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蹟遺址保護協會副理事長姜波: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是新起點

北京中軸線始建於元代,發展至今逾700年的歷史。在大多數人眼中,北京中軸線是中國人民智慧的結晶和寶貴的文化遺產,集中展現了大國首都形象和中華文化魅力。2012年,北京中軸線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申遺之路已走過十餘年。

當地時間2024年7月27日11時15分,在印度新德里召開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46屆世界遺產大會通過決議,將“北京中軸線——中國理想都城秩序的傑作”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北京中軸線申遺的意義在哪裡?北京中軸線符合世界遺產價值標準的有哪些?申遺成功後,北京中軸線的保護又面臨哪些課題?針對這些問題,新京報記者專訪了中國古蹟遺址保護協會副理事長、山東大學教授姜波。

中國古蹟遺址保護協會副理事長、山東大學教授姜波。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北京城是東方城市的經典代表

新京報:爲什麼要爲北京中軸線申遺?其意義在哪裡?

姜波:世界遺產是一個國家的文化名片,對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講好“美美與共、民心相通”的故事具有積極推動作用。同時,世界遺產被全球公認,《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也是目前加入締約國最多的國際公約之一。凡是被列入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的地點,都由其所在國家依法嚴格予以保護。

縱觀北京中軸線,它保存着大量有形的物質遺存,這些遺存也反映出豐富的精神內涵。一句話概括就是:北京中軸線是古代城市規劃的經典手法,是東方建築藝術的傑出代表,是中國儒家禮制的精神載體。不僅是中國,就全世界而言,北京中軸線申遺也意義重大。與之相輔相成的是,申遺成功也會提升當地人們的遺產保護意識。

新京報:不少國家的城市都有中軸線,北京中軸線的特殊性體現在哪些方面?

姜波:中國古代城市規劃的傳統模式以《周禮·考工記》爲發端,至曹魏鄴城和漢魏雒陽城而初具軸線佈局雛形。到了隋唐時期,長安城以規矩方正、中軸對稱的城市模式出現,元明清三代都城——北京城則成爲中國古典城市規劃設計理念的集大成者。

具體來看,全城以紫禁城爲核心,形成縱貫南北的中軸線。自永定門向北穿越宮城正殿太和殿,直抵北京城北端的城市座標——鐘鼓樓,由此形成古都北京的城市規劃基準線。與此同時,左祖右社配置於宮城之前,天壇則按儒家經典佈置在“丙巳之地”(即南北子午線之東南方位),形成了深受儒家理念影響的城市規劃模式。

北京城是東方城市的經典代表。這種南北中軸線設計的城市規劃思想,源遠流長且影響深遠,甚至遠及朝鮮半島、日本和越南,成爲世界古代城市規劃設計理念中的東方經典。

遺產保護和社會經濟發展相輔相成

新京報:北京中軸線屬於什麼樣的遺產類型?在申遺時,北京中軸線符合世界遺產價值體系上的哪些標準?

姜波:世界遺產包括三種類型,一種是文化遺產,一種是自然遺產,還有一種是自然和文化混合的遺產。北京中軸線屬於文化遺產,可視爲文化遺產中的歷史建築羣類型。

世界遺產申報策略的兩大基石是《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所提出的價值表述和標準適用,同時要符合“真實性”與“完整性”的要求。世界遺產評選的初衷,是對具有突出的歷史、科學和藝術價值的遺產加以保護。

例如,第三條標準是“能爲延續至今或業已消逝的文明或文化傳統提供獨特的或至少是特殊的見證”。這就要求去證明這個項目是否見證了文化傳統。第四條標準是“是一種建築、建築或技術整體、或景觀的傑出範例,展現人類歷史上一個(或幾個)重要階段”,這條是針對建築遺產而言的。

北京中軸線申遺,這個項目完全能滿足《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中第三條和第四條標準。

新京報:遺產與城市發展之間要怎麼融合,人們需要怎樣去思考這個問題?

姜波:這裡面應該有一個平衡點。文化遺產的保護和社會經濟的發展,二者應該是相輔相成的,而不是把它們對立起來。

舉個例子,我國保存最爲完整的古代縣城——平遙古城是北方漢族地區農耕文明生態的城市代表,但在早年,“拋棄舊世界、建造新世界”的言論差點將整座古城夷爲平地。後來一批專家奔走呼籲,才把它保住了。如今,這處世界遺產地已經成爲當地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依託平臺。此外,良渚、泉州等成爲世界遺產後,對當地經濟發展都起到了積極作用,成爲地方名片,有着很好的社會影響。

文化遺產可以成爲城市發展的助推器

新京報:城市化進程、氣候變化等給世界遺產保護帶來挑戰。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後,或將面臨哪些保護課題?

姜波: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表明北京中軸線對全人類而言,是一個具有突出價值的遺產項目。從這個角度來看,北京中軸線不再僅屬於北京、屬於中國,它還屬於全人類。所以,中國政府要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作出莊嚴承諾,爲了世代相傳,一定要保護好這份珍貴的遺產。

中軸線上有不少單體建築的遺產點,自永定門至鐘鼓樓,北京中軸線長約7.8公里。這也意味着北京中軸線的保護要求其實很高,因爲還要考慮中軸線的周邊環境和整體景觀。總體來講,申遺成功並不意味着這項工作就結束了,申遺成功是一個新的起點,是我國文化遺產保護事業又邁出了新的一步。

新京報:申遺成功是目標,但不是根本目的。在你看來,北京中軸線申遺的根本目的還包含了哪些內容?

姜波:首先是可以讓我們的優秀文化遺產得到更好的保護和傳承。其次是我剛提到的,能提升我國的文化軟實力,增強文化自信,包括提升所在城市的知名度。當然,《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也鼓勵遺產給當地人帶去福利,比如可以推動旅遊業發展,帶動旅遊經濟。但需要注意的是,要控制好旅遊所帶來的影響,不能因爲過度開發,給遺產和景觀造成破壞。

我認爲,遺產完全可以成爲城市發展的助推器,增強城市影響力,宣傳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

最好的保護是讓遺產原本的功能得到延續

新京報:一些受保護的古建築遺產也容易形成“孤島”,人們在紀念歷史的同時,建築原本的功能容易被“封存”和“消解”。應怎樣看待遺產保護和延續其原有功能之間的聯繫?

姜波:文化遺產歷經上千年的風吹雨打,卻還能保留下來實屬不易,在這種珍貴的文化遺產面前,人們應該帶着一種謙卑的、敬畏的心態,去觀賞、瞭解它。這種心態也能促進人們對文化遺產的保護意識。

但我們認爲,對遺產最好的保護是讓它原本的功能得到延續。比如悉尼歌劇院,就讓它作爲一個歌劇院而存在;泉州的天后宮,就讓它作爲一個祭祀媽祖的場所而延續香火。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功能延續是遺產的生命延續,是最好的保護”。所以說,文化遺產並不是歷史的祭奠品,其承載的歷史記憶應該是動態的 。

新京報:你曾提到,數字技術在文化遺產領域的作用不可估量。你認爲,應如何利用數字技術吸引公衆參與、感受文化遺產的魅力?

姜波:數字技術賦能文化遺產,現在是業界的熱點話題。數字技術在文化遺產領域應用的前景不可估量。我國也有很多數字遺產工程,得到國內外的廣泛關注。比如數字敦煌、數字故宮、數字圓明園、“南海I號”宋代沉船的數字檔案等。

這些數字技術,可以用數字化的形式幫助遺產遺址重建,豐富觀衆的遺產體驗;同時也能讓看似遙不可及的遺產變得更加容易接觸,例如數字博物館,就可以解決因距離而不能親臨現場體驗的難題。

新京報記者 張建林

編輯 白爽 校對 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