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回憶隨風飄

繪圖/蔣依芳

5過了大津橋之後,穿梭於寬闊的溪谷和蒼翠密林之間,好像進入新天地。

古嵐妹跟他們介紹說,茂林鄉是高雄縣最美麗的山地鄉,全鄉只有三個村,瑪雅、萬山和多納,都是魯凱族的部落,三個合稱爲下三社。

「多納最遠,位於羣山圍繞之中,好漂亮哦,遺世獨立,真是世外桃源….所以爲什麼下三社這三個部落,多納是其中唯一沒有遷過村的部落。」

沿着蜿蜒的多納林道,千轉百折之後,他們終於看到那個有近百戶人家的多納-古嵐妹說得不誇張,這真是他們所見過最美麗的部落。

他們三個人決定,因爲沒有認識的採訪對象,先下野溪泡一下溫泉,藉機跟人閒聊,也許可以得到某些訊息。在古嵐妹的引領下,走下這片有鬼斧神工的溫泉溪谷。

大衆男池泡湯的時候,李隊長和小陳都注意到隔壁的女池,一個金髮碧眼的老外,身着比基尼展露性感的身材斜躺於池壁,眼睛一直看着藍藍的天。沒多久,古嵐妹妹移身過去跟她聊天。雖然聲音很小,但聽得見那個老外講有些怪腔怪調的國語。

李永風還是裝着沒事,偷聽她們講什麼,接着小陳也靠過去那邊,一陣寒喧之後三個人聊起來。

「隊長,你也過來這邊。」

小陳和古嵐妹都跟他招手,李永風拉拉褲頭走過去。

「這是我之前認識的法國人,她叫做齊麗莎。」古嵐妹熱心的介紹:「她很厲害,會講國語呢….他在中央研究院的語言所客座研究,現在專門研究魯凱語。」

「哦…齊小姐會講魯凱語,包括這裡的下,下什麼….?」李隊長看着古嵐妹。

「下三社啦,剛剛說過就忘了。」

「對,是下三社…妳真的會講?」

「會一部分,不過我精的是萬山語言。」

齊麗莎自信的點頭,繼續說:「多納的,也會一點點。我還在繼續學習中….」

「妳…齊小姐還會講什麼話?我說的是原住民….」

「我是做研究,只是會講一點點…除了下三社的魯凱語,我還研究鄒語,不過我做的是南鄒,包括卡那卡那富,還有沙魯阿…」

隊長和小陳兩人都瞠目結舌的看着齊麗莎,好像找到救世主一般。

6

那個夜裡經由齊麗莎的解說,李隊長總算把高屏溪的三條主要源流-荖濃溪、隘寮溪和楠梓仙溪,廣闊山區裡的幾個原住民的族羣分佈,搞清楚了。

荖濃溪中上游,主要是布農族的郡社羣,和南鄒族的排剪社,他們是沙阿魯,南鄒族的另一支族卡那卡那富,主要分佈於那瑪夏山區的部落和布農族人混居。

隘寮溪流域主要是魯凱族,包括茂林的下三社羣,和霧臺的西魯凱族。

「那大武隴呢?」李隊長好不容易等話題告一個段落,問:「他們是熟番,還有人說是化番?」

「你說是西拉雅族的大武隴吧?」齊麗莎沉思一下說:「關於西拉雅族,不是我研究的領域,我不太清楚…不過我知道大武隴,主要在蕉吧哖,這方面要問我的老師,李仁貴所長比較清楚。」

「李仁貴所長 ?」

「嗯,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所長,他是臺灣研究南島語言的權威。」

「我想問,我們下三社的人,跟那些族是友好的,或是敵對的….我是說,那些族會來獵下三社羣的人頭?」

「基本上,下三社的三個部落,幾乎有六七成以上都是部落內族內婚,三個部落也會彼此通婚,因爲都是族人或族親,所以不會互獵人頭,跟西魯凱族….有的友善,有的敵對,雖然同是魯凱,但語言不通….」

「還有其他的敵人呢?」

「下三社最大的敵人是布農,但是移居內本鹿地區的

布農,卻和舊萬山人建立攻守同盟的關係,直到三十年前,住在藤枝、二集團的布農,還要跟拉巴兀賴家族繳番租呢。」

「拉巴兀賴是?」

「拉巴兀賴家族就是萬鬥籠的呂家,他們是大頭目家族,就住在新萬山… 對了李隊長,如果你要更熟悉他們,我介紹你認識貴美子,你直接問她好了。」

「貴美子….日本人嗎?」

「不是啦…他的父親是日本時代的大頭目,皇民化的時候全家歸化爲國語家庭,所以有日本名字。」

7

從地下一樓的樓梯延伸下去,燈光黯淡的甬道那邊,又傳來餘導嚴厲的斥喝聲,好像在罵什麼人,倏地,原來有說有笑的排練場,安靜得可以聽見男女團員的喘息聲。

管理員無奈的上樓梯到戶外,掏出煙來正準備點菸,看到演藝組的黃組長正推上車門,走向文化中心的大樓。

「老張,怎麼這樣早就來上班?」組長看看腕錶說。

「組長,你不知道,還不是那個餘導…」

「餘導?」

「就是他呀,還不到七點半就來了,我是不得已…可是,他也不能這樣呀」

「他怎樣…」

「動不動就罵人,很大聲,連一樓的民衆閱覽室都聽得到。」

「你就擔待一些,我先進辦公室,等一下有空再下去看看。」

十點鐘左右,黃組長處理完公事後走下樓梯,他在實驗劇場的門廳,遇到館裡新聘的諮詢委員-邱維良教授。

邱是近幾年來戲劇界快速竄紅的劇作家兼評論家,許多劇團的演出都以能夠得到邱的青睞與評論爲榮。

「邱教授這樣早…您是來?」

「我來探班,我跟老餘是多年的老朋友。」

兩人邊說邊聊,走到甬道那邊,傳來演員排戲的對話聲。

「不,我們好不容易,來到這裡建立新家園,又要趕我們走…」男聲。

「可是他們排剪人,聯合布農人,還跟清廷的官兵勾結…」女聲。

「不管如何,我們的瑪達,一定要舉起番刀和烏銃…」男聲。

「停,不是烏銃….你沒長眼睛啊,看清楚,那是鳥銃!」

他們走進排練場,看到餘導衝上舞臺,左手晃着劇本,右手的食指尖幾乎戮到那個男演員的鼻尖。

黃組長朝舞臺小聲的喊:「餘導,餘導…」

邱教授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下來,靜靜的看餘導演聚精會神的排戲。

「排練時要專注,這一幕重來一次,記住是鳥銃,不是烏銃….」

演員都退到簾幕後方,導演權威的喊聲又起。「我們重來一次,下一幕,藍老師和舞團準備,五四三二一,GO!」

邱教授看着餘導走下臺,舞臺燈光照着綁馬尾巴的長髮,小聲揶揄的說:「這個餘導,你看他的狠勁…嗯,昔日的三郎又回來了。」

「甚麼山狼?」

「我說三郎…你不知道,餘導的原名是潘三郎。」

「你說餘導姓潘?…三點水的潘?」黃組長大爲訝異。

「是啊,有水有米有田,這個死憨番!」

這一次排得相當順利,幾個演員也相當專注的把戲演好,邱教授從座位上站起來大力的鼓掌。舞臺後方傳來低沉又哀傷的樂聲,大幕拉起來,女巫師坐於公廨前方,十來個白衣女子跟着她唱起哀歌。

接着音樂一換,藍老師身着緊身黑衣出場,她的舞姿配合著動感的韻律,高挑的骨架和肉感,舞得叫人蕩氣迴旋。邱教授目不轉睛的盯着藍桂花那洋溢着力與美的舞影,以及豐滿的滾動的兩顆肉球,簡直看呆了。

他沒有發現,舞臺簾幕後方,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惡狠狠的瞪着他。(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