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離婚生意經,只有賣鑽戒的贏了

時隔多年,還很清晰地記得《色,戒》結尾,當間諜王佳芝收到易先生送來的粉色鴿子蛋鑽戒時,她只猶豫了不到幾秒,便決定背叛組織。

▲《色,戒》

那時候,許多人質疑過張愛玲設置這種橋段的意圖,把情感爆發點都凝聚在鑽戒上,會不會顯得女主角太物質些了?但對張愛玲來說,這種戒指隱喻,可能恰恰是一種對“鑽石即永恆”的愛情反諷。

《色,戒》小說誕生的1978年,已經是“鑽石愛情”的時代了。珠寶大王戴比爾斯在1951年時,就用“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的經典廣告詞,把鑽石捧上了真愛的高位。

無數的文藝作品開始爲鑽石蒙上曖昧的色彩。如果說情愛在現代逐漸變成了一種迷霧,那麼鑽戒至少曾是那個年代、指引女人踽步前行的幽靈。有時,它以真愛化身的姿態,召喚她們的奉獻與犧牲。

▲《色,戒》

王佳芝是那麼一種“爲愛冒險的女人”。可以想象,看到戒指後,她所爲之癡迷的,可能甚至不是易先生帶給她的愛情體驗,而是附在璀璨戒指上,曾經被渲染過無數次的愛情濾鏡。

但到了今天,“王佳芝”變了,鑽戒也變了。當愛情不再是現代女性的唯一,鑽戒的象徵意義也在逐漸消散。相比結婚的愛情承諾,鑽戒所隱喻的“離婚宣言”似乎要來得更有意思。

今年3月,有錢有顏的美國超模Emily Ratajkowski在社交平臺上傳了一張自己與“離婚鑽戒”的合影。在接受VOGUE的採訪時,她表示這是由和前夫的結婚戒指改造而來的鑽戒。

▲EmilyRatajkowski社交賬號@emrata

Emily認爲:“一個女人不應該因爲失去一個男人而被剝奪擁有和享受鑽石的權利”——女人戴戒指的理由,不再是爲了愛,成爲某人的“附屬物”,而僅僅是個人喜好。

這個時代的鑽戒消費轉變,既是一種婚姻觀念的重塑,也是對社會情緒變化的迴應。鑑於離婚率數據的上坡趨勢,《VOGUE BUSINESS》形容,珠寶業的下一個重大機遇,可能是離婚。

▲高級珠寶品牌Lylie也推出了相應的戒指改造服務。

好些珠寶品牌開始躍躍欲試推出帶有離婚概念的“重生戒指”。越來越多與離婚有關的討論,帶飛了這幾年流落在時尚邊緣的鑽戒,一種新的消費趨勢也由此形成。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安放鑽戒上的名頭,也進一步強化了女性與鑽石的“成癮關係”。

有人認爲,女人買珠寶,仍舊是因爲來自野心、物質的勾引,是對某種社會地位的渴望。但回溯歷史,珠寶所隱喻的,其實也是女人曾被外界形塑的種種困境——經濟的、情愛的。

儘管離婚概念很動人,但女性的難題,卻不是一枚戒指就能輕易改變的。

“離婚時尚”,

20年前就出現過

以離婚爲賣點的時髦風潮,其實早就不新鮮了。

2018年,說唱歌手Cardi B與Offset離婚後,時尚媒體也開始熱烈追蹤她的穿着打扮。熱辣風格的轉變、“尼婭·朗”式性感短髮——電影中用來隱喻已分手的髮型,都被看作是她對過去的瀟灑告別與反擊。

▲說唱歌手Cardi B

輪迴的時髦風向標中,似乎總有一種時尚,是爲離婚、分手人士準備的。在“離婚戒指”出現前,離婚經濟早就埋伏在我們周邊。只是在20世紀90年代,它的名字叫“復仇禮服”;20年後,則名爲“單身宣言”。

20世紀90年代,戴安娜王妃就是“復仇着裝”的代言人。1994年,查爾斯王子在電視上公開承認了婚內出軌。不久後,戴安娜便穿一身“不合規”的露肩小短裙出席活動,反擊了那段無味的婚姻。

▲1994年,戴安娜出席《名利場》活動(圖1),《王冠》劇照(圖2)

時尚雜誌訴說着黑裙的經典,直到今天依然稱它爲女性衣櫥必不可少的“戰裙”。但說實話,小黑裙的魅力並沒有那麼大,成爲潮流的理由,與其說是設計的功勞,不如說是它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才造就了時尚傳奇。

這條小黑裙,戴安娜早在那場活動的3年前就已經購入了,只是她從未穿過。畢竟對於當時還是“王妃”的她來說,暴露過多肌膚的禮裙,實在過於大膽。

戴安娜穿黑裙,是對王室規訓的“復仇”;而女性欣賞這條裙子,則是迷戀女人的反叛。在那個年代,戴安娜的叛逆,不僅僅是屬於她個人的。她也鼓勵着那個時期仍舊困在無味的婚姻中,憂愁無處安身的女人,“可以勇敢爲自己發聲”。

▲戴安娜傳記電影《斯賓塞》

在那個年代,結婚是簡單的,真正意義上的離婚卻極爲困難。對比以往,當時的離婚率一度水漲船高,但外界對女性成爲“完美女人”的期待,依然佔據着主流文化。女性仍舊在體面的籠子中徘徊,復仇禮裙所代表的離婚時尚,實則意指一種重新的自我賦權。

經濟學上有一種“復仇經濟”,指的是在長期的購物慾望壓抑之下,偶爾意志崩潰導致的爆發性消費。如果說,復仇性消費僅是物質層面的情緒填補,那麼復仇時尚則是精神層面的雞湯。

▲戴安娜傳記電影《斯賓塞》

當女性長期在情愛關係中忍受壓抑,那麼代表了“逆襲”的時尚單品,便能成爲她們傷心的宣泄口。女性迷戀於“復仇”的時尚單品,是因爲傳統婚育故事中對女性的要求總是苛刻的。

“復仇時尚”,是那個年代的女性的隱秘發聲。但到了今天,社交平臺上大多打着“復仇”旗號,教女孩們如何增加“性魅力”的變美裝扮法則,卻只是把“復仇”當作了一種消遣和資本營銷的手段。

它們的內核依然是“拯救愛情”。當試圖逃脫規訓的“離婚”又再次變爲打造凝視的理由,“離婚時尚”又該走向何方?

女性的鑽石心事

1953年,夢露在《紳士愛美人》中唱,“鑽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滿身珠光寶氣的夢露在其中毫不掩飾地表達對鑽石的嚮往和喜愛。這部片子,算是夢露的成名作,也是女人第一次在銀幕上坦蕩表明對珠寶的癡迷。

▲《紳士愛美人》

過了50年,《破產姐妹》中的落魄富家千金Caroline,哪怕在最窮苦的情況下,也要用昂貴的珠寶項鍊,搭配服務生工作服。她對珠寶的執念,算是一種跨越時間的迴應。

▲《破產姐妹》

女人對珠寶似乎有種迷戀,人們習慣於把這種意識誤認爲是“對物慾的貪婪”,是虛榮感。很少有人願意攤開歷史,聊聊這種迷戀的潛意識背後,還有被環境催生的,對安全感的渴望在作怪。

珠寶是女性歷史中的另一塊拼圖,代表了過去女性的另一種隱秘的經濟困境。在19世紀之前的歐洲,女性不僅只能作爲丈夫的附屬品而活,在法律層面,她們也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錢和“存摺”。

作爲女兒,女人即便是繼承人,也得在男性親屬的管束之下接受財產或土地;作爲妻子,她的一切都將歸丈夫所有。女性沒有財產權、監護權、民事訴訟權,就連按照自己意願決定“選擇”的自主權都沒有。

《玩偶之家》裡的娜拉,在成婚後,如果沒有丈夫的同意,甚至沒有向別人借錢的權利。18世紀,英國法學家布萊克斯通在發表的《英格蘭法律評論》中說,在這樣的條例下,意味着妻子的社會權益是被中止的,她只能在丈夫的保護和掩護之下生活。

▲《亂世佳人》

在那個法律上“女性並不存在”的年代,如果女人想站在高位,她只能通過與她結婚的男人或兒子來實現。

2024年新上線的《瑪麗和喬治》裡,影后朱麗安·摩爾又演了個壞女人。戲中她扮演的是一位伯爵夫人,爲了成爲最有權勢的女人,她決定慫恿兒子勾引國王。

▲《瑪麗和喬治》

單看情節,實在過於Drama。但料想當時女性的困境,或許又能理解,這不過是“一無所有”的女人,絞勁腦汁想到的、實現野心的途徑。

如果不想成爲“伯爵夫人”“金絲雀般的娜拉”,那麼女人最好的生活保障和投資,便是購置珠寶。珠寶是一種潛在的可攜帶的財富,從古至今都是國際上受歡迎的貨幣形式。

在某種程度上,珠寶解構了父制下的經濟結構。研究羅馬婦女首飾的《The Crown Jewel:Female Agency Through Jewelry》一文中寫道,處於古老社會邊緣的女性,大部分都通過珠寶,在經濟上第一次脫離了父系家庭,實現了某種形式的獨立。

▲《了不起的蓋茨比》

如果沒有錢,或與丈夫的情感破裂導致生活困難,她們都可以用珠寶來變換生存的物資。

珠寶不會因時間的推移而急速貶值,當時貴婦所戴的首飾,大部分是用自己的錢買的。像貴婦這樣只能困守家庭的女性,不僅通過珠寶改變了個人財產受限的處境,也加重了自身的話語權。

▲《尼羅河上的慘案》

但在當時,或許是帶着“恐懼女人脫離規則”的因素,社會普遍認爲擁有昂貴珠寶的女人是不貞潔的、帶有欺騙性的、不受控制的,不是一位世俗定義上的好女人。而以着裝辨認人地位的羅馬,也鼓勵女性不佩戴昂貴的首飾。

女人對珠寶的追逐是有理由的。接受了這種潛意識後的資本家,則在整個世紀的時間裡,創造了愛情承諾的噱頭,通過珠寶賺得荷包滿滿,也爲古老的情愛劇本,提供了夢幻的土壤。

離婚時尚,只是

收割錢包的噱頭

“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的廣告詞改寫了鑽石歷史後,也改寫了許多愛情劇本。直到21世紀初,鑽石仍舊是愛情裡的魔幻靈藥。不管男女之間爭吵有多激烈,似乎只要對方願意掏出鑽戒求婚,女人都願意相信一生一世的承諾——戒指如此昂貴,它象徵了男人願意爲女性付出的物質保障。

▲《摘星奇緣》

但如今鑽戒不再有神聖的光環,女性保存財產的方式也不再只有珠寶一種,鑽戒自然沒了吸引女性迷戀眼光的理由。

當越來越多的女性企圖徹底擺脫來自外界的婚育規訓,結合“離婚概念”的單品們,便掌握了時尚最好的生意經。

可以想象的是,隨着“離婚戒指”的興起,願意花重金購入鑽戒的女性或許會越來越多,畢竟它從內到外,都完美貼合了女性美麗且有錢的“單身宣言”。

▲《色,戒》

或許也不只鑽戒,打着“離婚概念”的衣物系列設計、鞋履、行李箱都有可能出現,甚至不只是時尚行當,近幾年出現的“離婚跟拍”便是延展經濟的其中一種。

只是,當這些表面的、儀式感的事物開始流行,被當作了女性唯一的“反擊”時,它們也成爲了女性力量的一種封閉性的呈現。

一個迷思是,當分離到來時,女人除了用奢侈品來展示她的時髦、美貌和迷人的身體以外,是不是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來證明自己的值得、懲罰對方的愚昧了呢?

▲《蒂凡尼的早餐》

在戴安娜王妃最黑暗的時期,她的穿衣打扮真能幫助她度過最難熬的時刻嗎?或許羣衆的支持,給過她片刻的心靈支撐吧。但除此以外,更多的現實情況是,她在婚姻裡受到的傷害,王室、丈夫、外界附在她身上的規訓和批判,對於戴安娜而言,能做的也只有不斷“逃離”。這種逃離,有時候還可能是“失敗的”。她在精心塑造的自我展示下,依然有隱秘的不快樂。

▲戴安娜傳記電影《斯賓塞》內容:一日曲 編輯:Felicia 排版:楊盼盼 題圖:《蒂凡尼的早餐》

女人的進步,單靠“離婚鑽戒”隱喻的自由與鬆弛就可以呈現了嗎?現實生活裡頭,對於婚戀的刻板視線不會因爲一個鑽戒就有所改變,隱形的職場的性別歧視也並非一件時髦單品就能解決。女性真正的逆襲還有哪種?這可能纔是更爲緊要,也更難回答的問題。

參 考 資 料[1] 《The Crown Jewel:Female Agency Through Jewelry》Jason Leaym[2]《論十九世紀英國中產階級婦女的家庭地位和權利》,田惠莉著,刊登在《經濟與社會發展》第三卷第三期[3] 《Divorce is jewellery's next big opportunity》Vogue Bus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