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俄羅斯，一個互聯網發展的全新樣本

很多大模型技術開發人員都會在GitHub上看到一款性能更優的開源預訓練框架YaFSDP，但可能少有人意識到，該預訓練框架來自於一家俄羅斯公司。

YaFSDP是目前最有效的開源工具之一，其通過增強GPU通信並減少LLM（Large Language Model，大語言模型）訓練中的內存使用量，使原有的FSDP框架速度提升26%，節省20%左右的GPU資源。在一個擁有700億參數的模型預訓練場景中，使用YaFSDP每個月大約能夠節省50-150萬美元的訓練成本。

界面新聞記者近期走訪莫斯科時，見到了開發YaFSDP的團隊核心成員。該團隊隸屬於俄羅斯最大搜索引擎公司Yandex的研究院，擁有800多個AI技術研發人員。Yandex AI技術開發總監Alexander Krainov透露，Yandex研究院不僅致力於解決人工智能的基礎問題，還在嘗試把技術與實際應用相結合，以創造更大的價值。

正因爲如此，不只是英文和中文互聯網世界可使用AI智能助手，俄語互聯網世界也有自己的生成式AI助手YandexGPT和語音對話助手Alice。“我們已經在AI上和世界領先的公司處於同一水平線。”上述團隊一成員表示。

面對中美幾近平分天下的全球互聯網格局，俄羅斯是一個不起眼的存在，但這並不意味着其在互聯網上毫無建樹。幾天的走訪中，記者在莫斯科體驗了本土的互聯網打車以及外賣服務，還在一些寫字樓附近見到了正在配送外賣的機器人……互聯網同樣在俄羅斯蓬勃發展，也在改變普通人的生活。

不過，作爲一個擁有3億人口規模的市場，互聯網在俄羅斯本土化過程中呈現出了完全不一樣的競爭態勢，也有更多新的機會不斷涌現。

衝突下的新格局

和當下很多中國互聯網公司快節奏的內卷狀態所不同，Yandex的員工鬆弛感滿滿。

在Yandex的辦公區，設有圖書館、綠植沙發區、健身房供員工娛樂。即使是一個工作日的上午，也有很多員工在健身房內打檯球，還有一些在走廊上閒聊。

有底氣鬆弛的背後，是Yandex正處在一個非常有利的競爭格局中，各個業務的市場份額和營收都在高速增長。

Yandex的財報顯示，2024年第三季度，公司營收爲2768億盧布（約合203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36%。除了搜索引擎業務保持上揚之外，旗下的電商和O2O業務的GMV（商品交易總額）均實現同比50%以上的增長。

在俄羅斯，處於上升期的互聯網公司不只有Yandex，幾個主要的本土平臺的發展狀態都比較相似。

本土電商平臺Ozon在第三季度的GMV增長59%，達到7183億盧布（約合527億元人民幣），綜合收入增長41%；網絡視頻平臺Kinopoisk在2024年上半年營收同比提升41%，付費用戶數量增長36%，達到560萬。而據俄羅斯最大的電商平臺Wildberries預計，2024年其GMV將較上年增長近六成。

俄羅斯本土互聯網重獲增長的歷史機遇期，轉折點是2022年的俄烏衝突。

在此之前，俄羅斯互聯網市場更加開放，競爭主要發生在本土互聯網平臺和Google、Facebook等國際互聯網巨頭之間，兩大陣營勢均力敵。

Statista的數據顯示，2022年8月，俄羅斯用戶量最大的App是WhatsApp，Yandex和Google的用戶規模緊隨其後。其他比較大的平臺還包括VK（俄羅斯本土社交媒體）、YouTube、Telegram以及TikTok。

但俄烏危機以來，俄羅斯持續強化國家信息主權，收緊對網絡的整體控制，不斷加強對外國科技公司的監管力度。比如，俄羅斯政府已多次處罰Google等國際互聯網巨頭，一些巨頭公司不斷在俄羅斯縮減業務，很多境外互聯網巨頭的產品在當地已無法使用。

這讓本土互聯網公司獲得了更大的發展機遇。2022年之後，Yandex在搜索引擎上的市場份額一路上揚。Statista的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第四季度，Yandex佔據了俄羅斯搜索引擎64%的市場份額，Google的這一數字則跌至35%左右。VK和Telegram分別成長爲俄羅斯最大的社交媒體和即時通訊平臺，市場份額均增長至70%以上。

在幾家國際互聯網巨頭持續收縮之後，俄羅斯的互聯網行業不再是一個充分競爭的市場。Yandex、VK、Wildberries以及Telegram等幾家本土平臺佔據絕大多數份額，其中一些還向更多領域延伸。

Yandex涉足的業務種類尤其多，在俄羅斯互聯網市場的優勢也更加明顯。除了地圖、瀏覽器、郵箱等搜索引擎平臺涉足的常規業務之外，還囊括了電商（Yandex Market）、出行（Yandex Go）、外賣（Yandex Food）、智能語音助手和智能音箱（Alice）以及自動駕駛（Yandex Autonomous）等衆多業務，並在多個領域擁有領先地位。

在俄語地區掌握更多話語權後，Yandex開始顯露出向其他領域擴張的野心。

緊跟中美公司步伐

走訪期間，Yandex智能設備業務負責人Andrey Kholodny向界面新聞記者展示了團隊最新研發的智能音箱產品。

這款產品的外觀和功能與百度旗下的小度智能屏類似，只不過產品個頭更大，屏幕增加了旋轉功能。Andrey Kholodny並不避諱對小度智能屏的研究和學習。尤其在生態建設上，Yandex智能音箱借鑑了幾年前國內智能音箱的運營思路，試圖打造一個智能家居的入口。

目前，Yandex智能音箱已經支持和上百款電視、冰箱等家電家居產品連接，Yandex還與Zigbee和Matter等廠商合作，推出了自主研發的燈泡、插座及傳感器等智能家居設備。

VK則在產品形態整合了Facebook、Instagram、YouTube、Spotify等多個平臺的功能，使用戶能夠在一個產品中滿足社交網絡、音樂分享、視頻、即時消息等多種功能，同時借鑑了微信的小程序生態，讓開發者通過小程序爲用戶提供各種額外的功能和服務。

在自動駕駛技術上，中國和美國已經開始把L2輔助駕駛在真實的駕駛場景中落地。而Yandex目前正在朝着L4（高度自動駕駛）目標進行實驗，並於今年啓動了已籌劃多年的自動駕駛卡車領域投資，希望以此來節省燃油和維修費用，降低事故發生率，讓運輸成本更加穩定。

當中美移動互聯網發展得如火如荼時，曾有從業者討論過“爲什麼俄羅斯沒有誕生出互聯網巨頭？”。其中一個代表性看法認爲，俄羅斯並沒有像中美這樣舒適的供互聯網發展的環境。一方面，相比於英語和漢語的用戶規模，俄語能夠影響到的用戶僅限於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等獨聯體國家，用戶規模僅爲3億左右；另一方面，俄羅斯屬於資源依賴型經濟，發展創新產業的資源和人才存在嚴重不足。

不過，界面新聞發現，俄羅斯有着培養技術人才的獨特路徑。在談及自己的學歷背景時，Andrey Kholodny透露，他並非計算機相關專業畢業，而是通過培訓走上了人工智能技術研發的職業道路。在他身邊，有類似經歷的人還有很多。

在Yandex的主營業務中，有一點和中美互聯網巨頭極爲不同——非常看重國際教育業務。該業務承擔了爲Yandex以及其他本土互聯網公司培養技術人才的任務。

2016年，Yandex國際教育開設了大數據分析學院，通過爲期兩年的培訓課程教授大數據分析、大數據科學、人工智能技術等課程，每年都有四五千人申請。今年，Yandex還計劃派博士生到清華大學做一個學期或者一年的學習，從中國學習更多AI前沿技術。

在整體市場規模不大，且技術人才不像中美這麼充足的情況下，俄羅斯本土互聯網公司很難把有限的資源投入到不確定性很強的新產品研發上。相比之下，在社交、電商、信息分發等全球消費互聯網的主要領域中跟隨中美市場的領先公司，選擇已經被驗證過的產品和商業模式，顯然是一條更適合的路徑。

新機遇不斷涌現

在一場公開活動中，界面新聞記者有機會和一些在莫斯科生活多年的俄羅斯年輕人進行了深入交流。他們展示了自己智能手機中所使用的App，同時也在抱怨2022年經濟制裁之後，他們能使用的娛樂休閒類的App越來越少。

讓人意外的是，一些人的手機上除了安裝俄羅斯本土幾款主流的App之外，還下載了小紅書、王者榮耀等幾款在中國比較流行的應用——在越來越多國際互聯網巨頭被拒之門外，但本土互聯網公司很難滿足用戶全部需求的情況下，很多俄羅斯年輕人開始自己尋找有趣的App。

實際上，在執行經濟制裁之後，歐美的日用消費、服裝和汽車品牌都已陸續撤離，留下了大量的需求空白，俄羅斯人的生活消費習慣也在經歷重塑。

在新的歷史機遇期，已經有大量中國品牌選擇出海俄羅斯，填補當地的消費需求。

變化最明顯的是汽車消費。2022年以前，德系、日系和韓系車是俄羅斯市場消費的主流產品，當這些品牌撤離後，來自的中國哈佛、奇瑞、吉利、長城等在俄羅斯銷量大漲。俄羅斯本土市場調研機構ROMIR的數據顯示，接下來一年，消費者對中國品牌汽車的購買意願已升至42%，和俄羅斯本土品牌的43%相當，而對德系、日系和韓系品牌的購買意願已大幅下滑。

在互聯網領域，一些機遇也開始顯現出來。2023年，俄羅斯移動遊戲市場經歷了顯著增長，用戶參與度攀升了45%。Statista的預測顯示，俄羅斯休閒遊戲市場將大幅擴張，預計2022年至2027年增長率爲10.52%，到2027年，市場規模將達到1億美元。

界面新聞從國內多位遊戲開發者處瞭解到，目前不少國內的遊戲開發者和發行商都對俄羅斯市場產生了興趣。他們的調研發現，動作類、沙盒類、MMORPG、街機類和RPG遊戲是俄羅斯市場比較受歡迎的遊戲類型。

Yandex的數據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驗證這樣的趨勢。Yandex App Campaigns是Yandex Ads中幫助客戶獲得流量的廣告產品。今年第二季度，Yandex App Campaigns在中國的收入同比增長超400%，手遊相關的廣告客戶增長50%。

在一位從業者看來，俄羅斯互聯網整體的發展狀態比中國要慢3-5年，中國市場所驗證過的模式在俄羅斯都會有較大的增長潛力。

服飾等時尚品電商也擁有頗多發展機會。摩根士丹利的分析報告指出，2023年，俄羅斯時尚品類的線上購物份額已達32%，與2021年相比增長了19%。這一趨勢表明，消費者愈發習慣於通過線上平臺購買時尚商品，線上購物成爲許多消費者的首選購物方式。

界面新聞在和俄羅斯年輕人的交流中得知，目前俄羅斯白領等中產羣體對江南布衣、UR、太平鳥等服飾品牌已經有一定認可度，很多人也會在電商渠道購買這些品牌。

其中一位在莫斯科某大學擔任老師的年輕女士表示，目前盧布貶值比較嚴重，導致中等收入羣體的購買力急劇下滑，普通上班族已經沒有能力去TSUM等高端商場購物，只能尋找一些平替品。

可以預見，當俄羅斯本土幾大互聯網平臺在社交、電商、內容分發等領域的競爭格局基本穩定之後，將有更多創業者在洞察用戶需求的基礎上，依託這些平臺找到全新的業務增長方向。

以此來看，俄羅斯互聯網潛藏的市場機遇纔剛剛開始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