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武漢醫生:穿防護服1小時溼透 工作12小時捨不得換

文字 | 閆妍、章劍鋒、孟倩

編輯 | 章劍鋒

說明:本文於2月4日首發,後續記者跟進採訪了江西省首批援鄂醫療隊成員甘露醫生,3月25日更新的文章中,呈現了更多醫護人員的返程故事,歡迎閱讀

爲了節省物資,應對可能的抗疫持久戰,支援武漢的80後醫生說,自己寧可少出病房,因爲出來一趟,就意味着要換一套防護服。

武漢以外,爲了助力這場持久戰最終打穩打贏,更多人在四面八方奔忙着、搜索着、接力着、搶跑着,盡一切可能找物資、找物資、找物資……。

本站科技《後廠村7號》欄目,推出《逆行者,共命運》(中篇)(上篇鏈接請點擊),記錄馳援武漢的故事。大疫當前,一線和後方,人無分男女、地無分南北,都爲武漢守護、爲中國守望。

因爲有他們,一切都會好起來。

1.“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忽然又打電話來說,當天晚上就要走,情況非常急。”

2.“穿脫防護服是個技術活,很重要。上陣前我們反覆練,人人要過關。不過關不讓進病房。”

3.“不能外出,因爲我們是在疫區嘛,出去萬一被感染了,然後你回來再把酒店裡的醫生們也都感染了,就全完蛋了。”

4.“對那些手上有貨的,你都得喊人家“爸爸”,而且他貴一點我們也不敢說什麼。”

5.“我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麼,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大家都沒見過面,但是大家都超給力。”

6.“武漢這個病好了,纔是真正的過大年。”

【一】

我們待的可不是什麼無菌病房,病房裡面到處都是病毒

講述|甘露(江西省首批援鄂醫療隊成員)

單位|江西省上饒市人民醫院重症科醫生

年齡|80後

1.回家後,得到丈母孃家把沒拜的年補上

3月19日,是我們江西省首批援鄂醫療隊集體返程的前一天,我們支援的武漢市第五醫院領導來送行。

印象很深的是一位院長。五十多天前,我們到武漢,是他去機場接的我們,當時他除了人很憔悴,頭髮還是黑的。現在要走了,他又來送。我發現就這麼短短的時間裡,他的頭髮全部白掉了。

當時心裡也確實挺奇怪的,要走了,肯定開心,但確實也有一點捨不得,我記得我們住的酒店,老闆就和我們的護士長抱在一起痛哭。

我們走的時候,和武漢的同仁之間也有一個約定,就是可能明年的樣子再回去看看,以後我也想帶自己的孩子一塊兒去,畢竟是他們爸爸曾經戰鬥過的地方。

在武漢的時候,有關部門的攝影組給我們每個醫務人員拍了照片,聽他們說,以後武漢會建立一個紀念館,這次所有援鄂醫務人員的照片到時候都要掛在紀念館裡。

各省醫療隊的返程,據我所知是由中央指導組統一安排的。最早撤離的是武漢的方艙醫院,全部關艙後,醫務人員還在武漢休整了一段時間,原因可能是爲了穩妥起見,怕萬一疫情會有反覆,因爲出院病人中有復陽的情況。等了一陣,確定形勢是越來越好了,不需要我們這麼多人在那裡了,然後安排分批、陸續返程。

甘露醫生

我們支援的武漢五院,已經恢復正常的社會接診了。恢復流程是這樣的,首先要把所有還在院的確診病人和疑似病人,全部送到火神山、雷神山和金銀潭(三家集中救治新冠肺炎重症患者的傳染病醫院),清空以後,對整個醫院裡裡外外進行消毒殺毒,完了再開始收治非新冠肺炎的普通病人。

3月20日,我們正式從武漢返程,當時的場面很隆重。武漢這邊各級領導給我們送行,像警車開道這種安排,以前在我印象中只有國家元首纔會有,真是沒有想到。

回到江西,我們省裡的領導又親自接機,到了九江,又安排我們住在溫泉度假酒店裡,各方面細節照顧都很周道,臨時給我們改建了籃球場、羽毛球場和其他運動場所,組織各種文體活動,不會讓我們的14天隔離生活太無聊。

在九江隔離期滿後,老家的主管部門會派車來接我們回去。

今年除夕和初一,我都是在單位裡值班,48個小時。初三就接到去武漢的命令了。沒能好好和家裡人過年。本來每年初一還要去外地的丈母孃家拜年,今年也顧不上。江西這次恢復得不錯,餐館也可以堂食了,回去後,我打算好好和家裡人聚一聚,給丈母孃拜拜年。

2.他們沒上前線的人,對我是既有羨慕,也爲我捏了一把汗

我隨隊來支援武漢前,是上饒市人民醫院重症科的醫生。1月26日,也就是正月初三,省衛健委下發通知,要組建江西省第一批援鄂醫療隊,向全省範圍的主要醫院下達徵集隊員的任務。看到這個通知後,我也沒有想太多,就向我們院裡報了名。

我比較早就注意到武漢這次疫情,因爲情況比較嚴重。我大學的同學,有兩位在武漢當地讀完博士,就在華中科大附屬的同濟醫院工作,他們就在一線。每天在我們大學的同學羣裡面,他們也會跟我們說起武漢的情況。當時知道他們很辛苦,雖然我們人不在武漢,但也跟他們表達過,只要有需求,我們可以在外圍給他們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我們市人民醫院26號報名想來武漢的人很多,總共得有三四百人吧。省衛健委給我們全市的名額是兩個:需要一個呼吸科醫生和一個重症 ICU 醫生。最終省裡確定下來的名單,我們全市去了兩個醫生、八個護士,其中就有我。

我記得26號下午五點半省裡確定名單後,我們醫院就通知,讓我做好準備,可能近期內就會出發。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忽然又打電話來說,當天晚上就要走,情況非常急。

接到命令就出發,家裡面我的媽媽和我愛人是比較擔心的。我父母親就交待我,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們在工作上幫不上我更多,也只能這麼叮囑我。

我們26號連夜從上饒出發,到達南昌集合點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第二天早上從南昌搭專機飛往武漢。這次出征,我自己內心是感到挺自豪的。當我在我們大學同學羣裡告訴大家,我也要來武漢了。同學們叮囑我在一線要小心,同時我也能明顯感到,他們沒上前線的人,對我是既有羨慕,也爲我捏了一把汗。

3.只要防控工作做好了,勢頭得到遏制也是遲早的事

出征前,省裡在南昌給我們開動員會,我們省的書記、省長親自到場給我們隊全體人員慰問、送行,記得當時講的是要我們一定注意自身安全防護,因爲是傳染病,我們醫護人員千萬不能生病。我們一旦生病了,就會傳染給更多人。然後第二個就是說,我們是代表江西全省人民去援助兄弟湖北省的,希望我們拿出老區人民的精神來,能夠更好地在一線工作。

這次來武漢,並沒有事先告訴我們要呆多長時間,什麼時候會把我們輪下來,什麼時候能回家。說實在的,我們大家也不太關心這個事。我們主要還是關心疫情,這一點跟全國人民是一樣的。像鍾南山院士等專家說的,希望在近期內疫情能早些出現拐點,希望確診病例能夠減少,因爲現在還處在爆發期裡,每天確診的病人非常多。

從醫學專業上來講,傳染病一定是這樣,你治得再好,如果各類傳播途徑不斬斷的話,病人只會越來越多,你是救治不過來的,這個疫情也就很難結束。應該說,在這一點上,我們對抗擊疫情的發展形勢,肯定是覺得樂觀的,因爲傳染病是防大於治,只要防控工作做好了,勢頭得到遏制也是遲早的事。

4.防護服不透氣,長時間穿着把皮膚都泡溼成“肉皮”了

現在新型冠狀病毒的確診人數,早已經超過17年前的非典(SARS)了,今天(2月2日)我看的數字是到了14400多例,這是當年確診病例的兩倍還多。現在增加的這些數字,應該都是一些原來尚未確診的病人。

在一線,我倒是不太感到緊張,只是剛來的時候有一點。對於這裡的情況,事先就是知道的,加上先前已經有疫情方面的專家給我們進行過相關的培訓,我們深知將要面對的是何種困難的局面,可以說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畢竟我們是搞這個專業的,也是老醫生了,從事這個職業年頭長一點,對生老病死的事見多了,內心的波瀾會少一點。

我進醫院之前,基本上要快速在腦中過一遍所有的防護步驟和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的治療要點。還在上饒的時候,我們院就已經成立了針對全市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的應急救援隊,我當時就在這個隊的名單裡面,醫院對我們有過相關的培訓,包括怎麼穿戴防護服、病情的救治等各種指南的培訓。

▲上戰場前的專業再培訓

這些事項,在我們到武漢下了飛機後,也有兩個國家級的專家給我們做了培訓,用了一天時間,有很專業和嚴格的操作流程。比如穿脫防護服這一項,就是個技術活,很重要。上陣前我們反覆練,人人要過關。不過關不讓進病房。院感染科的醫生會全程監督,爲我們保駕護航。

我們支援的是武漢市23家疫情定點醫院之一的武漢市第五醫院。在醫院裡面,設了清潔區、半污染區和污染區。上班時,我們會做三級防護,先在清潔區裡把所有防護穿戴好,然後進入污染區。出來的時候,因爲身上已經污染了,就要在污染區和半污染區把衣服全部脫掉,才能進入清潔區。

上班中間會換下來吃一次飯,這時候也要脫防護服,因爲我們吃飯是在清潔區,從污染區過來,要把所有污染過的東西都留在污染區才行,不然清潔區也會被污染了。吃完飯重新進污染區,就得另外再換一套防護服,所有東西都是一次性的,不能重複使用。

說到穿防護服,我有一個切身的感受可以分享。我原來在上饒單位的病房上班是不用穿防護服的,你要穿過就知道了,它的材質是不透氣、不滲漏,空氣和液體都透不過,這樣才能防止病毒傳播。加上我自身也比較胖,特別容易出汗,基本上穿上身一個小時衣物就全部溼透了,相當難受,皮膚泡得像發白的“肉皮”(上饒家鄉的一種油炸豬皮),甚至連防霧眼鏡都在起霧。但你又不可能才一個小時就換一套。

不過還好,因爲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所以沒有時間去顧這個,溼就溼着吧。

5.爲了節省物資,進病房後能不出來就不出來

之前有些醫護人員感染,對我們提高防護也有警醒。

傳染病在人類歷史上的發展都是這樣,從你剛剛開始接收病人,到發現這是一種傳染病,到高度重視和注意防護,一定都是有一個過程的。在最初階段,醫護人員相對來說是很危險的,因爲你剛接觸到病人時,不知道會是傳染病,就會有很大概率被感染。當你意識到了,傳染機率就會小很多。

我們所在的重症病房,可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樣是一個無菌病房,恰恰相反,醫院的重症病房是污染最嚴重的地方,也是最不安全的地方,病房裡面全部都是病毒。長時間呆在裡面,更需要高度警惕。

我們醫護人員相互之間也會監督,比如我跟護士或其他醫生一起上班,我們通過護目鏡可以看到對方,如果發現對方防護服破了,或者沒有完全覆蓋全身,我們就會及時提醒,能做調整就做調整,做不了調整就趕緊出去換防護服。

我在的這個地方,物資還是能供應上的,但是因爲考慮到面臨的是持久戰,爲了節省一點,我們進病房後,是能不出來就不出來。

6.中國醫生其實一直都比較累

武漢五院的重症病房,有牀位十三張,剛來時病房已經全住滿了。

我作爲醫生,一個人要管十三個病人,同時有六到七個護士照料他們。醫生和護士的職能各有劃分。我們一班是十二個小時,二班倒,上一天休一天。這個節奏我很熟,因爲在上饒市人民醫院,過年的時候我都是上24小時的班,今年除夕就是我在值班。中國醫生其實一直都比較累。

我們來到武漢的第一週,由五院的醫生帶我們熟悉他們的操作系統,計劃第二週由我們完全接管他們的病房。原來我們以爲我們接管後,這些醫生們可以換下來休整,後來醫院的領導跟我們說,他們醫生也沒得休息,因爲其他崗位也非常缺人,其他普通病房的醫生也是很累的,醫院就會把這些醫生派到普通病房去,讓那些崗位上的醫生們也都能緩解、休息一下。

從這些情況就能看出來,爲什麼需要組建我們這樣的外省援鄂醫療隊。我們一下來了十三個人,都覺得工作量很大,他們武漢這些醫生,像我們接管的 ICU,他們原來只有五個人輪班,而且是已經工作一個月了,都已經精疲力盡。

我經過切身的體驗,有時候也挺佩服這些同仁。穿着厚重的隔離服,各種診療工作和儀器操作都有不便,工作量是我以往單位裡的數倍,一個排班的12小時內,手、眼、腿、大腦時時刻刻不停歇,很難想象在前期人員物資都緊缺的環境中,武漢的同袍們是如何堅持一個月之久。想到這裡,對他們的敬意更加深厚,同時也更加渴望與他們一起分擔,共同守衛好這片生命陣地。

7.希望我們這個羣體能被大家多多理解

我們住的地方是在一個酒店裡,和我們的主戰場武漢五院就一街之隔,上班的時候就步行過去。

生活上,在這邊不用我們自己操心,我們就專心看病。武漢人民對我們的照顧稱得上“無微不至”,這邊飲食跟上饒還是不一樣,不吃辣,他們知道我們的飲食習慣後,第二天就給我們特地買了辣椒醬,後面做的菜都開始放辣椒了。

由於怕病毒播散,賓館是不能開空調的。我們提了下有點冷,第二天每個人都給發了一牀電熱毯。可以說基本上是有求必應。

武漢現在缺物資,還這樣照顧我們,我們真的很感恩,內心非常感謝他們。

我們平時不上班,就呆在酒店房間裡,不能外出。因爲我們是在疫區嘛,出去萬一被感染了,然後你回來再把酒店裡的醫生們也都感染了,就全完蛋了。我們夥伴之間,平時也是儘可能避免走動交流,實在要交流,就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

有時候看到一些關於打醫生、殺醫生的負面新聞,我作爲一個醫生,心裡面也挺不好受的,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入錯行了。你們不關注醫生羣體的人可能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一直都有,持續好多年了。現在在疫情面前,全國各地的物資都在往武漢集中,全國人民都在注視着我們,注視着武漢,經歷這樣的時刻,我對自己的職業認同度,提高了不少。不光是我,我相信整個中國的醫務人員都會有這種感覺。

同時我也想說,中國醫生確實太難了,希望我們這個羣體能被大家多多理解,這是我的心裡話,不求別的。

【二】

就是找個民用防護服,也比他們醫生用塑料袋包着自己要好

講述|吳楊(對武漢醫療機構物資捐助的民間協調人)

職業|創業者 武大北京校友會互聯網AI分會副秘書長

年齡|80後

除夕那天開始,尤其是封城消息一出來,大家感覺特別嚴重了,所有的信息渠道,微博上、朋友圈,包括我們自己校友會羣裡,都有求助信息,我們就馬上投入找物資,因爲(武漢那邊)哪哪兒都缺物資。

我們總體有一二十個人,對外面想捐助的機構像慈善組織和明星後援團,做整體供應鏈上的支持,比如幫他們找貨源(物資來源)和對接醫院。他們不清楚武漢當地的需求,對一線醫院情況也不瞭解。有的是在往武漢運送物資時,物流保障上面需要得到協調和支持,他們有錢有貨源,我們就要幫助他們把東西對接輸入到具體的求助醫院。

因爲我們是武大出來的,很多校友都有武漢當地的人際背景和關係,我們在朋友圈上一聲招呼,各地都會有需求報過來。我們到現在協助對接的捐助差不多覆蓋湖北省三十個地區了,一般只要哪些地方說需要物資,我們可以做到很快批量化地處理。

都是湖北一線醫院給我們發來的求助消息,比如說他們醫生口罩都戴得發臭了、防護服破損了就用膠帶粘着繼續用、或者什麼物資明天就沒有了。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們自己也有強大的動力去幫他們找。

▲膠布粘着的防護服/吳楊朋友圈截圖

我們有兩個貨源羣,陸續有各種人來向我們推貨源線索,普通人一般看不懂,我們羣裡面有校友是專門做藥品器械註冊的,也有醫學博士或醫生,發過來的所有東西,經他們過一遍,把控產品質量,他們看一眼就懂。

在朋友圈發一個需求出來,往往十來分鐘就湊滿了,響應的人很多,錢不缺,現在就是缺物資,應該說在找貨源上比較艱難。雖然這幾天有些當地醫院跟我們反饋物資得到緩解了,但這還是少數醫院,大多數還是不夠撐幾天。感覺最缺的還是防護服、N95口罩、護目鏡,防護服市面上很難找到,也很少有醫用級的口罩。

這個情況,很大原因應該是產能跟不上,你想,全國人民當前都有需要,而且有些省得先照顧他們自己當地,所以有錢買不到東西。正常情況下,社會上也不會開那麼多口罩廠,因爲料不到會有那麼多人生病。我瞭解到的,以前很多貼牌做外貿的外國標準口罩,現在也被納入到一些供應鏈中,讓他們快點過手續,能夠供應得上。

我們能捐出去的,也不是 N95口罩,而是醫用外科口罩。很多市面上的勞保標準的口罩、或防霧霾的口罩,都不能用。但有的醫院現在也降低標準了,因爲太缺了,他們連工業標準的口罩都要了。我估計有勝於無嘛,就是找個民用的防護服,也比他們醫生用塑料袋包着自己要好很多。

▲吳楊朋友圈截圖

這種物資短缺的情況能不能得到解決,也要看我們和疫情擴散的博弈進展,我看到的信息是說很多地方都缺醫療物資,包括北京的安貞醫院和中日友好醫院,也都在向社會募捐了。如果說全國沒有更多人發病,資源能夠更集中到湖北,加上產能一上來,就夠了。如果各地還有很多人發病,社會上又都很恐慌,那口罩真的就不夠了。

現在可以說有貨源的人算是強勢方,對那些手上有貨的,你都得喊人家“爸爸”,而且他貴一點我們也不敢說什麼,甚至我們都不敢質疑人家,生怕人家甩臉就走了,不賣給我們。現在資源就這麼個態勢。

我們對接的醫院,對外界的幫助是非常感恩的,對那種基本合格的口罩,他們一般都是要的,完全不計較你多少數量,尤其是我們對接的幾十家小醫院,基本上都是,我們自己感覺那個物資比較簡陋,但他們也都要。從情感上,他們也覺得自己沒有被孤立。捐贈也不只是一種物質支援,有時候也是情感陪伴的鼓舞。

這個捐助的過程中,我有時候也會吐槽,比如溝通設計不合理,熱線電話沒有用併發式和客服團隊,還是比較傳統。

這些事應該讓那些有物流經驗和科技開發經驗的大公司也來協作,學一下互聯網的管理思路,就是區塊鏈的去中心化。不要老想着集中管理,現在全球都有需求匯過來,幾個中心處理不了的,然後在他那邊等兩天,物流再延上一兩天,那一線是要感染很多人的,就應該讓中間所有這些手續、環節儘可能減化。大家是在和時間賽跑。

同時要讓民間資源更多地流動起來,把接收物資的權限放歸給醫院,醫院是最清楚自己的情況的,你(主管部門)只要給醫院立個規矩,讓他們不要過度囤積,基本都能送到最需要的人手裡。至於防範假冒僞劣的物資,醫生自己看一輪就夠了,醫生自己能不識貨?

說到我自己吧,我在武大讀了四年書,現在北京工作。有時候就覺得跟做夢一樣。我們以前都是做互聯網 AI 的,原來就一心想着和美國比核心技術,比發展速度。這個事一發生,覺得生活一下就變了,你不但不能出門,不能和大家見面交流講創新,還得在家裡一個勁地考慮說你能不能活下去,還談什麼誰比誰科技最厲害啊,落差挺大的。

同時也要說,大家因爲這個事情重新聚集團結在一起,換了一個角度審視生命和人類文明。非常多的愛和鼓勵,包括之前一面之緣的人,看到發的朋友圈,都會熱心來說需要幫什麼忙。我們志願者小組大概每天到晚上兩三點、上午十點多,開始找貨對接等等,大家都很全情投入。我接觸到的至少有幾百人,這幾天都連接過,在貨源、物流、海關報關、對接醫院各個環節提供幫助。還是非常受感動和鼓舞的。

【三】

自我隔離中,他充當起醫護人員對外求助的網絡橋樑

講述|花印

職業|武漢創業者

年齡|90後

我是武漢人,老家在江蘇。春節放假,1月21號我就回江蘇了,結果22號事件突然發生了大變化,出現疫情通告,23號武漢開始封城。48小時之內真得是瞬息萬變。

1.大年三十被隔離後,決定要搞個平臺

我不知道有沒有接觸過病人,但是我後來也開始發燒,出現了咳嗽,嗓子疼,流鼻涕等症狀。我也去了醫院看病,但這裡小地方沒有試劑,也確診不了。我也不能算疑似,我有點發燒,也可能是感冒。我自己在家呆着,然後每天要吃飯的時候,我媽從窗戶口裡面給我送飯。我也怕傳染給她們。

沒事幹我就躺在牀上去刷刷手機、刷刷微信。發現很多醫院物資不夠,很多醫院的醫生都是“赤膊上陣”,啥防護都沒有。我老婆的姐姐、表姐是荊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那邊的情況很緊急,另外因爲我自己是做醫療的,所以我認識很多醫生,直接發朋友圈,可以看到他們崩潰的狀態。

另外一端可以看到有很多的供應端,他們又找不到哪些醫院缺,那就形成一個極其不對稱的東西。

大年三十晚上,我吃飯的時候就在想,要搞一個平臺解決這個問題。我自己本身也是一個創業者,有一個公司。

我就在自己公司羣說:“我們就搞個平臺吧”當時大家就說好啊,搞呀!覺得大家這麼缺信息,醫生都沒有保護,怎麼行呢!

2.來了400多個志願者,880多家醫院

剛開始我們招了一個產品,兩個運營,我們幾個志願者就開幹了。當時的初衷就只有一個,我們要把那些醫院官網發出來的求救信息整理出來。我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溯源——把所有來自於醫院官方公衆號、官方網站和官方微博的信息全部都收集到。收集之後,把它彙總起來。

彙總起來之後,我們就開始搞我們平臺1.0,把有需求的醫院放在上面,然後在這個基礎之上升級2.0,把醫院物資的需求、醫院可以接受的物流方式,以及最近的物流運輸方法(展示上去)。

我們差不多12小時發一個測試版,24小時發一個大版。大家黑白兩班交替進行,所有的研發產品、運營都是。

大年初一早上的時候,開始有很多人進來幫忙,慢慢形成了現在整個的架構:

首先有一個數據收集組,負責收集所有醫院官方的信息,如果信息是非官方,那我們就不收集了,確保信息官方;

第二,有個電話覈實組,有16個人打電話給這些醫院,確保他的需求是真實的,而且是緊急的;

第三個,我們有整個研發的產品組、設計組、研發組、測試組,這是4個產品組。除此之外,我們還有物資的供應鏈組、行政組,負責招納志願者的人力資源。目前的話,大約是9個組,有400多個志願者。

我們一共彙總了880家醫院,讓醫生在上面完善自己醫院的信息。我們在這個時候就可以做到很詳細了。

我們版本迭代到4.0了,會把這些醫院的所有詳細信息都提供上來,目的就不再是僅限於提供給那些需要物資、想要捐物資的人,像紅十字會或者是政府,他想要知道基層的一些醫院情況的話,我們也可以提供給他了。也因爲這塊的詳細數據,包括醫院的病牀數、病人量這一塊,我們其實都收集到了,現在正在全力在做這個事。

做這個事情的時候,羣衆的力量太強了,大家都太給力了,而且這些人,我們一起做事的人名字都叫不出來,我們電話組的負責人叫阿里,我們的人力負責人叫 Jessica,我們數據層的負責人叫大寶。這樣呼喚別人姓名,我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麼,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大家都沒見過面,但是大家都超給力。

3.和時間賽跑,最大困難是溯源信息

我想管的就只有一個,醫院的信息是真實有效、可追溯的。

在這個過程裡,我們也遇到了很多騙子,剛開始有很多人把醫院截圖,然後把裡面的電話改掉,試圖將信息登上我們的平臺。我們還把這些人搞了一個黑名單庫,回頭有時間我會曝光這些人。

我們的溯源很簡單,舉個例子,比如孝感第一醫院,以孝感第一醫院的官網、官方微博或者官方公衆號的形式發一條信息出來,信息裡面必須註明物資接收人的姓名、電話、物流信息,然後物資缺口,以官方發信息還能有錯嗎?普通人也沒法發官網、官微和官方公衆號的內容。

其實醫院是沒有資格向社會來尋求物資的。按照規則來說的話,醫院應當是向上級單位請求,由社會向紅十字會來進行募集。紅十字會按照請求來進行派發物資。但是這次情況就特殊,爲什麼?因爲第一物資缺口太大了;第二本身沒物資;第三,紅十字會也忙不過來,之前紅十字會一直沒忙過來,我們跟紅十字會也聯繫過,所以醫院不得已才向社會發起募贈的需求。

第二步,我們是打電話,整個電話小組就打電話,打電話就是把我們從官方涉及到的這種信息,覈實他們現在的管轄範圍、人口數、病牀數這些信息,用來爲後期要發多少物資做一個數據上的支撐。

武漢包括其它城市的很多社區醫院和社區衛生中心,因爲發熱病人要第一個去到社區醫院,但是社區醫院、社區衛生中心沒有官網、沒有公衆號、也沒有微博,所以我們不會收錄它們的信息,我沒有辦法證明它是真實的。但發熱病人要到基層去,他們的一線人員是沒有防護的。

第二類人是很多鎮上面的(醫院),他們也沒有辦法發官方信息,所以我們也不會收錄他們的信息,我沒辦法去證明它是真的。

在這個過程中我再講一下,有很多醫院的領導是不允許發的,所以有很多醫院我們是沒有收錄的,但是這些醫院的醫生在不停地聯繫我們。即使他們很多人把自己的醫生證、醫師證、護士證都發過來了,但是我們還是沒有收錄。我沒有辦法覈實你的醫生證,護士證,我也沒有能力去核實。

4.我還是希望政府能把這個東西接過去

我們試圖在緊急度上面做區分,這是我們現在的目標。醫院規模、醫院的病牀數,醫院的醫護人員,目前我們都會覈實。打電話,發微信,靠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實時監控我們的內容。

但是對當前的物資緊急情況,怎麼辦?也沒辦法,我們只能勸他們,告訴我們真實需求,大家都很緊缺的。我們也要提醒醫院要擦亮眼睛,估值供應商的質量有沒有坐地起價。有很多人在這中間搗鬼的,我覺得是要提醒大家的。

其實有太多東西,我們的運營能力扛不住。坑太多了,我覺得只有政府能做,爲什麼?因爲政府有可以生產的企業名錄,哪些是有保障的,可以追蹤企業追責。

我還是希望政府能把這個東西接過去,我們把數據信息、平臺、產品都搭完了,無論是從物資捐贈的角度,還是說從國家撥物資的角度,政府都該接過去。

我的理解就是互聯網人通過互聯網的方法,搭建一個信息互通的渠道平臺、信息平臺,它始終就是個信息平臺。

我們有幾大原則,不碰錢、不碰捐款、不放物資、不做品牌曝光、不做公司曝光。我們不碰貨也不扣錢,我們不是組織也不是機構也不是政府,如果碰貨碰錢很麻煩的。

我們上來和大家說,第一點,一天24小時要做好準備,如果做不好準備,就找一個人交接班;第二點,如果要做的話,我們就要堅持到底,不要中途就放棄了,不能說兩天搞了24小時就放棄了;第三點,就是做好這個事情不會有任何人使用、不會被官方承認、最後其實沒發揮多大作用的準備 。不要指望在這裡面去圖名利回報。

目前我只知道網站閱讀量還是蠻大的,至於它能不能發揮價值,取決於那些捐贈物資的人有沒有真正通過裡面找到這些醫院給他們捐贈。但是目前我們手上其實已經有這些案例了。

5.等疫情過去,想把現在幫忙的幾個人搞一起吃個飯

其實我剛開始發燒的時候我很恐慌,但是希望媒體提醒大家,不要恐慌,這事就跟感冒發燒是一樣的道理。冬季的流感發生率是5%,咱們就算武漢,武漢1100萬人,向外走了500萬人,還剩600萬人。剩下的600萬人,你算5%多少?30萬,30萬人同時去醫院,啥醫院都扛不住!

還有就算髮燒、流鼻涕、感冒、咳嗽又怎樣呢?你自己心態好一點,靠免疫力是可以把它幹掉的,明明是應當這麼講的,但是很多媒體講成了冠狀病毒無藥可治,只能靠自己扛。這麼一宣傳,大家都恐慌了。

第一我覺得媒體不要散播恐怖、恐慌;第二,即使是生病的人也不要覺得怎樣,就是個感冒發燒,老人得了感冒發燒,老人可能身體就不怎麼扛得住,那也正常的。

大家還是要相信咱們的政府,相信咱們的醫療資源,給一些空間,儘量自我隔離,自己心態放好一點就好。500萬人從武漢出來了,沒錯,出來了又怎樣呢?這個病確實有傳染性,跟感冒發燒一樣,甲流乙流不都傳染嗎?注意一點就行了,隔離傳播源。

醫生說等到我康復之後,不發燒、不咳嗽之後,再隔離12天,我自己也不知道要隔離到什麼時候。等疫情過去了,我想把我們現在幫忙的幾個人搞一起吃個飯,大家這麼拼,天天不睡覺。然後該散就散了,緣分是這樣的。

湖北醫療物資需求信息平臺域名爲:https://onwh.51rry.com/

大家要補充醫院或者運輸力量信息,請到平臺內補充!

【四】

武漢這個病好了,纔是真正的過大年

講述|Ethan(本站嚴選防疫專項應急小組成員)

單位|本站嚴選

年齡|80後

災難降臨,我很慶幸自己是參與者不是旁觀者,覺得非常自豪,我們是在做正確的事情。這個春節我一直在加班調貨,好幾次電話會議一開就開到半夜12點多,但是我的家人都很支持我,她們也很關心這些口罩物資能不能到貨,能不能到達災區,救到更多的人。

1.幾十個人主動放棄春節休假

我們開始於1月21日,那一天公司成立了防疫專項應急小組,負責發動掌握核心抗菌技術的供應商緊急調貨,加量生產更多的口罩,然後將這些口罩資源投放到疫區,緩解當地防疫用品緊張的狀況。

因爲當時已經臨近春節,距離大年三十還有不到4天,所以這支應急小組採取的是主動報名的形式,不強迫大家。最後有幾十個同事說我可以幹這樣的事,可以不休假,主動放棄了春節回家闔家團圓的機會。

最後,我們的小組成員包含了商品開發,物流,採購,品控,產品,市場等部門的人員,雖然是支臨時組成的“特戰隊”,但是從那一天決定要做這樣的事情的時候,我們一個個都宣了誓,非常有幹勁,要在後方全力保障春節期間武漢防護用品的供應。

2.供給和需求缺口仍然巨大

這些天我的心一直都是懸着的,貨品一刻不進入到我們倉庫,我就一刻不能放鬆。

我主要負責籌集產品,讓產品順利上線。背後工作包括聯動供應商,將供應商能夠挖掘到的資源都挖掘出來,加量生產、緊急調貨,保證平臺防護用品的供應。

那個時候我們平臺的數據顯示,截至1月21日24時,武漢、上海、杭州、深圳、北京等城市口罩、免洗抑菌噴霧、醫用級酒精片等防護用品需求量呈現出爆發式增長,緊缺防護用品單日需求增長超過5000%。

實際上當緊急需求出來之後,之前有聯繫的工廠大都已經放假了,貨源短缺問題嚴重,我們拿着錢卻找不到能開工的廠家,只能一個一個不停的打電話,被拒絕,然後換個供應商繼續打。

▲緊急聯繫的供應商

聯繫了一圈,我們最後能直接拿到的產品基本上都是工廠庫存或者半成品。有願意幫忙的供應商,我們就讓他們緊急復產,拿到口罩貨物後免費供應到湖北疫區。1月23日,我們調配到3萬片3D 防護口罩專供湖北。但這批貨當天12點上線,沒多久就被領完、售罄。後續我們聯繫了天南海北的供應商,加緊補貨又陸續上架了幾批免費專供湖北的口罩。

▲支援湖北的防護口罩裝箱

春節期間,我們的物流上門提貨時間不定,因爲工廠什麼時候能準確完工,各家實際情況都會有變化。所以,基本上物流/倉庫/品控的同學都是在一定的時間段內保持待命狀態。一有明確指令,馬上就行動,保證整個環節聯動速度最快。採購的同事則和供應商那邊一直保持實時在線,試圖調集更多的口罩資源到疫區…….

隨叫隨到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八點,大家都在吃年夜飯看春晚的時候,我們年前最後一批貨到貨入倉,採購、物流、倉庫、品控這些人都在拿着手機緊緊盯着。直到一線的人告訴我們,全都入倉了,我纔好像終於呼出來了一口氣,貨終於算是攢齊了。

▲支援湖北的防護口罩發貨

但其實我們是做電商的,不管是後臺數據反映,還是我們實際在做籌集物資這件事情,都感覺供給和需求的缺口是非常巨大的。

目前主要的問題就是貨源。

能開工的工廠都在加班加點,不僅我們在連軸轉,我們的供應商好多家也在連軸轉,但還是難以滿足暴增的需求。

而之前放假的那些工廠,開工情況更不容樂觀,有的員工願意春節回廠里加班,但像華南清潔用品工廠那邊,政府因爲害怕太多人聚在一起交叉感染對疫情控制有風險,這些員工想回都回不去,都要暫緩開工。

我們的客服小姑娘總在問我什麼時候還能拿到貨,還有很多人在留言說着急用口罩救命。我也看到有報道說,有的醫院仍然極度缺乏物資,在拿雨衣當做防護服,但是我們能拿到的貨真的已經拿完了。

4.原材料供應跟不上,我們就去幫忙協調通關報關

我還想說的一件事,比用工緊張更棘手的是,很多廠家面臨着原材料匱乏的困境。

以口罩爲例,主要原材料包括外側無紡布、過濾用的熔噴布、塑料包裝袋、包裝紙箱等等。我們現在已經開始幫助協調供應商的重要原材料供應問題,比如需要進口的材料,由我們公司相關同事協調快速通關報關,我們真的是人盯人,每個人死盯着自己的環節加速運轉,確保材料快速能夠供應過來。

一些供應商在包裝上沒有相應的資源,我們拿出了自己的在庫資源,協調包裝材料的供應。口罩廠商有物流上的困難,我們就安排卡車上門提貨,幫助這些中小企業儘快復工,送到我們的倉庫,倉庫的核心人員都已經被召回了。

但總之還是任重道遠。目前我們能拿到的都已經投放完畢,也都被搶完了,到現在我們還在努力尋找貨源。我預計要初七、初八可能纔會逐步復工,產能也才能逐漸恢復。

在整個馳援武漢的過程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公司同事們的快速反應和協同效率。每個人其實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都付出了很多的代價,包括時間、親情、健康,在一線的同事更加辛苦,接到電話就要往外跑。

但是我們整個團隊的工作熱情很高漲,沒有抱怨加班辛苦這些話。在非常時期,防控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這場硬仗,處處是戰場,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只要需要我們,我們就在。武漢這個病好了,纔是真正的過大年。

武漢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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