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30歲,在北京和縣城無效相親

作者|淘漉

編輯|江嶽

作爲中國超2.4億單身人士中的一員,又年近三十,相親不可避免地成爲我和家人生活中的母題。

國慶假期,就是我的KPI考覈周。往年我都在老家疲於出席各種相親局,但今年有些特別,因爲沒有買到合適的票,我前幾天滯留在北京,後幾天纔回到老家縣城。

當然,相親項目依然是我的假日主題。只是,北京線和老家線雙管齊下,一通操作下來,我完成了相親KPI,結果依然單身。

作爲資深單身人士,主動或者被動地,我早就聽說了北京公園裡那些著名的相親角。比如,天壇的七星石,玉淵潭的留春園,中山公園的格言亭,海淀公園的河邊小休息區等。就像農村大集一樣,這些相親角也是每週固定日期開放。

國慶假期第一天,我去了每週六開放的玉淵潭相親角。一找到留春園,我就有點發慌:在這個放眼望去都是老年人的角落裡,我顯得格外突兀。這裡有被花草樹木環繞的石板路,有長長的迴廊,有可供春日裡吹笛演藝用的亭子。所有目之所及的這些地方,都聚滿了老人,他們或坐,或站,統一的標識是身邊都有一張A4紙。

相比之下,空手而來的我就顯得準備不足了。好在,我還有一位單身女性朋友同行。

很快我就發現,作爲無房無車無戶口的普普通通的北漂女青年,我們在線上相親或許還有些許競爭力,但在長輩扎堆的公園相親角,毫無疑問,是要躺在鄙視鏈底端的。

結論來自我看到的那些A4紙。這相當於相親簡歷,包含了各種個人信息,比如性別,年齡,學歷,籍貫,是否北京戶口,身高,體重,職業,收入等,基本上,一個人的前半生都在這裡了。其中女性簡歷明顯更多,而且,都很優秀。比如我看到的第一份,88年,碩士學歷,互聯網行業,年薪40萬,擇偶要求只有北京戶口。

一位91年男孩的簡歷一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知名院校畢業,互聯網大廠,年薪60萬,身高175,陽光帥氣,有短暫婚史”。我正在猶豫“短暫婚史”自己是否能接受,很快發現這完全是多慮。對方明確要求:要有北京戶口,至少也是城鎮戶口。

我,河南農村戶口,非獨生子女,北漂,自然是不在對方考慮範圍內的。

後來的幾場攀談都證實了這一點。一位阿姨本來對我不到三十的年齡、本科學歷、從事互聯網行業這些信息都很感興趣,她目光炯炯,如同發現了什麼獵物,很快,提問也逐漸尖銳起來。

“你是獨生子女嗎?不是的話,你哥哥結婚了嗎?”我感覺對方的興趣明顯降低了一些。

“哪裡人?是城市戶口嗎?”聽說我家是從農村搬到縣城的,阿姨便完全失去了繼續問的興趣。我一轉身,她便失去了蹤影。

可能因爲出沒在相親角的年輕人太少,那天我倆得到了很多目光關注。那種從上而下的打量,彷彿我們是個二維碼,她們的眼睛是個掃一掃。但,也僅此而已。畢竟,相親角的男性資料只有兩成左右,“女多男少”的供需失衡,早已寫定了結局。

來之前,我想象中的相親公園場景:我憑藉着一張老實敦厚、深受老人喜愛的臉,和大媽們話家常,聊煩惱。去之後,現實場景:我只是個過客,匆匆來,匆匆走。最大的收穫只是認識到:自己這個“三無”產品找不到對象可能也是正常的。

我丟失在北京公園相親角的信心,在老家縣城倒是找了回來。

忘記從哪年開始,“每逢佳節必相親”已經成爲我家鐵律。每次爸媽問我“放假你回家嗎”,其實潛臺詞都是“能安排相親局嗎?”

我甚至總結過假期相親的全流程,大概分爲四個時間節點:放假前兩週左右,介紹人安排男女雙方加上微信,簡單聊聊;放假前一兩天,約定好見面時間、地點;到家第二天,雙方吃飯約見;飯後反饋以及介紹人的後續跟進。一般來說,它們會精準地如同大廠裡的項目推進表——除了不需要使用飛書這類的協同工具。

果然,這次也不例外。介紹人早早就開始追着我問假期是否回家——除了12306,她是最早知道我放假安排的。得知我只能在家待4天,她發揮起產品經理的精神,要把時間安排得一秒鐘也不能浪費。

我被安排了3場相親。跟男方加上微信後,介紹人會隨時跟進我們的聊天進展,關心約見面的情況。一旦發現我態度懈怠了,她要麼搬出曾經的失敗案例提醒我如何避免踩雷,要麼勸我“父母年紀大了,不要讓他們操心”。有天早上6點半,她還給我發了一條短視頻,“你不結婚,沒兒沒女”。

在這樣的轟炸之下,麻木的我只能精神摸魚。比如,在她連續給我發幾條60秒語音介紹男性信息時,我只用微信轉文字的功能,連蒙帶猜看個大概。我獲得了一些信息,又好像沒有,因爲我也分不清,她介紹的三位男士中,誰有房子,誰的哥哥姐姐結婚了,又是誰的父母工作不錯。

但見面的環節終究是躲不過去的。10月2日晚上我剛剛到家,第二天中午,我就坐在了被譽爲縣城美食地標的一家主打燴麪的飯店裡。地方是相親對象選的,他在老家工作生活。

我對一切流程已經輕車熟路。由於生意火爆,作爲主餐的面要等到半個小時,就着一盤涼菜一壺熱茶,我們斷斷續續聊着天。聊天內容我早就記不清了,只記得他一次次加水,用筷子夾起藕片,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細嚼慢嚥很斯文的樣子。

回去後被家人詢問見面情況,我答:“人不錯,有想法,能說上話”。

第二場安排在晚上。其實縣城的相親局一般是半天,先吃飯,再開車在附近玩玩,但我想早早完成相親KPI,便只保留了吃飯的安排。因爲中午吃得太飽,第二場相親飯局,我提議吃更加隨意的串串。

這一次,我剛開始就想結束。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判斷是: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打扮有些潮,還染了奶奶灰的頭髮,而我素面朝天,更像個學生的打扮,朋友開車,他坐副駕駛,我鑽進後排時,腦子裡冒出了很多女孩獨自出門遇害的新聞。我握緊手機,想着一旦有事隨時報警。

一路相安無事。到店後,他朋友走了。吃飯時我發現,以貌取人並不靠譜。我們都不善言辭,但在無人說話的時候,總是他在盡力引出話題。從性格來看,他簡直就是男版的我。不過,那天結束後,我們也默契地相互都沒有發送消息。或許不是不善言辭,只是沒有足夠的動力去主動聯繫吧。

相親對象都不差,但都沒感覺。我的相親流水席,總是這樣的狀態。長輩們無法理解,好在也不強求。當我推掉了第三場假期相親局,爸媽默許了。

無效相親局參加的次數多了,也就沒什麼可受打擊的了。

尤其在北京,大齡未婚的人太多了,“寧缺毋濫”是我們最好的藉口。當然,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大城市對獨居人士的友好度遠遠高於縣城。最起碼,無需承受太多非議。

消極相親,是我對讓人窒息的縣城相親局的抵抗——打着“爲你好”的旗幟,似乎周圍所有人都有權安排和推動。多年下來,我已經熟練掌握了“不拒絕、不接受、不負責”的渣女式相親套路。這樣既可以避免跟家人發生正面衝突,又不至於影響我的正常生活。

當然我也清楚,能從相親鄙視鏈的底端挪到頭部,這份底氣很大程度是源於“男多女少”的縣城相親格局——這正好與北京相反。

在縣城相親市場,女性遠比男性要槍手。於是,在考察對象時,女方家長會考慮房子、學歷、工作甚至對方父母收入和人品情況,而男方家長多數都不在意女性是否有工作,人賢惠,會過日子就可以。

不過,我已經能感覺到自己從縣城相親鄙視鏈頭部位置滑落的風險。今年我就要30歲了,“上大學的結婚晚”這個藉口,我很快就要用不上了。很明顯,我在相親市場上的標籤已經明顯變化:

顯然,越到後面,介紹人需要往我臉上貼的“金”就越多。這都是年齡增長的代價。

在相親過程當中也會遇到一些趣事。我所在的縣城只有2所不錯的高中,相親的次數多了,匹配到同學的概率也越來越高,比如名字聽起來很耳熟卻忘記了長相,或者因爲追過你閨蜜而記得長相的同班同學。

另外一個神奇的現象是,凡是和我相過親的,幾乎都一個月之內在朋友圈官宣脫單了。一位去年十一和我相親的男生,今年十一已經在朋友圈發佈了10月6號的結婚邀請小程序。換個角度想,我好歹也是爲國家貢獻了一點結婚率——雖然新娘不是我。

那天在玉淵潭相親角,有位男性在擺攤爲自己徵婚。出於好奇和一絲佩服,我們主動上前攀談,並簡單交流了個人信息。但在對方提出摘掉口罩的要求後,有點顏值焦慮的我還是禮貌拒絕,倉皇而逃了。

邁出這一步,其實很需要勇氣。

北漂女生們在相親市場的尷尬在於:一邊是看不上的縣城,一邊是夠不着的北京。把希望寄託在匆忙的老家假期相親局上,不靠譜;在2000多萬人口的超級城市裡,找到那個完全合適自己的人,也很難。

於是,一次又一次地,我的軀殼出現在無效相親局,靈魂卻在四處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