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文化學者雷濤散文:感受“隔離”

感受“隔離”

文/雷 濤

我萬萬沒有想到,因一位知心朋友相約,去秦嶺北麓的一家農家樂嚐鮮,享用春雨過後採擷來的茵陳、苜蓿、薺菜,還有自制的芹菜漿水和芋頭等菜餚,回家後卻被防疫部門通知列爲次密接者。

接到通知後,我心裡突然明白,這位知心朋友一定是密接者。經電話詢問,果然如此。接着各級防疫部門電話接踵而至,讓我們做好一切準備,立即集中隔離。我問是否可以居家行事,對方在電話中堅定地稱:“不能,這是規定”。頓時,一種莫名的緊張、迷惘,甚至恐懼的心理,襲上心頭。正在準備的當口,電話鈴聲又響了,是一位女性打來的,她用甜潤的聲音告訴我們:“如果你們收拾好了,現在就去小區門外,那裡有專車等候”。緊接着,司機也打來電話說:“爲避免不必要的猜疑和議論,我把車停在小區門外不遠處,你們出來我向你們招手。”

出小區後,很容易便找到並上了專車。駕駛室裡坐着一位全身防護的“大白”司機,駕駛室與車廂之間還隔着厚厚的防護膜。司機是一位30歲左右的小夥子,他操着一口濃重的西安話對我們說:“本來我可以把車開到你們樓前去接的,就是怕給你們造成影響才叫你們走出來,很對不起。”年輕師傅幾句溫馨的話,頓時讓我的情緒鬆弛下來。也許是爲了緩和氣氛,這位小師傅很健談,一路上和我們攀談拉話。他告訴我們,他當司機已經好幾年了,很熱愛這份工作,疫情發生後被抽來專門接送像我們這種情況的人員,他還邊開車邊給我們介紹隔離酒店的情況。一路上車子開得很慢,我們像坐着專車遊覽一般,盡情享用、感受處在疫情中的市民生活的點點滴滴。當車子穿街走巷,終於來到一家酒店門口時,師傅爲我們打開車門,很客氣地說道:“這就是你們要住的地方,本來我可以幫你們搬箱子拿隨帶物品的,可是上級有規定,非常時期司機和乘客不能接觸,所以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師傅的幾句客氣的話語,溫暖了我們的心,使我們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下子輕鬆起來。在排隊入住酒店時,我發現前面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帶着兩個年幼的孩子。稍大一點兒是女孩兒,約五、六歲,小一點的是個男孩,三歲左右的樣子。母親拖着一個大箱子,兩個孩子各自拉着一個小箱子。當母親登記時,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不知接下來的幾天她(他)們將要面臨的是什麼,在隔離區內就嬉鬧玩耍起來。不知咋的,此時此刻目睹眼前的情景,我突然想起著名作家杜鵬程先生當年寫的《夜走靈官峽》來。文章中描寫的寄宿在山洞裡的孩子,遠望着父親火熱的建築工地的情景,和今天兩位稚童隨母親入住酒店的畫面交錯出現在我的腦海裡。他們性質不同,情景不一,但都是境況所迫。這時的我,除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惆悵心境外,腦子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這是一家不錯的酒店,地處西安繁華旅遊景區,店內房間雖小,但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接待我們的防疫人員和藹地說:“本來你們老夫老妻應分開住,但考慮到叔叔的身體原因,我們請示了上級,你們就合住一屋吧。”初來乍到,一切都是新鮮的,我們像旅遊者一樣從城市的一角下榻於城市的另一角。酒店暖氣正常供應,溫暖如春。一日三餐定點供應,飯菜還不斷翻新,變換花樣。花捲、饅頭、米飯、餃子、炒麪、滷麪、烙餅、涼皮兒,每日基本不重樣。菜餚也是每頓4菜一湯,再輔以牛奶、酸奶、飲料、或水果,營養豐富、搭配合理。沒過兩日又有位姑娘打來電話,詢問飯菜是否可口,還有什麼需求。老伴兒無意中說到了年齡大的人口味清淡不喜辛辣。打電話的這位姑娘說:“我會把這個問題立即與酒店溝通。”沒料到第2天我們的飯菜就有了變化。早餐除每日必有的煮雞蛋外,還品嚐到了鹹淡適宜的紅蘿蔔、粉條、菠菜相拌的素三鮮和酸甜怡口的糖醋蓮藕,以及那粘稠相宜的稀飯和烤餅。午餐除韭菜炒豆腐乾外,土豆燒肉,西紅柿炒雞蛋,蒜蓉西蘭花均無辣椒,外加綠瑩瑩的蔬菜羹,清爽可口,一種居家的感覺油然而生。

被隔離的時間是寂寞難熬的,可是我並沒有這種感覺。我帶來了一本未讀完的朋友的書稿《史海趣聞》,一有空閒就潛心閱讀,還做了2000多字的筆記,覺得日子也不似想象的那麼難熬,甚至感覺到這裡和家裡只不過是換個地方居住而已。遠在被隔離的另一家酒店的我那位朋友,也許擔心我很煩悶,他時不時地打電話過來,用詼諧幽默的話語告訴我,一定要挺住,煎熬很快就會過去。他還異常興奮地告訴我,幾天來他的核酸結果始終正常,他戲謔到:“只要我沒事兒,大家就都沒事兒了。”聽到朋友神采飛揚若無其事的聲音,我也解除了思想武裝,隨着他的話語在電話這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切煩惱都不在話下。時不時有這樣的電話交談,也讓我感覺到時間過得飛快。

有一天晚上,我們已經躺下,突然接到來自咸陽一位老同學的電話。他帶着苦悶的心緒向我訴說:他本人正在夜幕中由辦公地點向居家的方向行走,路上的車輛和行人稀少,讓人無端平添黯淡的心理。他說,咸陽市因疫情出現,這幾天他停止了辦公,只是以練習書法度時日,接着他給我發來了今日他的多幅書法作品。因爲太熟,我先以“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打諢,又隨機發給他一首打油詩,詩曰:“年邁成憤青,疫情當其衝。觀君賦閒字,書聖由此生。”不料他當即回覆:“哈哈哈!過獎過獎,受之有愧!”與老同學的一番調侃,讓我更加感受到生活的樂趣,這一夜我睡得很香甜。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的一位好友老趙知道了我被隔離的消息,他正好在我居住的酒店樓下辦公。一天下午,他用手機和我隔空對話,我們藉助電波相互問候。他打趣地說:“你在生活上需要什麼?尤其是醬牛肉和普羅旺斯,我馬上給你購買,用竹竿給你遞上去。”我在電話裡哈哈大笑,說:“你的誠意老哥心領了,但堅決不可這樣做,這樣對你對我都不好。”老趙聽了此話,沉思了一會兒說:“也好,那就等疫情過去,我好好設宴給你洗塵”。老趙的幾句話讓我心花怒放,激動不已,也感動不已。幾位朋友的問候和打趣,岔開了我煩悶的思緒,也讓我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倍覺社會的溫情和朋友的真情。

在隔離期間,讓我難忘的是,每天凌晨2點左右,要做核酸檢測。開始一兩天還不適應,畢竟生物鐘發生了變化。等到第3天,不但完全適應,而且成了一種起居上的自然。做完核酸後,上個衛生間,然後安然入睡,十分愜意,一覺就睡到日頭高照。給我們做核酸的是兩位小姑娘,她倆一胖一瘦、一高一矮,配合默契。一連幾天每次做核酸我都在觀察她們。她們熟練的動作,認真的表情,以及身上所散發的敬業精神,讓我肅然起敬。每次做罷,我都會以深深的點頭向她們表示謝意,她們也以點頭的方式給我以回敬。此時此刻我感覺到,雖然彼此默默無語,但任何語言表達在這裡都顯得蒼白無力,只有兩個赫然大字“理解”在各自的心中珍藏。

7天時間很快就這樣過去了,這是我一生中難忘的時段。在今後的歲月裡,我會常常思念這段經歷,並將這個故事講給兒子孫子們聽。我相信這個神話般的故事,他們也會講下去,這畢竟是發生在古都西安的一段重要歷史時期的一個故事。而我,不但是這個故事的目睹者,也是親歷者!

2022年3月21日於西安

——文中圖片均由作者家屬提供

作者簡介——

著名文化學者、作家、書法家雷濤

雷濤,1954年生, 陝西武功人,著名文化學者、作家、書法家,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歷任中共陝西省委宣傳部文藝處幹事、部長秘書、宣傳處副處長、辦公室主任,《陝西宣傳嚮導》主編,西安電影製片廠副廠長,陝西省作家協會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陝西省政協常委、文化教育委員會主任,中國作家協會第六、七屆全委會委員,陝西省雜文學會名譽主席,陝西省對外文化交流協會副會長。陝西省文史館研究員,中國作家協會書畫院副院長,陝西文學基金會理事長,武功書院院長。

1977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雜文集《三秦花邊文苑》(合著);遊記散文集《走近阿爾卑斯山》;紀實文學集《走向王國》《走出西影的女人們》;文論集《文心鱗爪》;文學演講錄《困惑與催生》;書法集《心跡墨痕》;主題散文集《原鄉記憶》。2010年獲俄羅斯“偉大衛國戰爭勝利65週年”紀念勳章和首屆“契訶夫文學獎”。2021年《原鄉記憶》獲第三屆絲路散文獎最佳作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