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學苑》斯人已去湖光山色誰共賞-緬懷朱高正(諶衛軍)

2018年10月朱高正參加杭州陽明心學學術研討會及西湖文化之旅。(圖/作者諶衛軍提供)

作者按:據中國網報導,民進黨創黨元老,長期支持和推動兩岸統一,曾號稱是「臺灣第一民主戰艦」的前立委朱高正先生,10月22日晚間7點多因大腸癌病逝,享壽67歲。他爲中國的民主進步事業和和平統一事業做出了不朽的功績,晚年又爲中華文化守正創新做出了傑出的貢獻,從他身上透射出一種閃光的人文精神:求放心致良知利天下,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

2018年10月我參加平和陽明心學論壇,有幸結識了朱高正先生,多次向先生請教學問,受益匪淺。正好我在策劃組織杭州陽明心學學術研討會,於是邀請他與大陸著名學者丁爲祥教授對話陽明心學與朱子學。他爽快地答應了。2018年12月15日-16日研討會在杭州靈峰山莊舉行。他們的對話由我主持,採取古代書院會講方式,即起講、分述、論辯、會通。朱高正先生與丁爲祥教授坐而論道,侃侃而談,娓娓道來,蔚爲大觀。實爲海峽兩岸學者交流的一段佳話,陽明心學與朱子學的一樁公案。

2018年10月朱高正參加杭州陽明心學學術研討會及西湖文化之旅。(圖/作者諶衛軍提供)

會後我組織了西湖文化之旅,陪同朱高正先生遊覽西湖北山街,一路經過蔣經國舊居、抱朴道院、連橫紀念館、文瀾書院、西泠印社,當天日月同輝,光照萬物。無比殊勝!後來我還網購了他的許多著作:《周易六十四卦通解》、《四書精華階梯》、《近思錄通解》、《傳習錄通解》、《中華文化與中國未來》,與他相約請他講學。沒想到走得這麼突然,來不及打個招呼,問個平安。唯有賦詩一首依依惜別:

驚聞朱高正先生仙逝,回憶杭州相聚時光,

想念似斷了線的風箏,搖搖墜墜不知何處,

拽在手裡的不是線團,是遙不可及的信約,

您走了,就這樣走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時間凝固了凍僵了,也許是春天也不遠了。

並輓聯一副以送行:

斯人已去,湖光山色誰共賞?

寒冬即來,風霜雪雨誰易理?

附:2018杭州陽明心學學術研討會綜述(朱高正與丁爲祥對話部分及西湖文化之旅)

接下來是朱高正教授與丁爲祥教授的心學之爭:朱子學與陽明學,由諶衛軍老師主持。

他說在平和首屆海峽兩岸陽明心學峰會上,朱高正教授說:沒有朱子學作基礎,何來陽明學?王陽明一生崇拜的人就是朱子。陽明學就是在朱子學肥沃土壤中長成參天大樹的。說完便去趕飛機了。丁爲祥教授說:朱高正的觀點對了一半,他起了一個頭,他留下來我可以跟他爭論一個晚上。陽明學是從朱子學成長起來的,對的,但是逆向成長出來的。後來與丁爲祥教授、朱高正教授多次溝通,丁教授非常欽佩朱教授的爲人,但對朱子也有心學不敢苟同。他非常期待與朱教授來一場華山論劍,朱教授正好在上海講學,很爽快地答應了。

本次對話採取古代書院會講方式,起講、分述、論辯、會通。先由朱高正教授介紹朱子學研究,丁爲祥教授介紹陽明學研究,他們如數家珍,朱高正教授在臺灣大學法學院畢業後,去德國波恩大學深造,學的是康德的法哲學。但是,他始終沒有忘記把西學與中學放在同一個座標繫上來研究。所以他的學術研究呈現出與衆不同的中西融貫與中西比較的特點。

在朱子學的研究方面這一點尤其突出。他研究朱子,康德及其同時代的西方哲學家始終是他對照與比較的物件。正因爲有了參照系,所以他對朱子的理解和闡釋往往出人意料,高人一籌。也正因爲有了這樣的研究,朱子思想的歷史地位與當今價值才更有說服力,其超越性的價值纔得到了更好的呈現。

丁爲祥教授的學術探討起始於對王陽明哲學的鑽研,其入手則既不是爲了理論的闡發也不是爲了豐富自己的知識,而是力圖從做人的角度理解陽明心學,由此形成以做人精神理解其爲學規模的獨特進路。讀博士期間,又上溯墨家「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兼愛情懷,下攝熊十力體用不二哲學之雙向拓展,並由此確立中國文化的主體性立場;而其博士論文則「以人事反推天命」的方式詮解張載「虛氣相即」的哲學體系。由此之後,又從「學術性格與思想譜系」之相互印證對朱子哲學進行發生學考察;接着,再從發生與詮釋之相互轉化的視角對中國人的產生、文化的生成與儒家的形成進行追根溯源性探討。

兩位可謂棋逢對手,老虎對獅子,一位來勢洶洶,一位娓娓道來。朱高正教授說,第一,向來講陽明學的,都把王陽明和朱子對立起來,以爲陽明學是對朱子學的反動。陽明學實際上是朱子學的餘脈。陽明學離不開朱子學,朱子學是陽明學的根和本。是從朱子學這棵大樹上發出的一支新芽。所以,要讀懂陽明學,一定要先讀懂朱子學。如果不懂朱子學,一上手就入王家門,恐怕十有八九要走偏、走歪。第二,陽明學與朱子學之間也有原則區別與不可調和的理論分歧。講到這種分歧的時候,陽明學的釋氏基因是無論如何不能粉飾也無法粉飾的。第三,在當今陽明學被捧上了天的時候,也要看到王陽明在治學和構建理論體系時的狡黠和漏洞。如引用錯誤,善於僞造等。甚至顧炎武既憤慨當時學風,以爲明亡實由於此,推原禍始,自然責備到陽明。第四,事實上,西方所瞭解的儒家思想,就是經過朱子詮釋之後了的儒家思想。未來中國成爲世界第一大經濟體,最有資格代表東亞文明圈與西方展開對話的,非朱子學莫屬。至於陽明學,我們只能把他看成是朱子學某方面的傑出流派,不能把陽明學看作是朱子學的對立面。

丁爲祥教授說,我們做陽明學,也要深入陽明本人,從其人格方面尋根溯源。他從王陽明的生平談起,陽明11歲入塾即確立人生第一等事爲讀書學聖賢之志,初以朱子格物之學爲方法,但幾次行而不通,使他經歷學辭章、入佛說老、習騎射三次「退而求其次」的求聖道路,最終大悟。由此,丁老師把陽明的人生階段做了三點劃分:11-34歲追求個體志向時期,34-49歲理想的道德性時期,49歲之後致良知的自我實現精神。其中的陽明之志,是貫穿其生命根基的志向,必須用強大的精神力量加以踐行,方能在死時嘆一句:「此心光明,夫復何言!」

2018年10月朱高正參加杭州陽明心學學術研討會及西湖文化之旅。(圖/作者諶衛軍提供)

丁爲祥老師還指出,陽明談講學有二,一爲口耳之學,終致身心相離,求榮耀顯達的爲人之學。二爲身心之學,即「行着習察,實有諸己」的學問,是內外一致的學問,也是知行合一的學問。這樣的學問,是能達到「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般自然而然地、內外身心世界當下顯現的道德境界。這是致良知的內在根據,也是陽明正官場、正人心的入手之處。以此爲根據的三點劃分,將陽明的人生以線的方式串聯起來,此謂「一線」。

最後,現代社會學習陽明的學問和精神是非常有必要的,這集中體現在兩點:一是找回自身,實現理想的個體性,將道德性根本落實到個體的心靈。二是理想的道德性,這涵蓋着自我實現,這種自我實現,是爲己之學意義上的自我實現,具有仁以爲己任的道德意義。唯有如此,道德理想才能是我們人生之路上的壓艙石、指南針。

最後會通環節,諶衛軍老師說,朱熹是宋代大儒,王陽明是明代大儒。他們所處的時代不同,要解決的問題也不同,我們要執兩用中,與時俱進。朱高正教授說,陽明學是儒學、理學發展中的又一個里程碑,他對中國思想史、哲學史乃至中國人心理歷程的影響是巨大的,今天陽明學之熱,恐怕不是無來由的。唯其如此,我以爲我們今天真是需要認真地讀一讀王陽明的《傳習錄》和朱熹的《近思錄》,以免盲目跟風,以免走岔了道。

丁爲祥教授說,自己是現實感較強的人,對陽明學研究始終關心其現實價值。他提醒,當今陽明學大熱,有兩個現象值得注意:一是把陽明神化,二是把陽明泛化。「大家千萬不要神化陽明,而要給他的人生和思想,留下人間煙火氣。沒了人間煙火,那就不是學習對象,而是膜拜的神。」

陽明學最重要的特點:一是個體性,二是道德性,三是自我實現性。個體性有助於個體擔當,道德性是中國人精神家園,自我實現性則每一代年輕人都要樹立並追求自己理想。其實,陽明並未遠離我們,我們只要展開追求,即使不會背相關理論和句子,也是在踐行他的精神。一如陽明對朱子帶有「公共」性的天理既可以沿着普遍性的路徑拓展爲「古今人人真面目」,同時又可以將其發揮爲「我」之「隨時知是知非」的「是非標準」一樣。因而,無論是個體的人生追求還是民族精神的整體崛起,陽明精神的這種個體性、道德性與自我實現性之三「點」一「線」式的統一,都將成爲我們民族的歷史經驗與寶貴的精神遺產。

諶衛軍老師說,兩位都是我非常景仰的學者,今天的心學之爭兩位非常大氣,其實是陽明心會,他作了一首詩:予有西湖夢天真,西湖亦夢予誠心。怘怘陽明人傳習,念念良知每近思。錢穆先生說宋明理學關於本體論與修養論,其全體一致的見解是「萬物一體」與「變化氣質」,兩位學者握手言和談笑風生。

12月17日,諶衛軍老師組織了西湖文化之旅,與陽明學院(籌)工作人員及志願者朱愛萍、周天一、洪秀平、洪洪川陪同朱高正教授參觀了北山路的蔣經國舊居、連橫紀念館、抱朴道院、新新飯店,孤山的西泠印社、文瀾書院,並拜會了文瀾書院理事長任平先生,進行了親切交談。當天日月同輝,無比殊勝。

(本文授權中時新聞網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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