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載寥寥,卻口碑炸裂

(古代衙門)

北魏有個地方,叫做雍州。

當然了,這個雍州它其實不是指一個具體的地方,而是一片區域,是很大的一片區域,包括了今天的寧夏和陝西的全部,甘肅,新疆和內蒙的一小部分。

在這個雍州地區的一個衙門裡,具體是哪個衙門咱也不知道,因爲史書也沒記載過,反正總而言之是有這麼一個衙門。

這衙門,巍峨莊重,大門高聳,匾額高懸,上邊的字跡更是蒼勁有力,兩側石獅鎮守,神態威嚴,牆面青磚,些許痕跡斑駁。

在這衙門的房檐下呢,有一個鳥巢,這鳥巢弄的極好,一看就是鳥兒花了不少時間精力搭建的。

圍繞着這個鳥巢呢,有兩隻燕子,一隻黑燕,一隻白燕,這兩隻燕子可就因爲這個鳥巢的歸屬權打起來了。

兩隻燕子的羽毛在風中凌亂,雙翅扇動,蓄勢待發,它們時而在高空盤旋,時而低飛俯衝,猛然間又纏鬥到一起,用各自尖銳的喙來攻擊對方,可以說是翻滾糾纏,那情況也是非常激烈的。

朝堂下人搏命,屋檐下鳥搏命。

而且,這兩隻燕子爲了爭奪鳥巢的所有權,打仗不是一天兩天了,幾個月以來是一直如此。

(兩燕相爭)

有很多好事兒的衙役們就說了,說這鳥巢呢,只有一個,而燕子卻有兩隻,那麼問題來了,這個鳥巢到底是由誰建造的,到底屬於誰呢?

這個事兒,說實話難度很大,因爲這已經不是人類社會範疇內的案件了,這屬於是自然界的問題,還真不是很好判斷。

可是您別說,這羣衙役挺有探索精神,很有求知慾,面對這個問題,他們是百思不得其解,於是還專門跑去找到了當時負責管理雍州地區的主官李惠,讓主官來斷一斷。

李惠,中山郡安喜縣人,這個地方即爲今天的河北定州。

李惠這個人,和北魏皇室關係源遠流長,他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是北魏第六位皇帝的獻文帝拓跋弘的皇后,也就李夫人。

這李夫人也很厲害,嫁給獻文帝之後生下了兒子元宏,也就是後來搞漢化改革的北魏孝文帝。

不過,北魏這個王朝,它在繼承製度上是很殘酷的,尤其是,皇室內部都嚴格的貫徹着一種叫做“子貴母死”的制度。

皇帝有很多妃嬪,這些妃嬪也會給皇帝生下很多兒女,那麼這些兒女中,如果有哪一個兒子成爲了太子,成爲了儲君,以後要做皇帝了,那麼就要把這個兒子的親生母親處死。

當然,這不是北魏王朝的先例,早在西漢時期就存在過。

(漢武帝劉徹 繪像)

漢武帝剛剛登基的時候,年輕,不成熟,不能自己當家,所以國家大權被掌握在她奶奶太皇太后竇氏和他媽媽王太后的手裡,所以,漢武帝即位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的皇權都被奶奶和媽媽所傾軋,說白了就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會干涉武帝執政。

後來武帝年老的時候,他要把自己的兒子劉弗陵立爲儲君,以後讓劉弗陵,也就是後來的漢昭帝來做皇帝,可是劉弗陵的歲數比當年的武帝還小,所以武帝很快就想到,劉弗陵登基之後,也很容易面臨到被太后擅權干政的問題,漢武帝毫不留情,直接就把劉弗陵的母親鉤弋夫人給殺掉了,而北魏當時所執行的“子貴母死”,基本上就是一比一復刻了漢武帝,只不過,漢朝只有個例,而北魏則把它給制度化了。

關於子貴母死制度,值得多說兩句,因爲作者認爲,這種制度不僅殘忍可怖,而且其最大的問題在於,根本沒有多大作用。

漢武帝殺掉了昭帝的生母鉤弋夫人,的確是把太后干政的隱患消除了,但是問題是,以太后爲代表的外戚勢力,原本就是皇權構成中的一部分,外戚再不濟,通常也不會胳膊肘向外拐,您看漢初的時候呂雉那人壞吧,又做人彘又殺功臣的,但呂雉做任何事情的本質,都是爲了維護劉氏皇族的利益。

漢昭帝八歲即位,主少國疑,你還把外戚勢力給剪除了,他就等於是沒有依靠了,結果好了,皇帝在朝廷裡連個親戚也沒了,權臣霍光開始擅權,當家做主,說話算數,還不如讓親媽管着呢。

(馮太后 形象)

而北魏的情況也是一樣,獻文帝殺掉了孝文帝的生母李夫人,但是那個時候孝文帝年幼,總需要人照顧,所以孝文帝的撫養權就到了馮太后的手裡。

馮太后,北魏第五位皇帝文成帝拓跋濬的皇后,獻文帝拓跋弘的嫡母,孝文帝的嫡祖母,也就是孝文帝名義上的奶奶。

馮太后本身就是子貴母死制度的受益者,獻文帝拓跋弘做太子的時候,她的生母也在北魏的該制度下被處死,獻文帝沒了親媽,那就只好把父親文成帝的皇后馮氏當做母親,也就是嫡母。

眼下獻文帝把兒子元宏立爲了太子,所以李惠的女兒李夫人就被處死,一般來說這個時候獻文帝應該再立一個皇后,然後作爲元宏的嫡母,讓其撫養元宏長大。

但是,獻文帝畢竟早逝,沒來得及再立皇后就死了,他後宮裡除了貴人就是昭儀,位份太低,實難擔此大任,所以撫養照顧元宏的權利就落到了馮太后的手裡。

元宏後來君臨天下,成了北魏孝文帝,但是他職業生涯中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實權,唯聽命於馮太后耳。

馮氏這一生,如果細看,實在是太過波瀾壯闊了,她原是亡國女子,充入北魏掖庭做奴婢,從封建底層到一朝之後的身份轉變讓她明白,如果光靠理智,只能改變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在改變命運的時刻,她必須冒險。

當然這是後話,我們在閱讀這篇文章的時候,只需要知道李惠的身份實在是十分貴重,女兒是先帝的皇后,女兒生下的女兒,是現在的皇帝,那麼李惠就是孝文帝的外公,這是非常純正的外戚,因此李惠被朝廷所重用,兼任秦州,益州,雍州,青州四州刺史。

(李惠 形象)

朋友們,這真是大官兒啊,三國的時候軍閥袁紹極盛之時,也不過就具有青幽並冀四州,李惠一肩挑四州還不算,他還開府儀同三司,就是說他的性質還不是那種被朝廷委派到地方上去執行工作的大臣,而是可以自己建立領導班子,能自行招兵買馬,招募幕僚爲自己服務。

他有人事任免權,您說這牛不牛。

李惠身兼數職,一天到晚是非常忙的,但是衙役們來找他解決問題,他也沒有拒絕,而是踱步來到縣衙門口,看黑燕和白燕相互爭鬥。

光是看,那是看不出來鳥巢到底是屬於誰的,可是如果不看,難道要抓來問嗎?

就算抓住問,燕子也不會說話,你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說不僅是古代,您把這案子放到現代社會來看,也夠嗆能解決。

但是,李惠真有辦法,他找來兩個衙役,分別讓他們各自拿起一根細長的竹竿,一個去驅趕黑燕,一個去驅趕白燕。

要知道,這燕子雖然會把巢穴建設在人類的屋檐下,但它們本質上其實並不和人類親近,所以基本上也不會有人工飼養成功的燕子。

這種飛禽是很有野性的。

這燕子本來就怕人,兩個衙役拿竹竿去驅趕,黑燕和白燕果然不打了,黑燕在竹竿的驅趕下盤旋了一陣,果斷選擇了飛走,白燕對竹竿當然也表現出來相當程度的抗拒,但是卻一直在屋檐下徘徊,始終不肯離去。

(白燕得巢)

得見此情此景,李惠是一捋鬍鬚,十分自信的說,這鳥巢啊,是白燕的。

一幫衙役大惑不解,說李大人你何以斷定鳥巢就是白燕的呢,我還說是黑燕的呢,您得給講個明白啊。

李惠嘿嘿一樂,說這很簡單,因爲黑燕和白燕爭奪鳥巢已經挺長時間了,它們之所以會相互鬥爭,是因爲它們明白,無論這個鳥巢最開始到底是誰搭建的,是屬於誰的,現在只要通過武力的方式來擊敗對方,就可以獲得鳥巢的所有權。

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我讓倆衙役拿着竹竿去驅逐燕子,那麼在燕子看來,因爲有了人類的介入,爭奪鳥窩的事情就已經變得不簡單了,搞不好就要搭上命,所以在權衡利弊之下,黑燕才選擇了離開。

那麼問題來了,黑燕爲什麼能這麼直接的就走掉呢?就放棄呢?

因爲,鳥巢根本就不是它搭建的,它沒有付出過任何的勞動,所以能通過簡單搶奪的方式獲得鳥巢時,它會奮力一搏,可如果代價太高,它就會直接放棄。

可白燕不同,這鳥窩是白燕一口唾沫一口泥弄出來的,黑燕要搶它的窩,它當然要予以保護還擊,這是正常的,但人類干擾它,用竹竿驅趕它,它也不會輕易逃走,因爲,鳥巢就是它建的,它付出的代價是很大的,所以她不會輕易離開,她不想承擔自己勞動所得被摧毀的損失。

世人皆以切身利害爲急,物我無涉則漠然視之。

誰的東西誰着急,是不是這個道理?

(北魏疆土)

李惠看事情通透,人又聰明,而且治理四個州這麼廣袤的地方,他是得心應手,很有政績。

如無意外,他將會成爲北魏的名臣,青史留名,爲人悉知的那種,但是可惜,李惠在政治環境中能力和名氣的雙重提升,很快引起了馮太后的警覺,馮太后二話不說,立刻就以通敵叛國的罪名將李惠處死了。

覆巢之下,沒有完卵,李惠死後,他的兒子,妻子,甚至妾室也被殺掉,是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有讀者說了,馮太后是元宏的奶奶,李惠是元宏的姥爺,這都是一家人吶,馮太后對付自己的親家做什麼呢?

這一切,當然是有理由的。

文明太后馮氏,心懷大志,一心想要把孝文帝元宏培養成聲振寰宇的聖明君主,所以她絕對不允許有任何影響到小皇帝成長的因素存在,哪怕這種因素是良性的。

更何況,李惠他是孝文帝的親姥爺,而馮太后只不過是孝文帝名義上的奶奶。

(孝文帝元宏 形象)

這種沒有血緣關係的恐懼和不安,將會伴隨馮太后終生,也成爲了李惠的催命符。

聲名著八荒,宗脈承天光。門蔭承爵貴,仕途步玉堂。

釁起波瀾惡,叛名玷玉章。昭雪千秋後,猶思舊日芳。

燕巢爭未已,慧眼識微芒。留者功難棄,去者痛何當。

浮沉煙波裡,功過任評量。英雄多缺憾,世間少圓方。

這一年,是太和二年,公元478年,那個未來仰光七廟,俯濟蒼生的孝文帝元宏纔不過五歲,他無法理解祖母的想法,更無法阻止祖母的屠殺。

而這個忠心耿耿的李惠,就以這麼一種方式,成爲了小皇帝前進路上的踏板,成爲了北魏帝國劇烈轉型下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