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筆記】沈眠／一個宇宙穿過我們

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有兩本教人咋舌的驚奇想像之書，《命運交織的城堡》（1973）、《宇宙連環圖》（1965），一方面有着明確的結構與森嚴的限制，另一方面又充滿隨機感無盡無窮地衍生和鋪展，恰似晶體與火焰的纏扭媾結。《命運交織的城堡》敘述着所有人說話能力喪失了，只能依據塔羅牌圖畫展開說書，「因爲我們在一趟尚未完成，也不會完成的旅行中進退不得，未來有名無實」。人們依靠着自身的想像，演繹出華麗的無聲故事。《宇宙連環圖》則是藉由科學、數學與生物學的知識等開大絕後召喚的宇宙壯遊之景，卡爾維諾寫道：「我們不時穿越一個宇宙（或曰一個宇宙穿過我們）。」顯示出無與倫比的詩意。

在備受矚目與大獎肯定的《工作記事》（2020）之後，陳昌遠推出電子書詩集《本週運勢》（逗點文創結社，2024），透過四十首詩，以星座語言改裝，實則內含詩歌語言，準與顯地描繪出自我中心、邊緣的複雜變貌。

如「時間一直是個盒子，你在內裡，擡頭面對無盡平面／重要的星圖缺了重要的星座／於是感覺一切更不可解」、「但請謹記／宇宙怕黑，所以光點億萬／黑暗中每一種運勢／都充滿差錯。」、「也請不要妄斷本週運勢／我們都需要暗處容身，那最亮的星／往往干擾觀測／並且受到太多指涉。」

可以這麼說，這本詩集就像是陳昌遠的思想實驗，又遙遠又切身地觀測己身與世界，就像薛丁格貓的量子力學詮釋，在密封盒子裡衰變與未衰變、死貓與活貓同時並存──此不正是詩意之所在？尤爲奇妙的是，陳昌遠文字裡的理解、思索與體驗，讓詩歌具有穿越超能力，於是，《本週運勢》讀來就像一個宇宙穿過我們，在體內留下了更多光與暗的證據、啓示。

《命運交織的城堡》：「世界的核心是空無的，運轉寰宇的起始是虛無的空間，在遺缺的周圍存在被建構，在聖盃的底部乃是道。」以及《宇宙連環圖》：「我所做的一切，無論好的和壞的，都沒有完全消逝。總有一點回音挽救了這些事情，有時是多次的迴音，從宇宙的一端到另一端，從那個範圍擴散到其他範圍，但是都是些斷斷續續的不協調、不要緊的小事……」

我以爲，卡爾維諾所在乎的空無與存在、核心與遺缺，乃至於挽救了一切好事與壞事的迴音，都得以在《本週運勢》發現──這本詩集恰恰是宇宙的迴音，而詩歌確實是最接近宇宙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