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IFT“初心”不再

作爲世界金融通信行業的關鍵基礎設施,SWIFT在誕生半個世紀之後,正在陷入改革困難的尷尬境地。

SWIFT,全稱是“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總部位於比利時布魯塞爾。其主要職能在於信息傳遞,不涉及清算,也不參與資金往來——這是它誕生的“初心”。

話說金融業興起之初,信息傳遞的技術還很落後,別說跨行傳遞信息,就是在一家銀行內部,要通知不同樓層、不同房間的人,也只能採用“物理”方法——要麼派人去傳信,要麼自建管道。

根據史料記載,花旗銀行倫敦分行就採用了後一種方式。

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場景:在銀行接待室裡,客戶提出大額取款要求。工作人員將授權請求寫在一張小紙條上,捲成小卷,放入小筒中,再將小筒放入管道。隨着管道閘門關閉,小筒開始在管道內滑行,抵達授權部門,經工作人員確認後再返回。整個過程有點類似於科幻電影裡的全封閉式膠囊列車。

如果是跨境交易,則得靠電報。

19世紀30年代,電報面世,人們終於可以遠程傳輸信息了。然而,電報雖然方便,卻不意味着準確。

來自美國費城的羊毛經紀人弗蘭克·普里姆羅斯對此有着切膚之痛。普里姆羅斯給他在堪薩斯州的代理人發了一封電報,指示羊毛購買事宜。按照慣例,電報以代碼寫成。他本來想要發出的消息是“BAY ALL KINDS QUO(已經買入50萬磅羊毛)”,但電文被誤寫成“BUY ALL KINDS QUO(請購買50萬磅羊毛)”,導致普里姆羅斯損失了2萬美元,價值相當於今天的數百萬美元。而且,電報公司拒絕賠償他,因爲他本可以額外支付一點錢來校驗這條消息,可他並沒有這麼做。

顯然,人們需要更好的渠道來傳送金融信息。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銀行開始使用電傳機。但是,使用電傳機傳輸信息極其複雜。銀行不得不僱用前軍事信號員來操作,並使用交叉驗證密碼錶來覈實和複覈內容。

一位曾經服務於銀行的退伍軍人回憶道:“每發送一份電傳,發送方都必須手動計算此電傳的‘密押’(一種銀行間事先約定的,在發送電報時由發電行在電文中加註密碼,以驗證電報真實性的方法)是什麼……然後,收到帶有密押的電傳時,接收方必須進行反向計算,以確保電傳在發送和接收過程中沒有被篡改……”

到20世紀70年代,隨着經濟走向全球化,跨國貿易和跨境結算需求越來越多,電傳系統已經不堪重負。

特別是在歐洲。此時歐元還沒有誕生,放眼整個歐洲,國家多、貨幣種類多、貿易多,人們迫切需要一種更好的解決方案。爲此,歐洲人成立了各種委員會,進行了激烈的辯論,但進展極其緩慢。直到一家美國銀行突然“跳出來”採取強硬行動,要求每家合作銀行必須使用自己的專有系統MARTI,歐洲銀行界終於決定,小矛盾放一放,先把合作框架搭起來。

一位歐洲銀行家在回憶錄中記錄了那家美國銀行提出的要求:“如果貴司不使用它,我們將不會執行貴司的指令。如果貴司的指令是通過電傳發來的,我們將退回電傳。如果我們通過郵件收到它們,我們會將其放入信封中並寄回給貴司。”這位銀行家吐槽,“整個歐洲銀行界都對這種情況不可忍受”,大家都擔心“會被對手持有的某個標準所束縛”。

同樣感到掣肘的還有信用卡公司。

終於,1973年維薩(VISA)、萬事達(MasterCard)等五大信用卡集團與來自15個國家的239家銀行坐在一起,共同決定成立一家同業合作組織,供金融機構發送安全信息和支付指令——SWIFT呱呱墜地。

SWIFT最重要的一次升級發生於1977年。當年,他們推出了“報文傳送服務”,主要包括一個報文消息平臺、一套用於驗證消息的計算系統以及一組報文消息標準,能夠通過標準化的表格與表述,將信息簡化,填入模板,從而極大降低傳輸錯誤發生的概率以及驗證的難度。

該服務一經推出,立刻獲得了成員機構的認可。統計顯示,僅1977年年內,就有來自22個國家和地區的518家機構接入報文傳送服務,MARTI系統也隨即關閉。在運營不到1年的時間裡,SWIFT就處理了1000萬條數據報文。

到了1983年,隨着第一批中央銀行建立連接,SWIFT作爲國際金融樞紐的地位得到加強。目前,SWIFT每年要傳輸和存儲超過60億條跨境銀行指令,成員銀行和機構已經超過1.1萬家。

在解決了信息傳輸這個大問題之後,SWIFT又遇到了一個更棘手的問題:隨着美元國際地位的提高,SWIFT——這個爲抵抗美國銀行霸道行徑成立的組織,被美元扼住了咽喉。

美國金融霸權源自美元的國際地位。它不僅是全球重要的儲備貨幣,還是重要的計價工具和結算貨幣。幾乎所有大宗商品合約以及大量債務合同、跨境貿易,都是用美元定價和結算的。這意味着,儘管交易信息傳送系統在布魯塞爾運作,但交易本身將由美國銀行或國際銀行的美國子公司在美國本土進行結算,而以“環球”爲名的SWIFT根本無力抵抗來自美國的壓力。美元成了SWIFT體系中那頭“房間中的大象”:人人都看得見它,也知道它太大了,但誰也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只能假裝沒看見。

對此,有政治學者評論,SWIFT的境遇是“經濟相互依存性武器化”的一個典型案例,即某些國家和貨幣利用自身對供應鏈、金融結算和通信網絡的影響力,監控和懲罰任何國家和地區。SWIFT事實上已經成爲美國實現金融長臂管轄的工具。

2018年,SWIFT第二次切斷了伊朗金融機構與SWIFT系統間的聯繫,導致伊朗經濟、金融活動受到顯著影響。2019年,伊朗—歐盟雙邊貿易規模同比下降85%。2022年2月,美國、歐盟、英國及加拿大發表聯合聲明,宣佈禁止俄羅斯幾家主要銀行使用SWIFT國際結算系統。

對切斷SWIFT的做法,很多金融學家表達了明確的反對意見。他們將此舉形容爲“金融核按鈕”,警告一旦將其按下,將觸發一系列連鎖反應,對美國而言弊大於利。

事實也的確如此。SWIFT的“踢人行爲”不僅改變了世界金融通信行業的格局,而且使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思考“美元武器化”的嚴重性以及“去美元化”的必要性。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2023年7月發佈的報告,110個國家和地區已採取一種或多種形式“去美元化”。

在國際儲備方面,歐元、人民幣、日元、英鎊等貨幣日趨活躍,美元的份額有所下降。同時,各國央行紛紛增加黃金儲備。2022年,全球各國央行黃金淨購入量達1136噸,創下1950年以來的最高年度紀錄。

在結算方式方面,多個新興經濟體已經開始推進本幣結算。比如,印度與馬來西亞協商使用印度盧比進行貿易結算;中國和巴西已達成本幣結算協議,兩國貿易結算基礎將從美元轉向人民幣—雷亞爾。

在結算渠道方面,全球已建立30多個可繞開美元的結算體系。

可以預見的是,如果不做出改變,SWIFT未來的處境將越來越尷尬。儘管與其相比,其他結算系統還難言成熟,但時間顯然只會站在努力成長的一方。 (本文來源:經濟日報 作者:肖 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