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直勇敢有閱讀量,我怕挨什麼罵?

2015年有一部我很喜歡的片子,叫做《婦女參政論者》,講的是1912年的倫敦,婦女們爲了選舉投票權作出的一系列被社會認爲是越軌的、瘋狂的、喪失理智的舉動。當然,還有她們的犧牲、痛苦、躊躇和迷茫。我特別喜歡裡面的女主角,凱瑞·穆里根,在另一部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裡,她頭戴漂亮的髮飾,眼睛如同珍珠般明亮,她就像是《面紗》裡的女主人公凱蒂,擁有美麗的皮囊,卻懦弱膽小,畏縮在社會爲女性打造出來的漂亮假象中,由男人主導,由男人書寫,由男人大筆一揮,或拯救她,或拋棄她。我無意將這兩部電影作出任何比較,因爲無論是她在《婦女參政論者》飾演的洗衣工莫德,還是《了不起的蓋茨比》裡上流社會的黛西,都處於一樣的境地:總是忍氣吞聲,總是決定面帶微笑地接受男性帶來的傷害,總是選擇遠離矛盾,總是拒絕與當前的生活割席,即使它錯誤又破敗不堪。

這兩部看起來毫無關聯的片子,卻恰恰說明,女性的困境不是個人的困境,女性的問題,也不是個人的問題。

也是在《婦女參政論者》上映的那年,“女性主義”的浪潮尚未在同齡人間大規模地蔓延,我也只是偶然間在學校圖書館裡借到了一本《女性?主義》,作者李小江。其中講到“Feminism”在中文語境下的翻譯多爲“女性主義”而非“女權主義”。這種溫和的說法在很多年裡都影響着我對女性主義問題的認識,不談“權”,代表遮蔽掉前半部分略顯鋒芒的內容,只談後半部分更具有意識形態色彩的“主義”,似乎有種將思想變革凌駕於實踐之上的意味。很湊巧的是,《婦女參政論者》中涉及的“Suffragette”(婦女參政者)的說法,也被許多人拒絕,包括電影最開始的女主角莫德,因爲她認爲,激進地要求權利,只會讓社會越發混亂,讓男性更討厭女性,讓女性的生活狀況更加困難。直到她發現,不反抗的後果,比反抗更令人痛苦和絕望。

如今,9年過去,女性主義類書籍成爲書店裡暢銷書書架上最炙手可熱的商品,上野千鶴子、李銀河、戴錦華等女性主義學者竟慢慢成爲衆人口中熱議的對象,一年裡,能看到好幾部打着“女性主義”標籤的電影、電視劇上線,接着便是熱搜、爭議與爭吵。當然,還有脫口秀和楊笠,以及各類女性主義博主與她們永遠無法安靜下來的評論區、私信留言。

從女權主義到女性主義,從婦女參政者到女性支持者,從用裝在嬰兒車裡的石頭砸碎商鋪的玻璃櫥窗吶喊出女性要求投票權,到如今談女性主義必須先說“我不是女拳”“我們只是希望女性和男性坐到同一張桌子上品嚐'好東西'”。不管是《婦女參政論者》《時時刻刻》,還是《芭比》《墜落的審判》《好東西》,不管是歷史敘事、現實敘事,還是架空敘事,女性永遠處於“被動”的位置,在男性主導的國會裡“被拷問”,在男性主導的資本主義市場中“被製造和被觀看”,在男性主導的法庭上“被質詢”,在男性主導的家庭中“被要求”。

這些電影中的每一處精心設計的畫面、每一句細細打磨過的臺詞,都確切地說明着,女性的“第二性”狀態無需再用《聖經》裡對亞當夏娃或是月經污穢等說辭作出引經據典式的闡發,也不用再以榮格命名的“伊萊克特拉情節”指明女性對男性的陰莖妒忌,對自身性別的低等化認識,便足以展示出她、她們、我們的困境:社會、家庭,乃至於是自我,都在對女性的獨立意識加以圍剿,使其懦弱膽小,寧願畏縮進現實的溝壑,也很難逃離母職、婚姻、商品、客體等問題帶來的困局。

We need A country

正直勇敢有閱讀量✶

不怕,但傷害從未消失✶

@TuTouSuo ™️

《好東西》很好,好得超乎大部分人的預期。導演兼編劇邵藝輝用一種非常生活化、細膩化的方式處理好了大部分尖銳的話題。就像電影裡王鐵梅的那句“不要總是重複女性的悲慘敘事”一樣,離婚的單親媽媽沒有什麼不一樣,她依舊正直勇敢有閱讀量,她一點不可憐,一點不悲慘。而她離婚的原因也並不像此前《出走的決心》似的充滿痛苦、抑鬱的悲情底色,相反,邵藝輝通過將“前夫”塑造成“家庭主夫”的身份,就像是《墜落的審判》中男性與女性的角色錯位一般,說出了父權社會體系裡,男性同樣無法“相對自由”的本質。這也是這部片子足夠溫和的處理方式,非常巧妙地平衡了男性與女性在既有的社會體系中同樣無法迴避的問題:社會性別氣質與性別期待。

但如果單憑這樣的認識推演出“男性與女性同樣困頓”“女性無需放大焦慮和不平等”“女性必須要團結男性一同抗爭”,那便容易陷入相對主義的陷阱中去,忽視掉女性天然不具有與男性處於同一地位,擁有同一社會權利的先決條件 。如同類比“螞蟻與熊貓都是動物”,從而得出“它們必須相互團結”“共同抗爭”的結果,顯然是不可理喻的。因爲“向下的團結”和“向上的團結”本質上還是“向下的統治”與“向上的服從”,說到底女性依舊沒有跳脫出被俯視與被引導的“他者”位置。雖然馬 克思主義女性主義派別一再強調解放全人類就是解放女性,但其遭到的批評也同樣證明,缺乏對性別處境的具體瞭解,是難以真正解放女性的思想與行動的。

即使影片中的“前夫”“小馬”都說看過鐵梅的報道,但事實是他們從未真正理解鐵梅,只是一味地利用這些所謂“女性主義”的主張與訴求,保持着自我絕對的獨立性與完整度,試圖“向下兼容”鐵梅的“自由意志”。拿着上野千鶴子的《厭女》,滿口都是“結構性壓力”,本質與手捧着一束鮮花或一盒巧克力的男人沒有任何區別,上野千鶴子竟也都被他們擺弄爲了“哄女孩”的把戲,是漂亮玩偶手上捧着的假模假樣的塑料書。

男性中心主義不會因爲一個的男人的成功、失敗、落魄、壓力大、痛苦、離婚、失戀而消失,就像女性的“他者化”“客體化”“第二性”也不會因爲她的強大、獨立、成功、自由而退場一樣。父權制與男性力量根本上來說是一種集體幻覺與集體暴力,它從不是“個人的矛盾”而是“社會的問題”。就像弗洛伊德在談到自我形成的五個階段時,永遠無法迴避男孩對陰莖的迷戀與“閹割焦慮”,女孩對自我陰莖的缺失與“陰莖忌妒”。

解剖學上的生理特徵已經被社會徹底地結構進一場“性別神話”中。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在《男性統治》中談到,生物學意義上的身體性能偶然構成了男性與女性的勞動分工關係,又立刻爲社會結構所吸收,反過來論證男性與女性解剖學意義上的生理天然決定了男性優等於女性並統治女性的現實。這一想法在恩格斯《家庭、私有制與國家起源》中同樣有所談及,他認爲女性的生理週期、哺育後代的能力使其在農業社會中更多承擔其家庭勞作的任務,並被私有制關係捕獲,成爲商品對象。

布爾迪厄在書中通過論證男性生殖器對女性腹部的液體注入,使其“膨脹”“隆起”的象徵,與在分娩、割禮時食用的餡餅的“鼓起”,以及自然界中的授精過程代表的鼓脹活力具有相同意義,由此揭示出男性從自然生理機能與社會已然形成的性別地位中獲得的先天的優勢,使女性也在無意識的狀態中接受了自己的次等地位。這類對男性生理優勢的崇拜構建瞭如今不平等的性別分工方式,又在無數代人的實踐、應用中得以加強、鞏固,甚至成爲社會無意識的、隱形的制度體系。在女性主義運動興起前,幾乎沒有人在公共空間中對其加以反抗,所有人都在默認它的合法性。

這不是幾百年的根深蒂固,而是在幾千年前的《荷馬史詩》《神譜》,還有索福克勒斯、埃斯庫羅斯等人的《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俄狄浦斯王》裡早就已經確定的事實:宇宙混沌無一物,但大地母神該亞永遠臣服在天空之神烏拉諾斯的身下,她痛苦於烏拉諾斯的粗魯,卻只能求助自己生下的十二泰坦神,其中時間之神克洛諾斯砍下父親的陰莖,成爲新的神王。而那被砍下的陰莖落入海洋,竟成爲美神阿芙洛狄忒。

女性被男性控制、爲男性所拯救,甚至她自己就誕生於男性的身體。本來應由女性完全掌握的生育權,在希臘神話中也成爲男性的依附品,是男性垂憐後的產物。

這就是所謂的“女性爲什麼不去團結理解她們的男性”,這就是“我們明明可以幫助你們,是你們激烈地把我們推開”的說辭之所以虛假、膚淺,甚至“惡劣”(因爲這類說辭有意或無意地遮蔽了女性與男性天然的不平等地位,又將問題以指責的方式拋了回來)的原因。

《好東西》把這件事溫和且不冒犯地講出來,但爲了防止真有人用這套不冒犯的說辭反過來冒犯地指鹿爲馬,我們有必要將它直接了當地說清楚:

“前夫”“小馬”理解不了鐵梅,鐵梅也不會要求“前夫”“小馬”與自己站在一起,“前夫”“小馬”的困局,也絕不是鐵梅的責任。因爲鐵梅是獨立的,她是自由的,她擁有真正看過她報道的小孩,擁有能夠真正在深夜醒過來,偷偷看她又假裝睡着的小葉。

“都上桌吃飯”,是溫和的說法。

“讓女性上桌吃飯”,纔是真正的意思。

鐵梅在寫下單親媽媽的故事後遇到了大量惡評,她說,“我正直勇敢有閱讀量,我有什麼好可憐的”。是啊,她只是講述了一位女性真實的生活,講述了一位和大部分社會期待相悖的女性“正直勇敢有力量”的女性,她有什麼好可憐的,她又有什麼好怕的?

上世紀50年代,波伏娃在寫下《第二性》後遭到了大量攻擊,她稱自己遭到了“極大的仇恨”。有人說這本書根本不是她的寫的,而是其伴侶薩特所爲;有人造謠她是女同性戀;有人直接寫信嘲諷、詆譭,利用女性的性器官加以謾罵諷刺。

大部分女性主義者都擁有過這樣的經歷,她們甚至被污衊爲“不良分子”,是當前社會中的“主要矛盾”。

所以鐵梅說:“我挨的罵多了”。但那不是釋然,即使我們“正直勇敢有閱讀量”,但暴力終究是暴力,罵聲永遠如刀子、似瓦礫,朝着女性主義者胡亂砸來。有的人不怕,於是她繼續高歌着、大膽地向前走,但有些人會恐懼,會膽小地敗下陣來,又蜷縮回爲合法性所束縛的牢籠中:

那裡雖然不自由,但是暴力從不喧譁。

小葉說:“我媽也是覺得我弄髒了衣服”。

小葉說:“我媽還是愛我的”。

小葉說:“我媽就不喜歡我的眼睛,因爲我的眼睛和她的一樣,她一這麼瞪,我爸就打她”。

父權制社會裡的厭女情結讓母女之間相互仇視,而始終未曾露面的話語暴力又反反覆覆地通過“月經羞恥”“女性羸弱”“溫柔是有教養的體現”“大家閨秀”等說法,以一種從不喧譁的方式,規訓着女性的心理與身體。後現代女性主義者萊克勒克說道:“你一直把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變成污物、痛苦、責任、委瑣和奴役”。紀律與懲罰從不只是規訓個人的行爲,它的本意,是製造服從、馴服的身體。

你從不需主動,她便自己辯解起來、說服自己起來、痛苦自責起來、反省起來、自我約束起來。

小葉哭了,小葉很悲傷。因爲小葉終於知道,暴力不僅會以激烈的謾罵展示出來,更會悄無聲息地,使你痛苦,讓你不知所措。

最後,鐵梅拍拍小葉的頭。一個看似勇敢實則也會被惡評傷害,一個看似懦弱卻也能夠說出“你們來創造新的世界”。她們相擁在一起,沒有“小馬”,沒有“前夫”,沒有“小胡”,只有兩個女人,相擁着、哭泣着、並肩着,走向未知的未來。

這還不夠嗎?

還要團結誰嗎?

⛄️

* ᴳᴼᴼᴰ ᴺᴵᴳᴴᵀ *

Trick-or-Treating!

「熱點押題模擬考(萬聖節版) 」

2次模考搞定24年熱點押題

在這裡把題寫進30分鐘 一戰成碩

⛄️

「冬日衝刺幫扶企劃 」

熱門專題|答題框架|學科串講

新傳考研人臨時抱佛腳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