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誌精選》攻破兩大醫藥門檻 爲mRNA疫苗解謎 他們是誰?
2022唐獎生技醫藥獎得主卡塔林·卡里科(左)、彼得·庫利斯(右)。(圖/ 遠見提供)
有「東方諾貝爾獎」之稱的唐獎,今年將生技醫藥獎授予三名爲新冠肺炎疫苗貢獻關鍵技術的科學家。與共同獲獎者魏斯曼一同研發修飾mRNA技術的卡里科博士,以及開發脂質奈米顆粒遞送系統的庫利斯博士,接受《遠見雜誌》獨家專訪,解釋mRNA疫苗技術如何爲醫界帶來顛覆性變革。
2019年底爆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尚未落幕,疫苗開發也並未停下腳步。
其中,2022年,莫德納(Moderna)計劃產製30億劑疫苗,輝瑞∕BNT(Pfizer-BioNTech)疫苗估量更高達40億。而這兩支疫苗以前所未見的速度研發問世,也讓世人見識到信使核糖核酸(mRNA)的技術與威力。
儘管大筆投資、提前部署,與監管機構的滾動式審查,都是疫苗能光速達陣的原因,但若沒有無數科學家們經年累月的研究基礎,mRNA疫苗一開始就無法成真。
疫苗大抵以類似機制運作:讓免疫系統預先認識可能入侵的病原體,做好抵抗的準備,降低真正病原體致病的機率與嚴重性。
mRNA疫苗也是如此。但與傳統疫苗不同的是,mRNA疫苗並非注入弱化病原體,而是注入一份特殊蛋白質的「菜單」,讓人體自行產製出不具傷害性的蛋白,引發免疫反應,以獲取保護力。
說來簡單,做起來卻大不易。因爲mRNA是一種不穩定的分子,在人體內幾分鐘就會降解。就算抵達細胞,也會被細胞膜擋住,進不去生產蛋白質的「廚房」(細胞質)。更糟的是,外來mRNA會觸發先天性免疫反應,讓施打者產生嚴重副作用,可以稱是「具毒性」(toxic)。
也因此,過去mRNA根本跨不過「有效」與「不致害」這兩大基本醫藥門檻。也難怪,在1960年代初發現mRNA以來,想鑽研它的學者並不多。其中一名,是生於匈牙利的生化學家卡里科(Katalin Kariko)。
卡里科舉家遷美拚研究
爲了研究mRNA,卡里科攜家人移居美國。她曾只爲了持續研究工作並保住居留權而吃盡苦頭。長達30年,她的研究不受學界權威重視,申請資金屢屢遭拒,但她仍是mRNA的堅定信徒。
在今年與魏斯曼一同領取羅斯分子醫學獎時,卡里科曾說,「如果疫情沒有爆發,沒有人會知道我的存在。但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研究很重要。有一天,即使我不在了,會有人延續我的成果做些什麼。」
在《遠見》專訪中,卡里科再次強調:「科學是個團隊運動。」她自1998年起與賓大同事、免疫學家魏斯曼(Drew Weissman)合作,發現可以透過修飾mRNA中的核?,逃脫免疫監測。如今他們共同擁有這項技術的美國專利。
於是,毒性的問題解決了,但降解怎麼辦?2014年,魏斯曼找上加拿大生化學家庫利斯(Pieter Cullis),想知道他手上的一門技術能不能成爲突破關鍵。
2022唐獎生技醫藥獎得主卡塔林·卡里科。(圖/ 遠見提供)
卡塔林.卡里科
出生:1955年
現職:BioNTech資深副總、美國賓州大學醫學院神經外科兼任教授
學歷:匈牙利塞格德大學生物化學與生物學博士
榮譽:拉斯克臨牀醫學研究獎(2021)、《時代雜誌》2021年度英雄、耶魯大學榮譽博士等
庫利斯補上LNP關鍵拼圖
這套技術叫做脂質奈米顆粒(LNP)遞送系統,庫利斯團隊已經研究、改良了數十年之久。簡單來說,就是用奈米大小的脂質顆粒將藥物包住,遞送到目標器官進行治療。當時LNP已經成功保護mRNA進入人體、「打開」細胞膜完成遞送,但團隊並沒打算用它來做疫苗。
魏斯曼與卡里科認爲LNP可能是個機會。庫利斯轉述魏斯曼對他說的話,「讓我們看看這能不能用來做疫苗。」
結果,它可以,而且很有效。雙方也開始以LNP包裹修飾mRNA的方式,研發流感疫苗。卡里科、庫利斯解釋,許多人或許認爲新冠肺炎是mRNA疫苗的初試啼聲,但在此之前mRNA疫苗已經進行過小規模的人體實驗。這也是爲什麼當疫情爆發時,會有一個現成的技術平臺可以即刻轉做新冠疫苗研發。
庫利斯表示,「(疫苗)看起來好像研發很快,但背後的技術其實都是數十年的累積。」
這次mRNA疫苗在全球範圍大規模施打,產生了大量資料供全球科學家們研究。卡里科與庫利斯皆直言,這對未來調整疫苗、降低副作用,都有很大幫助。
卡里科承認,2020年時疫情告急,科學家們沒有餘裕慢慢透過實驗測定最理想的劑量,也還未能確定第二針相隔多久再打最好,而必須在有限的時間、有限的資料中,確保疫苗會有效。
兩人認爲,意在引發免疫反應的疫苗可能無論如何都多少具有副作用。但如今有了大量的現實施打數據,科學家們可以設定更精準的劑量,或是替換某些可能在部分族羣導致特定不良反應的成分,降低疫苗副作用。
打過疫情一役,讓mRNA相關研究紛紛加速,且絕不限於傳染病疫苗。「從癌症到心臟疾病、動脈粥狀硬化、阿茲海默症,各界學者都在研究如何使用這種藥物來治療這些疾病。」庫利斯指出,「這是醫藥界的興奮時刻。」
卡里科表示,mRNA研究目前有幾大趨勢。一個是爲還沒有疫苗的疾病研發出疫苗,例如HIV。另一個是研發多效型疫苗,這可能是泛冠狀病毒的通用疫苗,或是同時可對抗新冠肺炎及流感的疫苗。
另一種進路,是用mRNA平臺爲已有療法的疾病,製作更低價的疫苗療法。例如傳統免疫療法,需從病人體內取出細胞,在無菌環境純化、培養,再輸回病人體內,整個過程既昂貴又耗時。標靶mRNA技術可以加速流程,甚至不需要取得病人細胞,也可在實驗室合成所需的mRNA。
卡里科認爲,這項技術平臺的革命性意義在於讓許多藥品的研發更快、也更便宜。即使目前還很難說究竟可以將價格壓得多低,但能降低病患接受治療過程中的不適。「當病患只需要打完一針就可以回家,」她說,「這一定會是更方便的。」
庫利斯也指出,mRNA藥物具有高度個人化的潛力。這能加速個人化醫療的發展,也有機會顛覆現有醫學體系。近來,血液分析、甚至是基因分析變得更加可負擔,更精確的診斷不僅能支持個人化療法,也能研判病人罹病風險,從被動治療邁向主動預防。
「目前的醫療體系是反應性的。我們在你生病後給予治療,而不是一開始就預防你生病。」庫利斯描述,「我認爲預防性醫學會是醫界的未來。」
2022唐獎生技醫藥獎得主彼得·庫利斯。(圖/ 遠見提供)
彼得 · 庫利斯
出生:1946年
現職:Nanovation Therapeutics共同創辦人兼董事長、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生物化學和分子生物學教授 學歷: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學博士
榮譽:加拿大官佐勳章(2022)、加拿大蓋爾德納國際獎(2022)等 著作:《個人化醫療革命》(暫譯,The Personalized Medicine Revolution)
生技投資熱退燒,政府介入好時機
但庫利斯也提醒,想看見mRNA與LNP的平臺技術在各領域開花結果,仍有不少基礎研究得做。例如想把藥物精準地送入腦中,目前唯一的途徑是直接進行腦部注射,但病患大概不會很喜歡。
身爲十多間生技公司的共同創辦人,庫利斯承認,生技產業的投資熱度有點退燒,加上通膨、升息、戰爭等各種不利因素影響,今年籌資難度比去年提高不少。
不過,這也是政府介入的時機。庫利斯建議,政府可透過重點式資金扶植、鼓勵學者與產業合作或自己成立公司等方式,推動生技界的科學成果獲得商業化應用。
他解釋,研發藥物需要大筆資金,不一定易於從學術渠道取得。再加上讓藥品上市需要規模生產、申請各國認證等多元專業技能,企業會比學界更適合做這些事。經驗豐富的庫利斯也成立了「adMare」與「研究商業化卓越中心」(CECR)兩個非營利組織,協助學界將研究成果商業化,發展成對人類有益的產品。
庫利斯觀察,有着高水準的科學與製藥能力的臺灣,相當有機會採納mRNA及LNP平臺自行研發疫苗與藥物。考量臺灣整體的科技實力,「我推測臺灣很快就會成爲業界的一大競爭者。」
兩年前,世界大多數人不知道LNP是什麼,也對mRNA沒有太大想像。卡里科的女兒蘇珊,是兩屆奧運金牌划船選手。她描述,在學校時,沒有人會介紹她是「mRNA科學家」。「大家都說,『你知道她女兒是奧運冠軍嗎?』大家記得我是奧運冠軍的媽,沒人談起mRNA。」卡里科說。
這可能並不好笑。因爲大衆多不認識科學家,對他們的信任也在減少。「如果你請路人說出一個科學家的名字,他們可能會回答愛因斯坦。」卡里科說,「我想說,『可以說一個還活着的嗎?』」
人們知道許多運動員、演員的名字,「但他們和你的生活沒什麼關係。」卡里科說,「當你每天吃下一顆藥時,卻不會自問,『這顆藥救了我的命,不知道是哪些人做出來的?』」
兩人成名後,將負起公共溝通責任
兩位科學家都認爲,即使公開演說、媒體採訪,壓縮了實驗室時間,但讓大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是相當重要的。這有助於打擊假訊息,並啓發更多年輕科學家。
「我們可能認爲分子生物學太複雜了,大衆不會理解。」卡里科說,「但他們可以的。他們理解了PCR、理解了mRNA,我們只要簡化語言、找到好的比喻,大衆是能學習的。」
科學家們歷經新冠疫情的考驗,正在從經驗中學習如何更快、更安全地研發出更有效的藥物。社會大衆也可以負起守護公共衛生的部分責任。或許就從多記住一名在世科學家的名字開始。
本文作者:傅莞淇
(本文摘自《遠見雜誌10月號436期》)
《遠見雜誌10月號4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