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華/第二次戴婚戒

第二次戴婚戒,比第一次更甜美。

結婚七年後,我第二次戴婚戒。

七年前,我們在一間小店買婚戒。熱情的老闆認出我,請我吃西瓜。「終於等到你結婚了,恭喜恭喜!幫你打折」。

我從沒戴過任何飾品,連手錶都不戴。但戴上婚戒後,就從來沒拿下來過。

第一次拿下,是最近做核磁共振檢查。護理師問我身上有沒有金屬,我說沒有。她眼尖,看到我的戒指。

我手臂已經插着軟針,動不了。她幫我把戒指拿下來,放進置物櫃。

因爲不是自己拿下來的,也因爲從來沒拿下過,做完檢查換回衣服時,忘了把戒指拿回來。

一個禮拜後,車子無法發動。請人接電後,我開在高速公路漫遊。百無聊賴時,注意到方向盤上的左手。

戒指不見了!

哎啊,醫院的置物櫃!

第二天一早,我打到醫院,櫃檯說沒人撿到戒指。

「我可以親自來找嗎」?

「十號置物櫃現在有人用,不方便讓你找」。

但我還是跑到醫院。另一位櫃檯小姐說:「是十號嗎?現在沒人用了,你可以去看看」。

打開置物櫃,果然有一件銀色的東西!從深處摸出來…

竟是迴紋針!

我留下姓名電話:「如果有人撿到,請打給我。」

開車離開,突然下起大雨,心情也淋溼了。這下得去小店買新戒指,熱情的老闆可能會說:「你再婚了啊?恭喜恭喜!幫你打折」。

剛轉上大街,電話響:「我們找到一個類似易開罐的拉環,你要不要回來看看」?

繞了一大圈,把車子再停好,跑到檢查室。

「這是你的嗎?」她從抽屜拿出一個小塑膠袋。

正是我的「易開罐拉環」戒指!

我走進廁所,把戒指洗一洗,差一點掉進水槽。我戴到手指上,繼續洗。在肥皂水中,我第二次戴上婚戒。

第一次戴上時,鎂光燈閃啊閃。第二次戴上時,廁所的水流啊流。第一次戴上時,充滿憧憬。第二次戴上時,充滿感激。第一次戴上,是甜蜜。第二次戴上,是回甘。第一次戴上,像啓動新車。第二次戴上,像爲無法發動的舊車接電。

人生重要的時刻其實不多,而且大部分不能經歷第二次。能夠經歷第二次,並且因此對第一次有了新的體會,是福氣。我第二次駛離醫院的停車場,雨下得更大。心情,卻放晴了。

(作者爲作家。近期出版新作《黏土愛積木:AI時代人類如何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