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的低價羽絨服，「刺痛」打工人

作者 |高宇哲

邢昀

一到冬天，羽絨服漲價的話題總是被熱議，今年低價羽絨服卻頻出圈。

直播間裡99元、159元宣傳稱90%白鴨絨的低價羽絨服，一晚賣出上萬件。當追求極致性價比的消費者在低價中徘徊，不久前被揭穿的“羽絨騙局”，狠狠刺痛了打工人。

11月24日，央視《財經調查》欄目曝光了兒童羽絨服、羽絨被等劣質製品“以絲充絨”；警方現場查獲7萬件羽絨服，這些宣稱充絨量爲70%的低價“甩貨”產品，實際充絨量爲0。

多起羽絨製品造假曝光之後，“假童裝羽絨服兩月賣出6萬多件”“200元以下羽絨服不能買”等詞條衝上熱搜。

曾經在低價直播間蹲守的消費者，不敢再貿然下單，而是開始追問商家“填充的是羽絨還是飛絲”。近年來，鴨絨、鵝絨等原材料不斷漲價，部分賣家爲降低成本、提高利潤，導致羽絨製品含量縮水，滋生行業亂象。

當羽絨服裡沒有“羽絨”，打工人被迫掌握了更多辨別真僞的技巧。

1、百元羽絨服，背刺消費者

羽絨製品陷入信任危機，但直播間裡依然熱鬧不減。

12月11日晚，一個羽絨專賣直播間內，模特身穿黑色長款羽絨服，一旁的主播話術熟練，“400克足斤足兩”“這個價格之內沒有對手”。當粉絲問及是否是白鴨絨，女主播脫口而出“假一罰四”。

打開產品鏈接，這款宣稱可以穿到零下30度的，400克長款95白鴨絨羽絨服，僅需要295元。該產品目前有5000人加購，近90天有10萬+人逛過，銷量上千件。

在另一人氣榜前20名的直播間內，一款短款90白鴨絨羽絨服售價295元。爲了打消粉絲懷疑賣“AB款”的顧慮，即直播間展示的與真正發貨的產品品質不同。主播在上身展示產品後，現場進行劃開測試，從羽絨服的領口到內裡，不同部位分別用刀劃開，將裡面的羽絨大把翻出，彈幕裡都是“主播又現場拆羽絨服了”。

打開店鋪，這款羽絨服的總銷量目前爲1.1萬。不過評論中有一條寫道“根本不是直播間那種填充量，謹慎購買”。

如果在各大平臺搜索“羽絨服”關鍵詞，不難發現低價羽絨服是今年的熱門。近年來，理性消費的趨勢下，品牌羽絨服逐年漲價讓消費者望而止步，低價羽絨服的銷量不斷攀升。

抖查查數據顯示，從今年9月到11月，直播間銷量前十的羽絨服價格普遍在100-400元之間，多爲鴨鴨、雅鹿等國產平價羽絨服，直播銷售額多在500W量級以上，11月銷量靠前的唯一貴价羽絨服爲國產品牌高梵。

低價羽絨服雖銷量可觀，但因爲質量不過關頻頻登上熱搜，“7萬件羽絨服查出含絨量爲0”“羽絨服敢賣199賭的就是你不懂”等話題讓消費者不再輕信買回來的“過冬神器”，開始自學如何“辨僞”。

一位來自山東的抖音用戶，在看過假羽絨的視頻後，心血來潮剪開了電商直播間新購入的羽絨服，結果精準“中招”，發現裡面全是飛絲。他告訴《豹變》，已經協商退貨，“沒讓他們假一賠十就不錯了”。

小紅書等社交平臺，也開始出現更多教消費者如何辨別真假的帖子。很多消費者在相關筆記下，貼出所購羽絨服的水洗標“求鑑”，也有羽絨從業者專門建羣普及羽絨服鑑別知識。

一位紡織檢測管理部門原從業者告訴《豹變》，國內羽絨服的新國標從2022年開始實施，挑選羽絨服應優選最新執行標準、注意絨子含量等關鍵信息。

在價格參考上，央視曝光飛絲等羽絨製品後，中國羽絨工業協會11月26日發文稱，以今年的原材料水平，羽絨服裝標準90%白鴨絨價格約在420-550元/kg，羽絨寢具標準95%白鴨絨價格爲1000-1400元/kg，低於成本價售假概率較高。

2、低價背後是什麼？

事實上，低價羽絨產業鏈一直在市場中活躍。

一家來自浙江平湖的羽絨製品工廠負責人告訴《豹變》，做假貨的工廠很多，就看市場監管力度。今年在央視新聞爆出後，或迫於輿論壓力，一批假貨工廠被查封，這位負責人提到：“這些被查的工廠和檔口，都是以次充好的，現在做假貨的工廠都不敢上班”。

由於全國羽絨製品工廠分佈廣泛，上述負責人提到，例如武漢等地也有很多低價工廠。造假的慣常手段主要是以飛絲這種比較便宜的材料以次充好，此外也會摻一些雞毛、棉等材料用於增重。

多位羽絨從業者告訴《豹變》，由於豬肉價格較低，鴨、鵝等養殖量下降，進而導致鴨絨、鵝絨等原材料持續處於高位。羽絨從業者王響提到，2023年鴨絨大概30萬元/噸，今年上漲到50萬/噸，峰值甚至達到60萬，比去年高一倍。雖然最近鴨絨、鵝絨的原材料價格有所回落，但對於羽絨製品廠家和商家都意味着成本大幅提高。

這也導致以次充好的低價羽絨服變多，王響告訴《豹變》，鵝絨比鴨絨更貴，今年一公斤鴨絨的批發價大概在500元，對比之下一斤飛絲的成本價僅需十幾元。

以一公斤鴨絨成本價500元爲例，一件羽絨服的充絨量多在100-300克之間，意味着僅鴨絨原材料成本在50-150元之間，再加上推流、銷售、網絡運營、人工等成本，最終市場價還會有所增加。

某羽絨從業者告訴《豹變》，按照成本計算，300克左右的白鴨絨羽絨服至少要在500元纔可能是真的。一位兒童羽絨服廠商負責人提到，五百件起批給到批發商，成本價每件百元左右，加上包裝運營、營銷推廣等，如果按照今年低價羽絨服200元以內的價格，根本不可能回本。

雖然假羽絨被高度警惕，但不少商家仍在售賣百元左右的羽絨製品，並且幾乎清一色號稱是“90%白鴨絨”。在電商平臺，一件售價115元的工裝款白鴨絨羽絨服，主頁視頻是拆開測試，客服告訴《豹變》，產品價格便宜因爲來自“原始供貨倉”，並出示了標有產品信息的合格證。

在假羽絨製品增多的情況下，不少消費者學會了看“水洗標”“吊牌”等，分析“含絨量”“克重”等。某外貿服裝從業者告訴《豹變》，水洗標、吊牌等都可以批量“定製”，不僅定製成本低廉，水洗標上的內容數據全憑商家個人撰寫。

同時，市場上很多大牌羽絨服“撿漏”“孤品”“清倉”等說法也非常可疑，上述外貿從業者提到，一般廠家不敢售賣大牌尾貨或樣品，可能會涉及侵權，考慮到長期合作，廠家不會輕易冒險，寧可當場銷燬也不會隨意流入市場。

3、暖冬，羽絨服的庫存壓力

這幾年，羽絨服年年漲價已經成爲“共識”。除了加拿大鵝、Moncler等高端國際品牌外，波司登、高梵等國產品牌對標國際品牌，在價格上也一騎絕塵。以高梵爲例，幾年前還是千元以內的價格，如今打開高梵的淘寶旗艦店，產品價格多在1500-3000區間內。

雖然國產高端羽絨價格居高不下，但在消費者學會看“配料表”後，對於國產高端羽絨線並不買賬。曾經國際品牌北面的羽絨服充絨量爲75%，實測72%被罵上熱搜，國產高端羽絨服也被質疑品質與價格並不匹配，例如高梵200克以上的充絨量賣到上千元，更多或爲品牌溢價。

對性價比的普遍追求，讓消費者不再拘泥於爲品牌價值買單，這也讓鴨鴨、雅鹿、雪中飛等曾被視爲中老年羽絨服的品牌搖身一變，成爲縣城新寵，輕鬆佔領下沉市場。

以鴨鴨爲例，近年其以低價橫掃各大直播間，並簽約鞠婧禕、王一博等人氣較高的明星代言人，主打性價比，同時強調年輕化的品牌調性。

在主推性價比的同時，鴨鴨也推出了超模代言的“黑金”高端線系列。然而據《金融界》報道，鴨鴨相關負責人曾對外披露，相同的羽絨標準、面料情況下，鴨鴨的款式價格維持穩定，主力價格帶仍然在399元-799元之間。如今，打開抖音鴨鴨旗艦店的直播間，長款90絨羽絨服的價格普遍在400元左右。

雖然銷量可觀，但鴨鴨、雪中飛等品牌一直被質疑找代工廠貼牌，產品質量不過關。此前有消費者在黑貓投訴上表示，雪中飛和雅鹿官方旗艦店售賣同一款羽絨服，應該是涉嫌假貨或者貼牌。更早之前有消費者稱，在雅鹿店裡買到的一件羽絨服，收貨後卻發現吊牌、領標上寫着“雪中飛”。這似乎也證實了可能存在同一代工廠進行貼牌生產，以及管理不當等問題。

此外，由於今年是暖冬，不少羽絨服商家可能會出現壓庫存的現象。某羽絨服從業者告訴《豹變》，批發商一般在夏天會提前預訂產品，目前南方仍未大規模降溫，或對部分商家帶來庫存壓力。

尤其在遭遇低價羽絨服背刺後，消費者在購買羽絨服上更加謹慎。今冬，更有不少消費者選擇自己買羽絨進行羽絨服翻新等。羽絨服翻新按照長短款價格大概在300到600元之間，有消費者表示，舊款翻新變廢爲寶，比線上購買的羽絨服質量更好。

無論羽絨服市場如何變化，以主流消費者爲風向標，“最高性價比”仍是王道。不過，當低價羽絨服裡沒有羽絨，狠狠背刺消費者，暖冬裡的風又給羽絨服行業帶來更多“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