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目中的晉祠(雜記)
蔣 殊
“忽然間我們才驚異地抓住車窗,望着那一角正殿的側影,愛不忍釋。”第一次在一本書中讀到這句話時,怦然心動,“那樣魁偉的殿頂,雄大的斗栱,深遠的出檐,到汽車過了對面山坡時,尚巍巍在望,非常醒目。”
婀娜側影,是位於山西太原的晉祠。那是1934年,樑思成與林徽因受朋友費正清夫婦邀請,前往山西汾陽消夏,途中與晉祠不期而遇。
一次遇見,念念不忘。於是在汾陽停留月餘之後,二人在“心力俱疲,還帶着種種行李什物,諸多不便”的狀況下,還是毅然決定專程去一趟晉祠,“因那一角殿宇常在心目中,無論如何不肯失之交臂”。
結果當然沒讓二人失望。走進晉祠後他們發現,“晉祠佈置又像廟觀的院落,又像華麗的宮苑,全部兼有開敞堂皇的局面和曲折深邃的雅趣,大殿樓閣在古樹婆娑池流映帶之間,實像個放大的私家園亭”。
讀到文章那一年,我十七歲,剛剛從鄉村來到省城太原。彼時對太原的認識,只是火車站很漂亮,迎澤大街很寬闊,西山煤炭滾滾,太鋼鋼花飛揚。
樑思成、林徽因夫婦的文字,讓我看到不一樣的太原。他們與晉祠的初遇之美,吸引着我走進晉祠,去目睹集宏大、神秘、威嚴、典雅、華麗、幽靜於一身的晉祠。
晉祠初名唐叔虞祠,爲紀念西周時期晉國始祖唐叔虞而建,是中國現存最早的皇家祭祀園林。關於晉祠最早的記載出自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沼西際山枕水,有唐叔虞祠,水側有涼堂,結飛樑於水上。”歷史上,多個朝代都曾對晉祠進行過擴建、修繕和重修。
晉祠內國寶薈萃,最著名的是“三寶”“三絕”“三匾”。“三寶”爲聖母殿、魚沼飛樑、獻殿;“三絕”爲周柏、難老泉、宋代彩塑像;“三匾”爲“水鏡臺”匾、“對越”匾、“難老”匾。在樑思成、林徽因眼裡,聖母殿“尚屬初見”;唐槐周柏“枝幹奇偉,虯曲橫臥,煞是可觀”;魚沼飛樑“是我們現在所知的唯一的孤例”……
建築藝術層面之外,晉祠的後面還藏着故事。一座氣勢恢宏的園林,竟源自兩個孩童的嬉戲。《呂氏春秋》記載:周成王即周武王姬發的兒子姬誦,幼年繼位的他與弟弟姬虞關係親密。一天兩人嬉戲時,他從地上拾起一片桐樹葉並剪成“玉圭”狀,笑着對弟弟說:“我把唐地封給你。”
後來,姬虞帶着工匠、樂師等龐大隊伍來到三晉大地,成爲唐國君王。因排行第三,被稱爲唐叔虞。叔虞死後,兒子姬燮將唐改爲晉,追封父親爲晉王,並在晉陽西南不遠的懸甕山下、晉水之畔,爲父親修建了一座祠宇,便是今天的晉祠。而晉陽,即今天的太原。
記得初次來到飽經滄桑的晉祠時,我感慨萬千。當年叔虞來到晉地,興農田、修水利、重農業、親民生,開啓了這片土地的繁盛。兩千多年時間裡,一代又一代晉地人民接力對晉祠進行修建、重建、擴建,讓建築挺立,讓藝術綻放,讓歷史流傳。
晉祠,成爲我瞭解太原的一本大字典。
多年後,我接手了一本呈現山西曆史文化的刊物。第一年,就因一篇文章涉及到《晉祠之銘並序》碑刻,走進晉祠。
對於《晉祠之銘並序》碑刻,樑思成、林徽因當年只有一句簡單的記錄:“唐貞觀碑原石及後代另摹刻的一碑均存,且有碑亭妥爲保護。”
當我們走近碑石,唐風的華彩氣息撲面而來。那是公元646年,正月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唐太宗李世民回到闊別多年的太原,舊地重遊,在晉祠觸景生情,親筆書寫下這篇《晉祠之銘並序》。從文學角度看,《晉祠之銘並序》是盛行於初唐的文辭華麗、氣勢磅礴的駢體文。《晉祠之銘並序》碑集史學、文學、政治、書法等價值於一體,是我國文化寶庫中不可多得的珍品。今天,在書法界乃至文化界,《晉祠之銘並序》碑廣爲人知。
今年春天,一位南方朋友慕名來太原。到達後的第一個晚上,她便先行遊覽了酒店附近的汾河公園,並大讚汾河水之柔之美。
我只回覆了她一句:明天,帶你去晉祠。
果真,站在晉祠水母樓一側的臺駘廟前,她讚歎不已。她這才知道,遠古時期的太原是一片汪洋。關鍵時刻,治水官臺駘挺身而出,通過“打開靈石口,空出晉陽湖”,永久留下“臺駘治汾”的美名,並開創了一座日後叫作“太原”的城市。
離開臺駘廟,走過豫讓橋,這位南方朋友強烈要求再看看汾河水。
臺駘治理過的汾河水,流傳於歷史故事裡的汾河水,早已遠去。從1998年至2021年,太原歷經二十三年,完成了四十三公里長的城區全部汾河段治理,並建成了汾河公園。如今,汾河公園成爲一座4A級景區,成爲太原人的網紅打卡地。
那天晚上,我領着朋友沿汾河公園自南而北,一路走向一個特別的景點——雁丘園。她說,早聽說“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句詩詞來自一對殉情的大雁,卻不知是詩人元好問在太原汾河畔的遇見。詩人有感而發寫下《摸魚兒·雁丘詞》,其中的名句流傳千古。元好問在太原遇到大雁,也曾數次遊歷晉祠。今日雁丘園,正是依託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所進行的創意設計。
古老的晉祠歷經滄桑走到今天,“那一角殿宇”依然在太原人的心目中。晉祠,讓與它相遇的人念念不忘,讓與它朝夕相處的太原人成了癡情兒女。
《 人民日報 》( 2024年07月01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