的奴隸領主,用鐵器爲自己開疆擴土。

隨着有本事的北方青壯紛紛出走,自己去南方畫了個圈搞試驗田,舊奴隸主手上只剩下了大量無法提供稅賦的老弱病殘,周王朝的井田制度隨即分崩離析。

於是,各個諸侯國爲了國祚能夠延續,就不得不變法以獲取新的稅源。

從三家分晉中剛剛獨立的魏趙韓三國,由於新建國曆史包袱少,國內既得利益集團弱,以及憑藉河北的鐵和山西的碳,鍊鐵規模冠絕諸侯,變法的壓力也最大,於是率先有了魏國的李悝變法,趙國的公仲連改革,以及韓國的申不害變法。

歷史課本對魏趙韓三國變法有着很詳細的介紹,如果更凝練的說一下,就是由國家投資,資助更多的國民擺脫舊生產力,投入到新的生產力勞動中,未來再通過新的稅收制度,將這些遊離於傳統稅收體制下的新稅源,重新收歸中央,並以此重建組織結構。

這個劇本熟悉麼?

中國搞了十多年的國家大基金和新能源補貼,搞了科創板和北交所爲專精特新企業提供融資;

歐盟不僅減免稅費和給補貼,還搞了碳交易讓排碳高的企業向科技低碳企業支付鉅額的碳稅;

美國斥巨資搞了科學與芯片法案和膨脹削減法案,由政府注資支持科技與新能源企業發展。

隨着未來越來越多的新稅源出現,中國的房產人民幣,歐盟的汽車歐元,美國的石油美元,這些上一個時代的“井田制”稅收,也都將逐一的落幕。

這就是千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由生產力的高速發展所驅動,各國都不得不大幅調整自身的上層建築。

回顧春秋戰國,隨着鐵器這個生產力的出現,變法的國家都要經過一段痛苦的時期,讓那些落後的產業出清,將舊的既得利益集團掃除。

隨着代表着先進生產力的新利益集團崛起,國家也獲得了大量新的稅源,得以進行不斷的吞併和擴張,並重塑大國遊戲秩序與制度。

這就是生產力角度下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華大地上只剩下魏秦楚齊趙燕韓這些進行了變法的G7國家,那些沒有完成變法的國家都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上。

前幾天,我們完成立法的電子煙將逐步取代傳統菸草的消費稅,未來,隨着技術的進一步成熟,新能源的里程將逐步取代傳統汽車的燃油稅,半導體的數據將逐步取代房地產的土地稅。

可以預見的是,能否發展起來這些新的稅源,能否將這些新的稅源納入國家財政,將決定了大國博弈的勝負。

不同於豐亨豫大的北宋,王安石變法折戟而終,戰國時期的魏趙韓在大國競爭的生死壓力之下,必須要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依附於上個生產力時代的利益集團,哪怕你們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司馬光,都需要退下爲之讓路。

而這也回答了今天一位拼命@我的朋友,爲什麼近期地產和銀行跌的這麼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