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豪:清醒玩家

張嘉豪又計劃去挑戰冬奧了。

3年前,張嘉豪開啓了一個人的冬奧之旅,遺憾的是,那次他沒能站上北京冬奧會的出發臺。

北京冬奧結束,張嘉豪陷入轉行和擇業的焦慮中。有一次,他刷到了一條國外野雪比賽視頻,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太酷了!於是,一個瘋狂的想法出現在張嘉豪心中,他衝擊奧運的想法並沒有破滅,這次他換了個項目——野雪。

天性愛玩兒的張嘉豪夏天參加了綜藝節目《我可以47》,成爲了張雨涵的隊友,但是早早就被淘汰了,“我連遊戲規則都沒搞明白,純粹就是去玩兒了一把,隊友們可能都挺嫌棄我的。”

就是這樣一個28歲男孩,把自己從學渣玩兒進了大學;玩兒到了黑龍江省隊,成爲體制內的一員;還玩兒出了不少的贊助商。

在採訪的尾聲,他承認:自己往上走的每一步,都琢磨過、判斷過、規劃過。

玩兒出人樣

張嘉豪17歲才第一次接觸滑雪,很多與他同齡的選手17歲時已經開始參加巡迴賽,但跟大多數滑雪運動員職業路徑不同,張嘉豪算是典型的半路出家。

在做滑雪運動員前,張嘉豪在凱賓斯基的麪包房做了3年麪包,他的爸爸就是老麪包師傅。張嘉豪毫不掩飾自己是個“學渣”,他用略帶自嘲的語氣說,自己連中考都沒去,幾個哥們兒約定好報個廚師中專,目的特單純:這樣哥兒幾個以後還能在一起玩兒。

“當時學校教我們切土豆絲,剛開始我們切一個扔一個,後來被老師發現了,就開始給我們規定重量,發2斤土豆至少要切1斤8兩纔算過關。”

跟大多數打工人的心態不一樣,張嘉豪沒想過要在酒店的廚房裡待一輩子,他說自己從小愛玩,總想着能不能把一件事玩好一點,玩了1年輪滑之後,命運的天枰終於給了他這邊一顆小小的秤砣——張嘉豪第一次去了雪場。

第一次滑雪,張嘉豪就愛上了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比起枯燥的廚房工作,雪場帶給張嘉豪的成就感和存在感強烈多了。他發現自己滑雪有點兒天賦,想完成的動作很快就能學會,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滑雪能帶給我正反饋,別人覺得我幹什麼都不行,但是幹這個好像還可以。

資料圖

第一次參賽他就拿了南山公開賽第九名,這種不間斷的成就感和刺激讓張嘉豪上癮。晚上,他是酒店平平無奇的夜班麪包師傅,但早上7點一下班,他就從亮馬橋坐地鐵去順義的雪場琢磨更難的動作。時間久了,張嘉豪開始到精力不夠用了,他索性把麪包師的工作辭掉,找了一個民宿做前臺工作,“這個工作好就好在,上24小時休48小時。每個月3000塊錢工資。”

這多1天的訓練休息時間讓張嘉豪進步神速,當年的南山公開賽張嘉豪拿了第二名,一躍擠進了國際組,他可以跟世界各地的好手同臺競技了。

沒過多久,張嘉豪有了第一個贊助商。品牌每月給張嘉豪2500元贊助費,“有人發錢讓你滑雪,這簡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張嘉豪立刻辭掉了工作,開始了全職滑雪的日子,每月2500元如同滑雪路上的雪中送炭,所以到現在,張嘉豪都在穿他們家的東西。

但2500元的月收入還是不夠,張嘉豪幾乎每次比賽回來都會變賣獎牌、賽事組發的獎品、雪服雪褲,以此支撐繼續滑雪的開銷。

玩兒得瘋狂

2022年北京冬奧結束,張嘉豪身邊一起滑雪的兄弟陸續轉行,大多數去當了教練,張嘉豪也開始面臨轉行和擇業的焦慮。他說如果穩妥一些就去當教練,水平完全夠用,但他始終不甘心,有一次,他無意間在ins刷到了國外野雪比賽視頻,他被吸引了。

這太酷了!這是張嘉豪的第一想法。滑野雪不比普通的滑雪,一條賽道,無窮多的路線,如何從山頂安全快速地滑到山下,每個人都要做出自己的路線規劃。如果說冬奧的滑雪賽場比拼的是技術力,那麼,野雪賽事更多依靠的是參賽者的經驗。

一個瘋狂的想法也慢慢出現在張嘉豪的心中,即便野雪沒進奧運,也要趁着自己還年輕去試一把,或許有一天能從珠峰滑下來呢?

張嘉豪說那時國內並沒有很多人接觸野雪,自己中專畢業的文憑硬是啃着英文參賽手冊一站一站報名、研究規則和路線。

但同時,相較於奧運雪場專業的賽道,野雪自由的特點也決定了它會比傳統滑雪項目的危險係數更高,張嘉豪說自己親眼目睹過死亡與人擦肩而過。

那是在歐洲的一次道外野雪,本來路線是沒問題的,但是同行人半路說想探索新區域,於是獨自離開了,張嘉豪抵達集合點後等了許久,同伴一直沒出現,無線對講喊了一遍又一遍都是無應答,張嘉豪心想,壞了,要出事。

再見到這個同伴時,他已經是瀕死狀態——全身13處骨折、肺部被刺穿、體溫低到29度,再低2度人就死了。

那次把張嘉豪嚇壞了,恐懼開始變得具象,“我身邊好多人被埋過,安全員馬上過來救的,雪崩被埋了3個,都憋死了。”但這種恐懼並不足以澆滅張嘉豪內心的火苗,對談中,他數次對記者提起他想在自己仍有衝動的時候把事兒做了。

“我最壞的結果都想好了,因這個事出現的任何後果,我都能夠接受。”

資料圖

玩兒得清醒

張嘉豪的奶奶問他,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要孩子。對尋常28歲的人來說,催婚催生已經成爲無法避開的話題,但張嘉豪並沒有這個打算,他回答奶奶:“你孫子現在得玩命,其它的,都得往後推。”

然而對張嘉豪而言,玩命從不等於盲目往前走。今年10月,他和好友首次挑戰金銀山,大雪封山,半山腰起了濃霧,整座金銀山只剩張嘉豪同行的三人。當時三人已經抵達c2,山頂就在眼前,張嘉豪猶豫後還是決定下撤。“我追求的狀態是能夠爲想做的事付出一切,並不是一瞬間人就死那了。”

他曾對身邊人說自己遊戲人間最大的底氣就是“爸爸還年輕,姑姑還年輕,我還有兩個哥哥,如果家裡出了什麼事,他們還能扛。”家人代替張嘉豪承擔了一部分世俗的社會性義務,讓他能夠沒有負擔地追求夢想。

父與子互相認可的前提也很微妙,張嘉豪說自己從初中起就被爸爸放養管理,因爲管不了,索性不管了。最開始,滑雪在張爸爸看來就是不務正業,不如麪包房的工作。但今年,父親的態度轉變了,因爲張嘉豪被特招到北體大成爲一名大學生了。張爸爸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兒子還真能玩兒進了大學?

“他不說,但我能感覺到他那會兒心裡挺高興的。”張嘉豪說。

不願遵從父親規劃的人生,玩得很瘋的張嘉豪卻從未落下爲自己規劃未來的腳步。他講了一個小故事:“我當時還在酒店上班的時候,特苦特累,最累的活一般都給我,但是我白天要去滑雪就睡不了多久。到了晚上值班特困的時候,我一想下了班能去滑雪、能練什麼動作,一下子就興奮了。其實我也可以去找雪場的工作,掙得可能比酒店還多點兒,但我害怕天天待在雪場,讓自己沒有那種興奮和衝動了。”

如此害怕失去衝動的張嘉豪也曾思考過是否要成爲一個全職滑雪運動員,他反覆確認了自己對滑雪的熱愛和衝動不會隨着日復一日的全天候訓練而被打消,才決定當一名專業滑雪運動員。

走向“體制”也是張嘉豪爲自己選擇的保障之一,他說自己那會兒爲了蹭專業場地天天拿自己在麪包房做的麪包送給教練,還能“交換”一些免費的指導。直到免費指導他的教練有一天問他要不要加入黑龍江省隊,當時張嘉豪第一反應是:不用再蹭場地,可以省掉雪票錢了。

張嘉豪一口答應下來,第二年他在全國比賽中拿了第二名,成爲了正式領工資、有編制的國家運動員。張嘉豪記得自己當時的固定工資是4000塊,再加上一些贊助,省吃儉用已經完全夠自己出國比賽的費用了。

從麪包房小工到業餘滑雪高手,再到職業滑雪運動員,直到轉項野雪衝擊米蘭冬奧和珠峰。看似瘋狂且隨心所欲的張嘉豪,每一步都是在他的反覆確認和思考下緩緩運行的。他似乎有點幸運,追逐夢想的旅程中,他的每一分思考和努力都有所回報,最終轉化爲支撐他繼續往下走的本錢。

近2個小時的對談中,張嘉豪提起過幾次自己最自豪的事:“如果哥們兒手上有兩張牌,哥們兒敢全推。”這兩張底牌也正是張嘉豪的底氣所在——支持他的家庭,以及瘋狂卻時刻清醒的頭腦。

張嘉豪說,爬山爬得高了再往下看自然會害怕,不如趁着不知道爬了多高繼續往上走!但是往上走的每一步,他都琢磨過、思考過、判斷過。

我們問他爲何對奧運和珠峰有這麼深的執念,張嘉豪說:“答案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