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國足被罵"最沒有進取心的球隊" 球迷給教練寄了把刀

“領(靈)導(倒),冒號!”

1988年的除夕夜,在相聲《巧立名目》中,牛羣用這句話細膩生動地刻畫了爲了帶着科員公款吃喝而想盡各種理由打報告的科長形象,這句“領(靈)導(倒),冒號”成功地逗笑了海內外歡度春節的同胞們,也在春晚結束之後成爲了流行語。

通過那段相聲,我們也得以一窺當時的物價:全聚德烤鴨35元一隻,一瓶好酒也只不過40元而已。

33年過去了,物是人非的可不只是烤鴨。

國足1988年春晚給全國人民拜年(來源:本站體育)

1988年的春節聯歡晚會,中國足球不僅不是“國民痰盂”,甚至還是英雄一般的存在。

當時正在阿聯酋征戰亞洲盃預選賽的中國男足,通過錄像的形式爲全國人民送上了新春祝福,主教練高豐文、隊員柳海光、李輝都感謝了大家對國家隊的支持。

在闔家團圓的特殊時候,之所以國足能夠獲得向全國人民拜年的機會,很大程度上源於優異的成績。1987年10月末,國家隊在東京客場2-0一舉擊敗日本隊,直接從對手手中搶到了通往漢城奧運會的門票。

要知道,這是成年國家隊歷史上第一次征戰國際大賽。

然而,就像從韓日世界盃上鎩羽而歸的國家隊被痛罵一樣,高豐文和隊員們當年也經歷了類似的事情。

小組賽三戰均未取勝,一球未進的國家隊只是在第三場0-0戰平突尼斯,但奧運會史上的第一個積分並沒有讓全國球迷感到欣慰。

不知從何而來的“中國隊是最沒有進取心的球隊”這一句評價,隨後在各地媒體上盛傳開來,也成爲了批評國家隊將士最好的武器。

這頂大帽子,在高豐文和球員們的頭上,整整扣了23年。

高光

“519慘案”,是國足歷史上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在打平即可進入1986年世界盃亞洲區預選賽第二階段的好局之下,國家隊在主場1-2不敵中國香港隊。比賽結束後,失望透頂的球迷難以壓抑心中的怒火,在京城各處鬧出暴力事件。

5月末,時任主教練曾雪麟引咎辭職,足協主席也在1985年11月改由袁偉民擔任,國家隊就此進入了全新的時代。

1986年末,之前就在擔任國家隊教練的高豐文,從年維泗手中接過了主教練的教鞭,國家隊也第一次被稱爲“高家軍”。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個稱號再合適不過了。

和注重技術的前任們不同,高豐文一直認爲中國球員要注重體能、對抗訓練,這樣才能在與技術相當的球隊比拼時佔據上風。

爲此,高豐文在國家隊開展了“魔鬼訓練“,不停地讓球員逼近身體極限。每次訓練結束之後,不少隊員都癱倒在訓練場,需要歇上好一陣子才能走回宿舍,高豐文也因此得到了”高大量“這個外號。

雖然如此,但沒有人喊苦喊累,一方面球員們都憋着一口氣,想衝破“519”的陰霾,另一方面,面對高豐文,他們也沒什麼不服氣的。

1981年,高豐文出任1981年任中國青年足球隊主教練。

第二年,就獲得了1982年率隊獲亞洲青年足球錦標賽亞軍,1983年更是參加第2屆國際足聯“可口可樂”杯青年足球賽,成爲了第一位帶領國字號球隊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的主教練。

此後執教中國少年足球隊,也取得了讓國人滿意的成績,這讓他在國家隊推行的一系列紀律和訓練要求都得到了球員的支持和貫徹,如此一來,取得好成績也就順理成章了。

在預選賽第一輪,國足兵不血刃,以三勝一平的成績順利晉級,而到了第二輪,盡數贏下尼泊爾和泰國之後,10月初主場輸給日本把高豐文和球隊逼上了絕境,也讓他在最後一場決鬥日本之前,說出了經典的那句話:

“自古華山一條路!”

對陣日本,高豐文改變了對馬林的用法,這爲國家隊打開了勝利之門。

“高指導考慮到他們肯定要重點盯我,就採用了‘犧牲戰術’:我主要來牽制對手,給隊友製造機會。後來也的確像高指導設想的,他們防線兩個人一個死盯我,一個隨時包夾。第一個進球,我故意往前跑,帶開了兩個後衛,柳海光是從前點反身往後兜,結果他輕鬆頭球得分了。這個戰術很成功。”

回想起那場比賽,馬林依然對高豐文的佈置津津樂道,雖然沒有收穫進球,但能幫助球隊打進奧運會,馬林依然非常高興。

時至今日,這也是男足歷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通過預選賽實打實地打進奧運會。

贏下比賽之後,高豐文的兒子高翔依然清晰地記得那一晚的北京:

“中國隊確定出線的那晚,陸陸續續有人騎自行車奔向天安門,還能聽見放炮聲。我也去了天安門,那裡全是人。”

硬扛

1988年的夏天,全世界都沉浸在《hand in hand》的旋律中。

9月17日,國家隊走進了釜山九德運動場,在現場24000名球迷的注視下,拉開了與聯邦德國隊的奧運會足球揭幕戰。

漢城奧運會是最後一屆允許成年職業球員參加足球比賽的奧運會,於是兩支球隊都派出了最強陣容。中國隊這邊,高豐文派出了柳海光、馬林的雙前鋒組合,中場由高升、段舉、唐堯東和謝育新組成,後衛線上則由麥超、郭憶軍、賈秀全和朱波坐鎮,把守大門的是當時實力出衆的張惠康。

德國隊這邊,20人中有19名球員都是效力於德甲俱樂部的球員,名氣最大的便是在前一年榮獲“德國足球先生”的克林斯曼,還有開始嶄露頭角的小將哈斯勒。

爲了更好地熟悉對手,奧運會之前國家隊還特意到德國集訓,與諸多德甲俱樂部進行較量,5-2大勝卡爾斯魯厄更是給了全隊很大的信心。

於是比賽開始之後,國家隊積極拼搶,主動出擊,局勢不落下風,打了聯邦德國一個措手不及,其中比賽第6分鐘,賈秀全在角球戰力壓對手,頭球命中邊網,更是讓聯邦德國驚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80年代的聯邦德國是一等一的世界強隊,在82年和86年的世界盃都打進了最終的決賽,所以在15分鐘之後,聯邦德國就站穩了腳跟,開始主導場上局勢。

面對亞洲球隊,聯邦德國隊的球員利用自己的身體優勢,向中國隊後場發起簡單直接的衝擊,很快就佔據了主動。

兩次殺入中國隊禁區的攻勢,被郭憶軍和張惠康先後破壞:

不過在連綿不斷的衝擊下,第31分鐘,中國隊還是出現了失誤。面對長傳,郭憶軍想要背身停球,卻被快速插上的烏特克率先出腳、截走皮球,後者面對張惠康,外腳背射門得手:

下半場易邊再戰,比分落後的中國隊開始大舉進攻。

第48分鐘,麥超在左路的傳中精準地找到了空位的謝育新,後者的倒鉤射門博得了全場的掌聲。

馬林在前場閃轉騰挪之後的遠射,也給對方門將坎普斯多了一點賽後集錦的鏡頭:

然而中國隊的壓上,也會成爲聯邦德國進攻的溫牀。左後衛舒爾茨帶球前插,從朱波腳下斷球后傳中,門前的克林斯曼在賈秀全的干擾下錯失良機。

下半場比賽,克林斯曼和賈秀全的對決儼然成爲了場上的亮點。

作爲中後衛,賈秀全在1984年亞洲盃上曾以3粒進球和其他射手共同當選射手王,展現了其在場上全能的技術特點,而在這場比賽中,賈秀全也曾用連續突破,幫助中國隊一路推進到前場,而在之後的角球戰中,站在後點的他再度爭下一點,只可惜這次頂高。

雖然頂在鋒線上的克林斯曼被嚴加看守,但他還有優秀的隊友。

下半場比賽,聯邦德國加快了進攻節奏,只要在外圍獲得空當,就會積極起腳遠射。

重壓之下,張惠康撲出對手多腳射門,但在下半場第15分鐘,弗蘭克-米爾右路插上,在角度很小的情況下果斷起腳,皮球從近角直入球門,如此高質量的射門,也讓張惠康無可奈何。

兩球落後,中國隊徹底卸下了包袱,在進攻中開始大膽嘗試,馬林連續製造任意球,不過攻勢始終無法威脅到聯邦德國隊球門。

後場空間愈發擴大,中國隊的失誤開始增加,此前被嚴加看管的克林斯曼也開始有所發揮,但幾次與賈秀全的直接對話都未能佔到便宜,但他最終還是覓得空間,爲弗蘭克-米爾送上了助攻,打進第三球的同時,比賽也就此結束。

落幕

回到更衣室,摘下手套,張惠康才發現自己的手都已經腫了。

當時的國家隊在亞洲級別穩居一流,但到了奧運會的賽場上,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與世界一流的差距,謝育新對克林斯曼的印象就頗爲深刻:

“他的身體,他的技術,非常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真是世界一流的球星。”

正是因此,心有不甘的同時,國足上下都對聯邦德國隊的表現十分佩服。在高豐文看來,對手在經驗、技術和進攻意識上都很高超,領隊年維泗說得就更爲直白了:

“德國隊的技術沒有巴西人那麼協調,但實實在在,低平球傳得又快又硬,照樣控制得住,帶起球來一過就是兩三個人。德國隊身高和體重也比中國隊有優勢,中衛身高1米90,塊頭大,但很靈活,頭球把握很大,給中國隊出了難題。”

0-3輸給聯邦德國之後,國足將士們在第二場打出了上佳的表現。

對陣瑞典隊,國足和對手頑強對抗了90分鐘,下半場比賽還創造出了多次好機會,然而排出532陣型也未能力保球門不失,國內球員力量最好的賈秀全面對黑人前鋒達林-馬丁也招架不住,最終瑞典隊以2-0取勝,也使得國足的出線願望就此破滅。

如果說面對歐洲球隊的兩連敗還能讓當時的國足球迷選擇接受的話,那麼第三場對陣突尼斯的0-0,則讓不少人都將炮火對準了那支國家隊。

報紙上,開始出現這樣的標題:“中國隊是所有隊伍中最沒進取心的球隊。”

不同的媒體上,說這句話的人也不盡相同。

一會是“國際奧委會官員”,一會又變成了“國際足聯權威人士”,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是時任國際足聯秘書長,也就是日後的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

後來,無論是主教練高豐文,還是隊內的球員們,都不太相信有官員真的說了這句話,而且在馬林看來,0進球的真實原因,並不是沒有進取心。

“只有你上了場,面對對手之後,你才明白實力的差距是怎麼一回事。何況,那一屆奧運會足球賽是歷史上水平最高的一次,我們的對手也是最強的。”

“當時德國隊有克林斯曼、哈斯勒那批隊員,兩年後正是那批隊員奪得了意大利世界盃的冠軍。以我們當時的實力,0:3輸給世界盃冠軍再正常不過了。瑞典隊當時有名的就是達赫林,兩年後他們也進入世界盃決賽圈了。突尼斯基本就是法國二隊,都是法甲的球員。巴西隊當時還有貝貝託呢,那屆奧運會都是好球員……”

但即便不信,高豐文也讓球員買來了30份報紙。

從教練組到球員,人手一份,就連宿舍的走廊裡,也貼上了一份。好不容易走出“519”,卻又被扣上這麼一頂大帽子,球隊上下都希望以此激勵自己,在之後的亞洲盃,甚至是世界盃預選賽上打出更好的成績。

每一屆國足教練,都免不了以失敗而退場,高豐文也不例外。1989年,國足在衝擊意大利世界盃的路上,兩場比賽率先進球,卻都在最後時刻被對手連續進球、完成逆轉,“黑色三分鐘”從此拉開了它在國家隊歷史的帷幕。

1990年,高豐文卸任,帶着極端球迷寄給他的一把刀和一條絞索。

“我這一輩子都記得那屆奧運會,那時我們丟的第一個球是克林斯曼打進的,他在禁區外晃過郭億軍,停了一下,我以爲他不會射門,不料他拔腳遠射,那球進得的確漂亮,我無話可說。”

十多年前,記者劉原探訪張惠康,問到那屆奧運會的細節時,昔日門神的記憶已經出現了偏差。1991年,張惠康在比賽中頭部撞到門柱,這一撞讓他患上了神經性腦震盪,精神狀況大不如前。兩年之後,他在31歲的年紀無奈地選擇了退役。

如今,張惠康已經成爲了依靠經營彩票店爲生的普通人,很多人也不再記得這位國門了。

2008年,國奧憑藉東道主的身份,再度進入了奧運會的賽場。

20年之後,他們終於打進了一粒進球,但同樣一平兩負的成績,卻因爲在比賽中惡劣犯規染紅,再次遭到了外界的聲討。

至於表現,就更不必多說了。畢竟,就連被譽爲“國足歷史最佳邊後衛”的孫繼海都曾被老前輩指摘道:“如果他有朱波的傳中腳法,就能在曼城打上主力了。”

北京奧運會期間,不少媒體都曾邀請當時還很硬朗的高豐文,當被問到如何評價現在的中國足球時,他只說了一句話:

“1988年我們和奧運結緣。20年過去了,我們早該迎來新的一天,不突破怎麼能進步?”

從主教練的位子上退下來,高豐文開辦了著名的“高豐文足球學校”。

在培養出杜震宇、陳濤、代欽華等一代代球員之後,高豐文足球學校也因經費短缺和生源不足,在2009年被迫關閉。

去年10月27日,高豐文去世,享年81歲。對於這位老人來說,最讓他感到欣慰的可能就是在2004年亞洲盃期間,布拉特親口證實自己從來沒說過“中國隊是所有隊伍中最沒進取心的球隊”這句話。

直至今日,還沒有人因此而向當時的國足將士們道歉,即便未來有,高豐文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