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絞肉機下的流浪貓,流向了你的餐桌
2023年12月15日,杭州一輛運載着近千隻貓咪的貓車被警方攔截,引發了大量關注。
車上有的是流浪貓,有的是戴着頸圈的寵物貓,它們本將要被送往的地方,是屠宰場。
在那裡,貓咪被殘忍地扔進絞肉機,然後被售往全國各地。
這是一條鮮被人關注的地下貓肉產業鏈,如今逐漸浮出水面。
揭露這一切的,是一位奔走於打擊貓車一線的90後女生,她叫韓佳麗,現居上海。
一年多以前,她的貓咪大白被貓販子偷走,轉賣到了外地。她走上了尋貓之路,卻意外發現了藏匿貓咪的非法窩點。
在一年多的時間,她自費十幾萬跑往各地,舉報攔截貓車,拯救了數千只貓咪。
她開設了社交媒體賬號@請不要吃我的大白,將她目睹到的醜惡公開在大衆視野,網友稱她爲“救貓戰神”,追蹤她的每一次行動。
但我更好奇,這是怎樣一條危險的道路,她是如何一次次下定決心,跟一個龐大的產業鏈作鬥爭,這過程中,又會遭遇哪些阻力。
她姐決定,聽韓佳麗聊一聊她的故事——
“我只想知道大白經歷了什麼”
2022年9月24日,韓佳麗養了七年的貓咪大白丟了。
那天她從南京辦事回來,卻沒有在家裡看見大白。
以往大白喜歡在窗外的草地上曬太陽,街坊鄰里跟它關係都很好,有時還會邀請它去串門。但她問遍鄰居,都沒有人見到大白的身影。
韓佳麗焦急起來,去小區裡查了監控。
“在9月24號凌晨4點28分,一樓的樓道門口出現了一個可疑人物。”
一個男人騎着電動車進入了小區,他戴着頭燈,拿着一根長長的漁網杆子,套住了大白,然後消失在黑夜裡。
圖源:@請不要吃我的大白
韓佳麗順着那個男人可能的軌跡,挨個兒求路邊有監控的商家,一路看過去。
她發現,那人還去了別的小區,偷了更多的貓。他的行駛範圍覆蓋了上海七個區,韓佳麗也跟着他跑了七家派出所。
結合警察的幫助,終於確定了那個人最後的去向。
他和另外幾個偷貓賊,在閔行區一個洗車棚會合。幾輛電瓶車開進去,一輛大貨車開出來,離開了上海。
韓佳麗意識到,“哦,原來人家是開車從外地過來偷貓,然後把貓帶走了。”
彼時,韓佳麗還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產業鏈的存在,她只想要儘快得知大白的線索,把它找回來。
但光是查監控就花了十多天時間,所有人都讓她放棄吧,大白肯定已經不在了。
“我不甘心,我堅持了這麼久,每個人都是有性格有信念的,我自己也沒聽見沒看見它的下場,怎麼可能放棄。就算找不到了,我也想知道它經歷了什麼,我想知道它究竟有多麼可怕的遭遇。”
好在,韓佳麗得到了一個愛貓羣羣友的告知:
這些貓咪很有可能被運往廣東佛山的囤貓場。
山頂上的囤貓場
10月24日,韓佳麗獨自飛往佛山,那時疫情還很嚴重,飛機上沒有幾個人。
這是韓佳麗第一次去廣東,跟上海不同,10月份的廣東還很熱。
“我下了飛機就開始搜索地圖,去一些可能的地方,眼前的一切很陌生,我出生的地方沒有這麼多山和樹,也沒這麼多魚塘,走到哪裡自己都很懵。”
她僱了一個網約車司機,在各大肉禽交易市場遊走排查。很快,可疑地點出現了。
“那裡有一股很濃烈的貓的味道。”
在一個高架橋下,韓佳麗看到了地上有貓咪的糞便、貓毛、木頭做的貓籠,她躲在附近蹲守起來。
天黑之後,六七輛車開到這裡,伴隨着貓悽慘的叫聲。
韓佳麗跟了上去,尾隨着他們一路驅車行駛,來到一個偏僻的山頂上。這裡沒有監控,手機也收不到信號。
圖源:@請不要吃我的大白
安全起見,韓佳麗下山求助了本地的動保機構,在執法人員的陪同下,她重新回到山頂上,走進了貓車匯合的窩點。
血腥味瞬間灌滿了鼻腔,在韓佳麗眼前的,是一座貓的地獄。
窩點裡堆積了很多鐵籠,打開手電筒向四周照,能看到鐵籠裡關着大量貓咪。它們瞳孔反射着光,發出淒厲的叫聲。
圖源:@請不要吃我的大白
靠近鐵籠,能看到有的貓咪還戴着項圈,還有的貓咪看到她主動上前來求摸摸。
“怎麼可以這麼老實,等着他們屠殺呢,太殘忍了,我會救你的。”韓佳麗錄製的視頻裡都帶着哭腔。
除了鐵籠,周圍還有許多用來給貓脫毛的機器,地上全是貓毛和血水。還有冰櫃,裡面是已經屠宰好的貓肉。
始料未及的殘忍景象,嚇得韓佳麗手都在發抖。
此時,雖然大白的離去已經是板上釘釘,但對韓佳麗來說,已經不再是尋找大白那麼簡單了。
“我見到那麼多生命,向我求救的眼光,這件事我好像不能這麼輕易地結束掉。”
窩點裡的各種機器
一條完整的貓肉產業鏈
韓佳麗開始頻繁地往返廣東廣西等地,投身追擊貓車的行動中,她遇到貓車就追蹤,找到窩點就舉報。
“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我是不吃不喝地找線索,只要找到,不管是上午、下午、還是凌晨,我都要去舉報你,就是這種瘋狂的狀態。”
經驗多了,有時候貓車只是從她身邊經過,就能從氣味中分辨出是不是貓車,“那都是日積月累的味道。”
很多貓販子都因爲她的存在而無比苦惱,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帶着警察出現,查獲貓車。
一旦被舉報,貓販子就必須換交易點,幾次三番迫使他們中止交易,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韓佳麗的舉報記錄
一年多下來,韓佳麗解救貓咪的數量多達五千餘隻——
8月10日,清遠,380只;
9月30日,蘇州,一車;
10月12日,太倉,1000只;
11月4日,江西,800只;
12月15日,杭州,1000只……
途中,韓佳麗接到了之前在上海報案時的派出所電話。聽說她跑到廣東,連警察都吃了一驚,告訴她趕快回來,太危險了。
韓佳麗心想,警察知道危險,難道自己不知道嗎?但她需要查這個案子,如果沒人查,那隻能自己查下去。
隨着更多的探訪,韓佳麗深入瞭解了這條貓肉產業鏈,分工運作何其嚴密。
最底層的,是捕貓的人,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偷貓賊。他們會自備專業的工具:麻雀、誘捕籠,用麻雀的聲音來吸引貓咪鑽進誘捕籠裡。
他們的活動時間大多是晚上,等家家戶戶都睡覺了,他們就潛伏進各個小區,一個晚上人均就能抓到二三十隻貓,天亮收手。
偷貓賊們回到囤貓的窩點,將貓彙集到一起。一個城市,能收四五十籠的貓,輾轉幾個城市,是不小的數目。旺季的時候,一次能收一百籠的貓。
偷完當天上午發車,下午回到廣東的交易點,很多貓販子在那裡等着,這是鏈條的下一環。
捕貓是零成本,偷貓賊賣給貓販子,賺一筆,貓販子將貓帶回自己的屠宰窩點,經過加工,將貓肉出售給市場,再賺一筆。
圖源:@請不要吃我的大白
有的貓肉被僞裝成羊肉兔肉賺差價,這些肉流轉到燒烤、排擋,有的則進入肉食加工廠,被做成火腿等肉製品。
也有專門吃貓的人,比如名菜“龍虎鳳”,分別對應蛇、貓、雞,據說是吃了會大補。
“你想吃龍,想吃老虎,你就是吃不到,所以你就拿這些動物來滿足自己的遐想,真是變態。”
法律的灰色地帶,到處都是剝削
近兩年,「如何對待貓狗這類伴侶動物」,是個互聯網上的熱門話題。
傑克辣條虐貓事件、成都羅威納犬咬人事件,一次次將貓狗推至風口浪尖。
有這樣一種聲音,每次談及吃貓肉狗肉這類問題時,他們總對心疼貓狗的人嗤之以鼻,覺得都是動物,憑什麼不能吃。還有人聲稱,沒有一項法律條款禁止人吃貓肉狗肉。
每一次大規模討論,都將公衆的態度進一步撕裂、分化。
圖源:網絡
但,即便不談我們未能建立的共識,即便沒有《動物保護法》做背書,這條產業鏈的問題仍是毋庸置疑的。
韓佳麗諮詢了許多專業法律人士,“無論是《動物防疫法》還是《食品安全法》,都說不過去。
一個動物從一個省跨到另一個省,需要提前檢查申報檢疫是否合格。但這種黑產都是非法運輸,私自屠宰出售。沒有檢疫、沒有許可的肉就這樣流到了市場,危害的是大衆的利益。
換言之,法律也沒有說不能吃老鼠肉,那我可以逮點老鼠去賣老鼠肉嗎?當然不行,這是一樣的道理。”
然而,雖有依據,但無重罰,這也是頻繁舉報、卻始終沒法根除產業鏈的原因。
韓佳麗去舉報過販售貓肉的攤販,“懲罰很低,一般是責令整改,他們就把廣告牌卸下,城管也不可能天天看着,等到我離開了,他們立馬又掛起來。
你來,我躲,你走,我繼續,就像貓鼠遊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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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力感遠不止這些。
韓佳麗還親眼看到,同去攔截貓車的男性同伴跟貓販子笑嘻嘻地勾肩搭背,告訴他們自己可以幫忙保護這個產業,只要交點保護費。
相比跟着她做吃力不討好的舉報工作,他更想加入其中分一杯羹。
還有那些打着救助動物旗號籌款的,“攔下貓車後,貓咪們被送到一些救助基地,我會要求基地接受我們的監督和公開。
有的基地可以接受,有的聽到之後就沉默了,很多人就是有鬼,可能拿到動物轉手就賣掉,那些籌款,也未必真的用到動物身上。”
韓佳麗不能期望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僅憑一腔熱血就付出所有,太多人經不起利益的誘惑。
每一個環節的倒戈,都是讓剝削再次發生。
韓佳麗和志願者們解救的貓車
“類似的貓咪黑產不只在廣東,而是遍佈全國的,我希望各個地區、省份愛護動物的朋友們可以自發組織起來。
不要覺得這是黑產,會被他們打擊報復什麼的。他們是違法產業,只要正常舉報,就會有執法部門來管理。這不僅是動物或者愛寵人士的事,這危及社會的食品安全,跟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也希望法律在這方面的漏洞,可以早日被彌補。”
她希望通過自己的發聲,讓更多人關注並參與進來。
目前,韓佳麗還奔走在攔截貓車的一線,在社交媒體上更新着救貓日常,也身體力行地參與着後續的救治和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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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聊天,總讓我想起那篇名爲《這條小魚在乎》的小學課文——
暴風雨後的水窪裡困了成百上千條小魚,大人們都視而不見,只有一個小孩在沙灘上來回走,將小魚一條條扔回了大海。
韓佳麗就像那個小孩。
雖然這條路很難,但她仍然要一次次勇敢地站出來。
因爲,這隻小貓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