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山的美(大地風華)

蒲光樹

來重慶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縣之前,我曾想,秀山秀山,一定有山,只不過秀山的山可能更“秀”一點,也更好看一些,縣城估計就建在大山裡,山夾着城,城依着山,地無三尺平,出門就得爬山。等到走出秀山火車站,天下着雨,透過雨霧,我很認真地看了看,眼前並沒有山。我坐的汽車穿行在雨霧之中,閃爍的路燈一盞一盞順次延伸,把一條條大街拉得很長很長,一路看過去,我依然沒有看到一座山。

秀山的山在哪裡?看我一臉疑惑,當地的朋友笑着說,外地人初來乍到,都會感到疑惑,都要問秀山的山到底在哪裡。秀山其實是有山的,但秀山縣城不在山裡面,而是建在一片開闊的平原上,和成都差不多,秀山人因此有些驕傲地自稱秀山爲“小成都”。

原來如此!

當晚,我在秀山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拂曉,幾聲布穀鳥的鳴叫把我喚醒。側耳細聽,這叫聲就落在我的窗邊。我拉開窗簾,布穀鳥撲棱棱飛走了。我推開窗戶,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甜絲絲的。窗外一片蓊鬱的樹,我一時叫不出名字來。這些樹連着街道兩旁的行道樹,一路延展開去,給我滿眼的綠意。我睡意全無,在窗邊站着,向布穀鳥飛去的方向張望,終於看到了遠處綿延的山。

秀山確實有山。這裡的山,很早以前就長成了,歷史上稱之爲“巴山”,也派生出“巴山楚水”這樣的詞語。清代詩人章愷用“蜀道有時盡,春風幾度分。吹來黔地雨,捲入楚天雲”,形象地描繪了秀山“腳踏”三省的地理特性與美麗風光。在秀山的山裡邊,有一座叫“高秀山”的山峰,長得眉清目秀,十分討人喜歡。於是乎,人們就用這座山的名字來爲秀山縣命名。

上天造物,鍾愛秀山,把丘陵、山峰、河流安排得妥妥帖帖,特別是把一個大平原給了秀山,讓我這個從成都來的人,都十分眼饞。秀山縣城外,東北—西南走向的平陽蓋、川河蓋與西北—東南走向的太陽山,把秀山的綠色原野圍了起來,像是圍成了一個搖籃,又像是在大地上豎起了一軸一軸的青綠山水屏風。秀山縣城就在這個搖籃裡、屏風裡,美美地躺着。

黔地的雨,楚天的雲,應時而來,秀山於是有了優美的生態環境,這是造物者的刻意安排。我去了平陽蓋,去了太陽山,還繞了四十五道拐,爬上了海拔一千多米的川河蓋。那些旖旎的風光、秀美的生態,讓我無比陶醉。越是走近,我越是感覺這裡的每一座山都那樣好看。這裡的山彷彿善解人意,既連綿起伏,又遙遙相望,空出一個一個平原、壩子、臺地,供人們耕種。羣山之中,一處處院落,一戶戶人家,寧靜、平和、美好,那裡有人間平凡的日子與溫暖的煙火。山是人的依靠,人依賴山生存。秀山老百姓格外愛惜山裡的一草一木,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我們所到之處,處處一片蔥翠,處處都是一幅生機勃勃的山水畫。

山有多美,水就有多美。

沿着邊城洪安古鎮的清水江一路走去,我敢說,清水江註定就是爲拉拉渡而生的。那一江清水,就如相思一樣悠長,打江邊走過的男男女女,都想去江水之上體驗一把拉拉渡,都夢想着從江水裡拉出一串串的故事。我也特別想去拉一拉,可尋夢的人們在渡口排着長長的隊伍,我只好作罷,乾脆把這份期待留給下一次相遇吧。

到梅江河去。梅江河穿秀山縣城而過,碧綠的河水帶給秀山萬般的靈秀與嫵媚。我在梅江河邊小坐,執一盞清茶,看流水緩緩地歌唱着從我眼前流過。岸邊繁茂的豆綠、草綠、橄欖綠都被溶解到了一河碧水裡,然後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這時,我最希望的是時光能停下來,我也停下來,水也停下來,江上飄的雲也停下來,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停下來,就在這梅江河邊,安安靜靜的,給我一個從容品味的機會。秀山的山水實在是太養眼了,幾乎治癒了我的眼疾。諸如豆綠、蔥綠、蘋果綠、草地綠、菩提綠之類,我彷彿都能夠辨認了,我那久病的眼睛,好像又恢復對色彩的敏感了——來到秀山,真是不虛此行。

而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溶溪河。

據說,溶溪河與巴山同時出生,相伴成長。山與山夾岸相對,溶溪河穿行其間。花朵上的露珠、綠草間的雨滴、茂密森林呼出的熱氣、岩石罅隙裡的汩汩細流,都流進了溶溪河。河水一路歡呼,一路跳躍,哺育着岸邊的萬千生靈。千百年來,人們擇水而居,在河邊耕種,河上捕魚,搭屋安家,繁衍生息。人與河流共生共舞,演繹出許多美麗的故事。

沿着溶溪河上山,我們來到武陵錳業渣場。重慶秀山、湖南花垣、貴州鬆桃並稱中國的“錳三角”。錳是秀山的重要礦藏,被廣泛應用於鋼鐵、化工等領域。爲了摘掉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上世紀80年代,秀山開始開採錳礦資源,人們把堅硬的鐵鍬伸進了巴山深處。錳每年爲秀山創造近八十億元的工業總產值和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稅收貢獻率。然而,錳礦的無序開採,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這裡的植被被損毀,水土流失加劇,生物多樣性顯著降低。

守住綠水青山,纔有金山銀山。後來,秀山人醒悟過來了,淘汰了錳礦開採企業和電解錳生產企業,永久性封閉兩百多個錳礦井洞。他們按照“源頭截、兩側控、表面蓋”的思路治理錳渣污染,栽樹種草,修復生態。於是我們看到,腳下這處佔地十五點六萬平方米的武陵錳業渣場,經過治理之後,曾經裸露的山坡岩石已經變得綠意盎然。

從武陵錳業渣場下來,我特意在溶溪河畔停留,想再看一看那潺潺流過的河水。溶溪河水很潔、很淨,清澈見底,岸邊的水草隨水流輕輕擺動,彷彿在撥動一根根琴絃、在演奏動人的樂章。我知道,這是秀山人治理生態的結果。我不知道溶溪河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它要到哪裡去,我只覺得,能和溶溪河有這麼一次相逢,就已經很好。

綠色發展,生態優先。秀山的山變得更秀了,水變得更清了,秀山老百姓的幸福生活,正如黃楊扁擔上飄揚的民歌一樣甜美。

秀山縣不大,但是老街古樸,新城時尚。穿街過巷,我彷彿漫步在成都,彷彿“走到玉林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小成都”的秀山真有大成都的韻味啊!更讓人稱奇的是,偏遠的秀山竟和成都一樣人口淨流入。秀山本地人紛紛回鄉創業,外地人爭先來秀山讀書、就業。秀山不再俯首看地下埋了什麼,而是把目光放得更長更遠,去尋找屬於自己的“舞臺”。

秀山秀水秀生態,這裡是秀山。

《 人民日報 》( 2024年09月07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