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池江湖:寧德時代與車廠博弈往事
出品|本站科技《銳度》欄目
作者|普子胥
編輯|丁廣勝
2021年上海交通大學125週年校慶,曾毓羣與沈南鵬談笑風生。那一年,資本市場呼風喚雨的寧德時代市值一路狂飆突破萬億,並順勢將強勢表現給到了下游整車廠。校慶會上,沈南鵬順便對曾毓羣揶揄,如果蔚來、理想、小鵬想要電池,該怎麼辦,是需要跟你喝比較多的酒,還是要多去幾次寧德辦公室?
綿裡藏針的問題得迂迴,可曾毓羣沒有避諱:“(車企)付錢把生產線包下來,我就給你做了……或者談一個長期的合作,你承諾產量波動在正負15%之內,大家就沒事……沒有錢的承諾是不認真的。”
那一年,與風頭正勁寧德時代一起狂飆的,還有從年初5萬/噸暴漲到年末近30萬/噸的工業級碳酸鋰價格。儘管,轟轟烈烈的中國電動化浪潮在這一年還在加速,新能源車滲透率也在持續提升,可整車廠們不得不爲了日益昂貴的電池買單,關鍵還可能買不到。
也是在這一年,憑藉此前在三元鋰技術路線上的成功押注,寧德時代技術上優勢地位轉化爲了誇張的盈利和市佔率:2021年,寧德時代淨利潤159.3億元再創新高,國內動力電池市場裝機量市佔率一舉衝破52.1%,佔據行業半壁江山。
當所有的優勢疊加、放大,寧德時代不僅在上下游掌控了強大的話語權,信奉“賭性堅強”的曾毓羣也有了更強的實力,開始重新制定遊戲規則。
不讓下游企業的風險攬到自己身上,就是其中關鍵的一條。
車企的領導們來喝酒、聊天、攀交情,不過是口頭承諾,要想曾毓羣供貨,則需要車企包生產線,掏出真金白銀。這一買,不是一年,是五年乃至十年的產能合同起步。
這樣傾向性極強的合作是出於規模效應也好,降低製造的邊界成本也罷,但最大贏家無疑還是寧德時代:他們不用壓貨,而所有風險由造車企業承擔。
在新能源浪潮和電池短缺的雙重作用下,時代和命運就如同是兩節並聯的電池,它們串聯在一起,讓寧德時代迸發加倍的能量。
而在正式成爲電池一哥前,曾毓羣率領的寧德時代在數次抉擇中,連續豪賭並收穫豐厚:不管是放棄ATL的聯創職務、大膽押注彼時不明朗的新能源車賽道,還是敢於啃下要求苛刻的寶馬訂單並擠掉三星,在2015年動力電池“白名單”後,藉助補貼成爲優質標的,爲後續騰飛積蓄了力量。
不過,時代和命運一旦其中一塊電池裝反了,四濺的火花也會摧毀原本平穩的運轉。
風險的轉移難免會爆發爭吵,而利潤的瓜分不均則會演化成不再留體面的攻訐和火拼。在曾毓羣承諾“搭臺唱戲”、將讓車企們過得更好那場對話後至今,本該在產業鏈裡佔據主導的終端車企“爸爸”們,終於不堪上游壓迫,開始動起了腦筋,也亮出了底牌。
廣汽集團董事長曾慶洪炮轟寧德時代,稱車企是爲寧德時代打工只是一個側影。
這幾年裡,越來越多的車企整裝待發,通過多種方式製造自己的電池,又或者不再依靠寧德時代,選擇替換供應商等方式來擺脫控制,提高自己的話語權。而以寧德時代爲首的中游電池廠和下游整車廠間,在一種合作和制衡間你來我往,槍炮聲始終沒有停下。
一、寧德時代怎麼做大?
2023年,伯克希爾-哈撒韋年度股東大會上,93歲巴菲特曾這樣告誡投資者:“機會往往來自其他人做蠢事”。
儘管,巴菲特一向看好比亞迪。然而,當2016年9月比亞迪銷量穩居國內動力電池榜首的時候,王傳福卻宣稱要“肥水不流外人田”,並表示“比亞迪的電池暫不會對外出售,我們要保持比亞迪在電池領域的領先地位。”
這一如今看來值得商榷的決定,彼時卻是一道很現實的加減法:選擇對其他車企供貨,無異於“資敵”,這是減法。於是,王傳福選擇了加法,不對外供貨以確保自己的優勢地位。
然而,王傳福的這個戰略抉擇卻間接助長了寧德時代的起飛。從2016年開始,大量車企轉投了寧德時代。鋪天蓋地的訂單來了,接下來一年,寧德時代一舉反超比亞迪的7.2GWh,以12.0GWh的動力電池銷量成爲全球第一。
另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也在加速電池一哥的易主。相較比亞迪的磷酸鐵鋰電池,寧德時代以能量密度相對更高的三元鋰電池,一舉得到了政策東風的助力:2017年後,國家開始鼓勵能量密度更高、續航時間更長的車型,正式把能量密度調整係數引入到補貼計算公式裡。
例如,120wh/kg的能量密度就可以拿到最高1.1的補貼係數,到2018年,能量密度的最高補貼標準提升至160wh/kg,補貼係數也隨之提高至1.2。以400km續航的車爲例,當時的三元鋰電池,能量密度能達到120~140wh/kg之間,補貼達到了5.5萬元。
於是,2017年開始,一面是真金白金的補貼,另一面是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車企只能和寧德時代展開合作。2018年,寧德時代一躍成爲全球最大的汽車電池供應商,超過了松下和比亞迪。
隨後幾年裡,新能源和電動化席捲汽車行業,而福建寧德市赤鑑湖邊的寧德時代大樓總部,則人來人往:很多車企採購負責人都曾從世界各地到訪過這座小城,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找到曾毓羣,買到電池。
一個直觀的視角是,動力電池能佔到一輛電車30—50%的成本,是新能源汽車的心臟。然而,不是誰來到寧德時代都能順利交差。作爲寧德時代的大客戶,蔚來的李斌也曾一度坦言,即便和寧德時代建立了獨家的供應合作,電池依然是交付量的一個很大約束。
報道稱,2019年,一度陷入資金困頓的蔚來爲了買到電池,其高管一度拍出房產證明,才說服寧德時代發貨。而爲了順利拿到電池,就連小鵬創始人何小鵬,都親自跑到了寧德時代蹲守了一個星期。
車企領導們組團憋屈的幾年,也是寧德時代最爲強勢的幾年。於是,寧德時代曾毓羣搞出了新花樣,開始了與車企共建產線。
彼時,車企需要對未來5年乃至10年的電池需求做出預期,並向寧德時代提前支付保證金,用於“產線建設、人力擴招、物料儲備等”——這種類似對賭的協議,車企只有按照預期完成每年的採購量(額度),寧德時代纔會逐年、分批返還這筆保證金。
真鋰研究創始人墨柯向本站科技表示,整車廠和寧德時代的協議其實很正常,如果一家車企,只是口頭承諾,那電池廠就花費大價錢、大力氣造產線,造出來你又反悔,不買了怎麼辦?“籤協議共建產線,是一種商業合作。類似這種談判,很正常。”
不過,動輒幾十億保證金,對當時不盈利的新勢力車企壓力無疑是巨大的。值得玩味的是,彼時寧德時代總部裡宣傳標語,從“全世界每四臺電動車,就有一臺用了寧德時代電池”變成了三臺。或許是爲了低調,曾毓羣一度還要求寧德時代,把“世界第一”的宣傳,改成了“出貨量暫時世界領先”。
可伴隨數字一同改變的,還有在這座大廈裡越來越多的爭吵。報道稱,曾毓羣和何小鵬在爭吵最激烈時,曾毓羣甚至退出會議室平靜了10多分鐘。原因是,何小鵬打算引入新的主力電池供應商中創新航,削減寧德時代的供貨份額,這徹底激怒了曾毓羣。
儘管,後續小鵬汽車電池供應商五花八門,併爲之付出了代價,但在電池最爲緊俏的那幾年裡,相比傳統供應鏈,這些新勢力車企則經歷了幾乎前所未有的失語和被動。
在傳統燃油車時代,大量供應商在車企面前姿態低微,往往需要忍受長達60天乃至90天的付款週期,以及被壓到不足10%的毛利率。甚至,價格、產能以及權力博弈,幾乎每一項潛在風險都是車企分流訂單,甚至換掉供應商的理由:然而,這一切在寧德時代強大的話語權面前,都顛倒了過來。
“雙方的話語權,就是此消彼長的關係。”中歐協會智能網聯汽車秘書長林示談到,如果車企的規模體量足夠大,跟寧德時代還有較勁的可能,否則,完全不可能。“其他零部件供應商,沒有這種預付款模式。都是先供貨,後付款。”
但無論如何,2018年開始寧德時代的狂飆已經開始。短短3年後,這家就從剛上市時500億市值一度突破了1.6萬億人民幣,而執掌一切的福建老闆則以決策果斷、魄力十足聞名於世。
寧德時代上市後,他通過募集超千億資本,藉此大舉擴張,建設產能,接連砸向供應鏈,投資或控股鋰礦、鋰鹽、正負極材料、製造設備等上下游公司。而這一系列資本綁定,又讓寧德時代產能更爲穩定、供應價格持續下滑,優勢在拉大。
而在內部,寧德時代員工們入職培訓則需要閱讀一本《修己達人》。這是一本按照曾毓羣在上一家公司ATL期間的創業故事和發言整理而成的書。
除此之外,曾毓羣從未提過要學習哪家公司的管理知識。這或許因爲,那些靠着管理聞名於世的公司往往需要排隊向自己公司買貨。
二、養出龐然大物,持續不斷的衝突
2017年,寧德時代超越松下成爲全球動力電池使用量第一後,連續7年登頂。
幾乎所有的一線車廠都將寧德時代作爲最重要的供應商。除了北汽、上汽、長城、長安這些國內車企,就連豐田、寶馬、奔馳國外大牌也得排隊搶貨。
2022年全球前十大動力電池企業排名中,寧德時代市佔率比第二名高出23%,而7年前僅高出8%,做到了真正的遙遙領先。
但也在這一年的世界動力電池大會上,廣汽集團董事長曾慶洪毫不客氣地炮轟曾毓羣:“電池廠商把所有利潤拿走了,廣汽一直在給寧德時代打工。”可坐在臺下的曾毓羣卻面無表情。
實際上,雙發嫌隙由來以久。
2019年廣汽推出AionS搭載了寧德時代高鎳產品NCM811電池,號稱彼時續航里程最長。但車輛上市後,厚望變成了失望,不到半年這款車就發生了多起起火事故。
電池起火到底是車企問題,還是電池原因?雙方爭執不下,裂縫聲傳來。於是,從2019年寧德時代不再是廣汽乘用車動力電池第一供應商。
爭吵只是一個側影。而更大的問題則是,如果電池廠如此強勢,車企到底何以自處?
寧德時代2023年業績中,其超過400億的淨利潤,成爲全球電動車行業里名副其實的“印鈔機”。而支撐起這一切的,不僅是這家公司在下游的強勢,還有對上游的拿捏。
例如,2023年一季度,寧德時代的應付賬款及應付票據同比增長了近40%,相比之下,其他頭部供應商們的應收賬款則有不同程度的增長。
邁克波特曾在《競爭戰略》裡提出一家企業競爭力的五個維度,其中之一就是對供應商的議價權,即討價還價能力:如果一家公司能拉長上游賬期,這意味着就能“免費”從上游拿到更便宜的零部件和原材料。
例如,在2023年,正極材料供應商長遠鋰科一季度淨利潤同比暴跌99.7%,做電解液的天賜材料則提前預告今年淨利潤腰斬,石墨化龍頭尚太科技關停了運營近15年的生產基地,磷酸鐵鋰正極供應商德方納米毛利率跌至0.01%。
2017年以來,除了下游投資,寧德時代還對外投資超40家企業,每年平均超過10家的速度,對上游原材料、半導體芯片、出行共享、自動駕駛甚至保險金融等領域通過一系列的資本運作,在國內甚至國外形成自己可以掌控的上下游佈局。
儘管2023年寧德時代的市值相較高峰已經跌去了萬億,儘管這家企業的淨利潤增速已經不及營收增速,但墨柯對《銳度》表示:“即便新能源市場不再新鮮,中國新能源汽車滲透率已經超過30%,光環已經慢慢褪去,人們對寧德時代的估值重新迴歸到傳統制造業10倍左右PE,可對絕大多數的車企來說,爲了確保電池生產連續性和穩定性,寧德時代依舊是繞不開的大山。尤其在行業內卷時,電池行業也講究規模效應和品牌信賴度,這讓寧德時代的優勢還是很大。”
“從沒存在這麼一個零部件巨無霸的供應商。”林示則認爲,哪怕現在碳酸鋰價格降到了10萬塊錢以下,但是主流電池廠仍然牢牢把控着市場。車企沒有辦法,只能接受這個價格。一位東風汽車集團內部人士談到,現在三元鋰電池,1KW·h也得要1000塊錢。如果一臺車要100度電,單電池也得10萬塊錢的成本。
而在傳統燃油車時代,最貴的發動機只佔車15%成本,而且基本上都是車企自己生產,不存在被上游卡脖子的說法。但在電動車裡,一塊電池佔了三分之一以上成本。於是,近些年國內電動車滲透率快速提升同時,某種隱形的代價,便是昂貴的電池嚴重侵蝕了車廠的利潤。
論壇上的爭吵和產品質量的問題或許可以協調,但利潤的分配不均就會造成難以彌合的裂痕。
過去幾年,寶馬電池供應商名單裡除了寧德時代,在2022年就新加入了億緯鋰能、韓國三星SDI和瑞典NorthvoltAB等公司。而和寧德時代有過“蜜月期”的極氪,先前則宣佈旗下全球首款800V磷酸鐵鋰超快充“金磚電池”量產。
到了2023年底,李斌則親自上場,開車直播自測自家研發的150kWh半固態電池包的實際續航能力。過程中,李斌還給何小鵬打電話,慫恿小鵬“也搞一場直播,挺好玩。”直播完次日,寧德時代股價下跌5.18%,創3年來新低。(備註:直播後寧德時代股價一路下挫,從2023年往前3年創下新低。截圖爲雪球App寧德時代股價表現)
而使用寧德時代電池比例高達81%的小鵬汽車,也開始了反制:例如,小鵬P5採用億緯鋰能的電池,小鵬P7爲中創新航,小鵬G9採用智鵬製造電池。
而當蔚來下場建試製線,吉利佈局磷酸鐵鋰電池等新聞刷屏時,各大車企都在挖掘二供,比如廣汽扶持中創新航,上汽扶持瑞浦,蔚小理同時增持欣旺達等,所有的新聞拼湊而來,一場“脫鉤去寧”的故事開始了。
三、滲透
說得一口好英語的羅賓(Robin,曾毓羣英文名)和馬斯克或許是一對好朋友。
2023年馬斯克第十次到訪中國後就馬不停蹄與曾毓羣會面。特斯拉是寧德時代的大客戶,馬斯克曾詢問曾毓羣,有沒有更便宜的鋰電池?曾毓羣則表示,“埃隆(馬斯克)整天都在談論成本問題,我告訴他,我一定會有解決方案。”
不過,天馬行空的鋼鐵俠從不是一個省油的燈。鬼精鬼精的他在自造4680電池前,就率領特斯拉與松下展開了整車廠和電池廠的經典博弈。
曾經的特斯拉和松下是一對黃金搭檔,松下負責生產電池,特斯拉則把上千節電池、電機和電控組合成三電系統。直至2017年,雙方共同投資的內華達Giga1工廠投產,松下總裁津賀一宏與馬斯克在儀式上歡聲笑語,雙方關係達到頂峰。
可在兩年後的2017年,隨着Giga1產能擴張計劃遇阻,馬斯克對松下拉跨的產能開始公開抱怨,松下則甩鍋特斯拉數次想要降價,已經快擊穿松下的心理防線。其總裁津賀一宏一度直言,後悔與馬斯克合作合作建廠,要將松下員工和設備從工廠中撤走。
面對捆綁型的困局,馬斯克開始了自己的操作:一方面,特斯拉持續降低對松下的產能依賴,在上海超級工廠落地後,引入了LG和寧德時代兩大擴產激進的電池巨頭;另一方面,特斯拉開始在中國使用上了更便宜的磷酸鐵鋰電池,持續壓縮成本的同時擴大銷量,壯大自己,以暴增的銷量去與供應商反覆博弈,從而再次壓低成本。
不僅如此,狡兔三窟的馬斯克自2019年和松下之間的矛盾公開激化之後,加速了特斯拉的電池自研之路,直到2020年推出全新的圓柱電池體系“4680電池”,性能全面進化:能量爲過去的5倍,功率爲過去的6倍,同時成本降低14%,續航里程提高16%,並且完全自有。
至此,車企到底怎樣擺脫在強勢電池廠中的被動,馬斯克也開源了自己的樣本:初期與電池大廠捆版,中期以擴大銷量搏取議價權、不斷候補供應商,最終自研電池,逐漸掌控話語權進行反向博弈。這也成爲了中國整車廠的學習對象。
例如,廣汽2018年底先與寧德時代成立合資公司,一年後,廣汽引入中創新航作爲二供,削減寧德時代在供應體系內的比例,而在自研方面,廣汽從2017年開展了技術研究和小批量試製,隨後又孵化了做超快充的巨灣技研,最終自產電池的計劃與曾慶洪對曾毓羣的開炮,幾乎同時浮出水面。
一般而言,整車廠有三種方式爭奪對電池的控制權。其一是入股電池企業。例如,2020年5月,大衆(中國)正式入股國軒高科,併成爲第一大股東。隨後兩個月,梅賽德斯-奔馳宣佈與孚能科技深化戰略合作,併入股孚能科技,持有約3%股份。
第二種方式,則是雙方成立合資公司。例如,2020年4月,豐田汽車和松下兩家公司建立合資企業泰星能源,開發電動汽車電池。國內整車廠,一汽、上汽、廣汽、東風、吉利等主機廠均與寧德時代成立了相應的合資公司,並順勢進入動力電池行業;吉利除了寧德時代外,與LG、孚能科技和欣旺達等公司均有合資電芯公司的動作,長安和一汽也分別同比亞迪合資成立工廠。另一類典型案例,便是2022年6家主機廠在內19家公司同時投資欣旺達120億。
最後一種就是自研自產。除了特斯拉熟知的4680電池外,大衆集團規劃在歐洲建設多座電池工廠,未來大衆的電池供應將採用自產+採購的方式。國內,比亞迪的弗迪電池,刀片電池方案已實現快速裝車應用,並憑着比亞迪銷量支撐,迅速壯大。
此外,長城的蜂巢能源,也開始從自供走向外供,並獲得吉利、東風、PSA、天際、零跑等國內外主流汽車廠家採購。而據不完全統計,比亞迪、長城、特斯拉、寶馬、豐田、東風、吉利、廣汽等,這些年也開始紛紛自研電池。
黃河科技學院客座教授張翔對本站科技表示:“燃油車時代車企的利潤比較高,分工比較明確,除了發動機變速箱以外,其他零部件基本都是採購。但在新能源時代電池成爲核心零部件,利潤高,所以車企也希望通過自己承擔一部分工作來分享更多的利潤。當下車企與電池廠合資的模式已經比較成熟。但對於自建電池廠風險比較大,投資比較高,只有極少數車能夠勝任。”
不過,一個更爲實際的問題便是,車企直接開發電池到底劃不划算?
根據麥肯錫的估算,車企自己生產電池PACK和電池模組都能創造不錯的經濟效益,前者大約能節省3%的成本,後者則能節省1%的成本,但直接生產電芯,可能導致供應鏈成本上升23%。綜合考慮資產規模、技術路線、研發成本和供應鏈安全等因素後,麥肯錫認爲,車企在一個地區生產至少50萬輛新能源車或電池生產規模達到15GWh以上,自產電芯纔可能具備成本優勢。
然而,車企向上遊挺進,並非絕對的經濟賬。青域資本聯合創始人牟穎對《銳度》欄目談到:“在很多行業裡縱向一體化都是頭部企業的共同選擇,目的在於減少供應鏈的波動,將不可控風險儘可能排除。而在新能源汽車行業裡,車企對供應鏈安全的要求更爲苛刻,對應的車企向上爭奪話語權的慾望會更加強烈。”
一位業內人士向本站科技表示,車企自建電池廠有其合理性和風險,本質還是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就像燃油車,車廠自建發動機保證核心技術和供應安全,然而,車企要自建電池廠,在技術路線選擇上、原材料價格影響上,都會存在這樣和那樣的風險。
“經濟性不一定是車企唯一考量。”墨柯向本站科技表示,不管是往上游參與電池生產製造,或者是到更上游去買礦,在這些重資產行業,車企的行爲並不是效益更好的選擇:“2022年時哪怕是像吉利,都在寧德的談判中非常被動,明明是付錢給寧德買電池,但最後變成了求着寧德多給一點電池。”
而現在車企們的動作,從發展角度來說,這是增強話語權,穩供應鏈的一個必由之路:“不一定要100%自供,但能在今後和電池廠談判中有更多籌碼。”
四、更大的考驗
不過,車企與電池廠圍繞利潤和產能的爭奪,前提是市場能夠一直高速增長,前期投入的產能能夠按照計劃一步步落地。否則,情況將會完全不同。
事實上,隨着中國新能源車2023年滲透率突破30%,增長卻逐漸放緩後,曾經那些激進電池廠的擴產後遺症開始凸顯,產能空轉的尷尬情況開始上演。
此前,高工鋰電董事長張小飛曾表示,未來三年預計市場前十名的供應商僅能保持產能平衡,一線企業產能利用率或維持在50%-60%,十一名開外的動力電池供應商產能利用率將長期低於30%,“這意味着一定會虧損。”
據高工鋰電測算,2022-2024年動力電池出貨量將分別爲490GWh、850GWh和1010GWh,而這三年動力電池建成產能爲1000GWh、1550GWh和2200GWh,有效產能爲800GWh、1200GWh和1600GWh。整個行業將長期面臨產能利用率降低及競爭白熱化的狀態。
到了2023年世界動力電池大會上,一汽集團總經理邱現東表示:“2022年至今,50多家企業對外公佈的億元以上的投資項目超過125個,總投資預算超過1.4萬億,產能規劃超過2500GWh。”
如果按照這一推算,現有各大電池廠產能相加,行業裡接近3000GWh需要對應裝車量約4000萬輛:即便將國內每年2000餘萬輛的汽車銷量完全替換成新能源車,也難以承載如此龐大的電池產能。
事實上,產能過剩的現象早有端倪。2023年後,動力電池已經出現供大於求的現象,寧德時代2023年產能利用率60.5%,創下新低。
此前常態化加班的電池工廠,在這一年也開始施行“雙休、八小時工作制”。生產減速的情況不僅發生在寧德時代,位於常州的幾大動力電池廠,如中創新航、蜂巢能源都在維持原有擴產計劃的同時,也通過控制加班、關停部分產線來調整生產節奏。
儘管,動力電池也曾進入產能過剩週期,例如,2017年中國電動汽車百人會數據顯示,這一年的中國動力電池的產能超200GWh,但總體產能利用率只有40%,兩極分化明顯。
彼時約三分之一的企業沒能扛住,被淘汰出局。然而,在新一輪產能週期來臨時,曾經盲目下注、激進擴產的玩家,或許會付出代價。例如,中創新航在2023年就集中解約臨近畢業的應屆生,按照所簽訂三方協議的標準,將給予解約應屆生每人3000元的賠償。
事實上,除去人工成本與製造費用,電池物料成本佔比達到80%以上。在產能過剩的同時,電池原材料價格下跌——2021年飆升的磷酸鐵鋰到2023年開始一路下滑,兩年間從最高點超過60萬/噸,已經到了2023年底的46000元/噸——這也讓整個行業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上海東證衍生品研究院有色金屬分析師陳禕萱向《銳度》談到:“在2021-22年期間碳酸鋰原材料上漲行情中,下游基本上是沒有利潤的,利潤都集中在上游的資源商和鋰鹽廠手中。到了2023年原材料整體價格下跌,產業鏈利潤開始了再分配,上游不斷往下游讓渡利潤。不過,行業利潤指標就分佈在最上游和偏向終端的兩部分。”
市場是冷靜的。因此,曾創下1.6萬億市值顛峰的寧德時代,即便2023年盈利增收,但兩年來市值也跌去近萬億。“預期的調整,(寧德時代)現在市值是大家對未來價值的一個共識。”牟穎表示,人們對企業的估值和一家企業當下能賺多少錢無關,而和未來的預期有關。
墨柯向本站科技表示:“2023年寧德時代身上有兩個重大變化,一是營收增長開始大於盈利增長,這意味着這家公司開始降價走量,二是股價下跌,實際則是市場對其估值方式的邏輯變化。”
“整個產業鏈玩家的心態發生了變化。”陳禕萱則表示,雖然在2023年,伴隨前兩年碳酸鋰產能釋放,供應變多,加上現階端終端需求不足,讓碳酸鋰價格持續下降,但這不是全部原因。她談到:“先前碳酸鋰行情上漲,尤其在這樣的高增長的行業中,下游各個環節都是會有資源焦慮,擔心保供,因此會做超額採購。”
但是當2023年原材料下跌後,包括正極材料廠,還有電芯廠都在做主動的減庫存,又導致到了需求端更大減量。正因如此,在成本上行週期,大家願意囤貨。而成本的下滑,當電池不再昂貴,也加重了整車廠的觀望情緒,大家開始沒有那麼迫切着急進貨,而是消解自己的庫存。
五、衝突的未來:一體化和專業分工的路徑之爭?
“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墨柯表示,社會的分工就應該越來越細化。他認爲,一些車企垂直一體化整合不是一個好方向。整車廠原來傾向於在電池上找二供、三供,主要擔心自己完全找寧德時代,會被供應商牽着鼻子走:“但只有說電池貴的,沒有說電池不好的。”
“2023年電池市場越來越卷,原先整車廠扶持起來的二供、三供經營狀況不太好。所以,現在很多整車廠開始回頭,爲了自己供應的連續性和穩定性,重新找到寧德時代。原先電池供應不足只是很偶然的現象,在完全充分的市場經濟競爭下,供給不夠不是常態。”
“電池業務在未來可能會成爲整車廠的包袱,而且是巨大的包袱。”他認爲,現在很多整車廠已經開始在反思了,自建電池廠到底適不適合。儘管電池的生產門檻不高,車企可以快速攢一個團隊生產,但是要造出高品質的電池,要做好很難。不能爲了用自己的電池,就把自己的車品牌給砸了。外加現在資本市場對電池廠失去“興趣”,IPO不是一條好出路:“最終,整車廠或許只會建一個小規模的工廠應急。”
某種程度來說,過去幾年來整車廠和供應商的邊界正在變得模糊,產業格局劇變,話語權在重新分配。整車廠涉足電池的生產製造,成本或許只是其中一層考量,探索整車廠的能力邊界,爭奪話語權或許更爲重要。
儘管,整車廠對產業鏈掌控力的增強,也讓電池廠感到不安。例如,寧德時代從2018年開始以投資的形式向下遊整車行業佈局,阿維塔科技、極氪汽車、北汽藍谷、哪吒汽車等整車廠均在其的投資名單上。這種行爲既可以視作電池廠向整車行業的反向滲透,又可以看成電池廠的捆綁客戶的行爲。
然而,整車廠對於供應鏈的滲透,電池廠對下游的控制並不是永無止盡的。
過度的垂直整合會導致資本密集與呆滯,經營效率下滑:例如,歷史上垂直整合模式的集大成者“福特胭脂河工廠”最終也沒能抵過全球化分工的趨勢。而從製造業的行業規律來說,高度競爭的專業化分工是效率最高、成本最低、已被驗證的成功模式。芯片行業的設計、製造、封裝高度分工合作便是經典案例。
正因如此,基於市場和經濟學原理,對製造業而言,專業化分工是取得高效率、低成本的必然之路,全都自己做必然導致效率低下、競爭力有限。
一位業內人士向本站科技表示:“店大欺客,客大欺店,這是汽車供應鏈永恆的話題,不僅僅是電池領域。一般來說,核心技術在供應鏈手裡,而且供不應求,那就是店大欺客。一旦技術成熟,供過於求,就會客大欺店。”
而這樣的博弈將會一直持續下去。
而博弈,或許也是週期的一部分。牟穎向本站科技表示:“現在新能源市場還沒有完全飽和,儘管已經建立起了基本的市場格局,頭部企業的地位看起來相對難以撼動。但無論是新能源車行業還是電池行業,技術創新實際上從來沒有停過,並且速度已經開始接接近摩爾速度。因此,創新類企業機會永遠會有。”
她表示,現在電池廠產能利用率下降是市場調節的正常現象,在上一輪景氣的上升週期中,行業吸引了大體量的投資涌入,但這些投產都有超前量。而產能那一旦減速,冗餘量就會釋放,就會被市場淘汰,新的創新力量和資本的再介入,市場也會持續出清:“這是行業新陳代謝的過程,大家都要爲自己之前的理性和非理性投資去負起責任。”
而這,或許正如2021年上海交通大學125週年校慶上,曾毓羣曾與沈南鵬最後談到的那樣:“(寧德時代未來存在下去的概率)可能佔到百分之五六十,但也說不定公司都不存在了。”
但競爭到最後的:“一定都是偉大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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