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大變局》世界劇變下的臺灣因應

中華經濟研究院區域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劉大年。

最近幾年都在講地緣政治,到底什麼叫地緣政治,以臺灣角度來看,世界上四個最大劇變:COVID-19、美中對抗、俄烏戰爭,以及兩岸關係緊張,這些都是跟地理位置相關,今天台灣在地緣政治衝突加深之下,最關鍵的影響就是「供應鏈重組」。

COVID-19對全球供應鏈做出空前的壓力測試,全球供應鏈在和平狀態(無戰爭)下露出各種破綻,使產業甚至國家暴露於危險之中。全球分工的國際企業在供應鏈斷鏈下,受到重大損失,從此大家意識到「單一供應鏈」的風險,因此開始強調多元供應鏈的重要性,提高產業自主程度。

與此同時,中國不再是世界工廠。以西方市場爲目標的供應鏈認爲中國太遙遠、太集中,最重要的是中國的人力太貴,因此提出了「分散原則」,也就是供應鏈不能集中在單一國家、地區,或單一廠商、企業。

但是分散方式也有其限制,供應鏈必須分散到美國、西方國家所認可的國家,而這個國家的供應風險,和該國是否被視爲西方的友善夥伴相關,這是所謂的「信賴原則」。此外,避免長途運輸的「短鏈化」,以及爲了避免人與人接觸的「數位化」,都納入供應鏈重組考量,這些擴大了地緣政治衝突的風險,加速供應鏈重組。

從2018年開始,川普任內對中國課了四波關稅,加起來大概有3700億美元。拜登任內2024年5月14日也課徵了第5波關稅,針對電動車、鋰電池、太陽能電池等產品。川普的課徵範圍很大,可是關稅稅率沒有那麼高;拜登的關稅範圍雖較小,但都是近年來中國大陸席捲全球的主力產品,而且稅率高過川普課徵上限的25%,其中電動車更高達100%。

美中關稅戰摘要川普時期(共四波)

除了關稅之外,拜登還祭出出口管制、進口管制、外人投資管制,以及人員管制等限制。大家會問美國的目的是什麼?川普說是因爲美國對外貿易逆差太大,但事實上,美國真正在意的是什麼?

美國真正在乎的是技術的領先地位,擔心中國會在科技發展上「超車」。川普的做法是全面性制裁,而拜登則是「精準脫鉤」,選定重要的產業、尖端的領域做重點脫鉤。在美國有人形容這叫做「小院高籬」(Small yard high fence),意思就是,把管控的技術和產品範圍縮小,只盯住對未來產業發展、國家安全真正關鍵的核心技術,例如半導體、AI、5G、量子力學等,對這些少量技術進行非常嚴格的管控—在範圍很小的院子裡築起很高的圍牆—讓中國不要超車,也讓其他國家無法染指。

俄烏戰爭加深地緣政治衝突,促使美國加強東歐與東亞的防禦線,以遏制俄中。俄烏戰爭後,也進一步對兩岸關係及臺灣產生影響。試問環境劇變之後,世界會不會回到原來的常態?如果會,就回歸原貌。但如果不會,我們就要適應新的環境,這就是「世界新秩序」。世界新秩序是什麼呢?第一,是全球化的倒退,第二,是冷戰2.0,第三個,供應鏈的調整,第四,美中競爭關係。

2005年《世界是平的》,書中寫道,21世紀的世界是以全球化下的成本效率考量,決定分工的方式,把握這趨勢才能在新世紀保有競爭力。如今不到20年就破功,因爲新冠疫情與地緣政治造成全球化趨勢衰退,各國政府、企業開始重新思考跨國合作的利弊,美國政府的杯葛或不支持,造成WTO功能下滑,國際法規逐漸從多邊主義轉向雙邊結盟,這些說明「後全球化時代」的供應鏈與地緣政治是息息相關的。

「冷戰2.0」,與過去美國和前蘇聯的冷戰有三點不一樣。首先,過去美國的競爭對手是前蘇聯,現在對手是中國大陸。其次,過去的美蘇冷戰,是對於世界霸權、政治制度與意識形態的競爭,現在中美競爭的則是技術、經濟的領導權。

美國與前蘇聯冷戰時,雙方可說是涇渭分明,現在有所不同,美國在中國有大量的經濟利益割捨不開,但經濟上的合作,卻使中國更爲壯大構成美國政治和軍事上的威脅,這造成兩難;而對於臺灣與其他國家來說,「選邊站」則是變得困難,因爲每個國家跟中國大陸都有所牽連,必須考量複雜的政經利害關係。

因此,企業面臨供應鏈調整的挑戰,我稱爲「8個D」。第一個D是「與中國脫鉤」(Decoupling from China),第二是「與俄羅斯脫鉤」(Decoupling from Russia),第三、四是由於新冠疫情,企業不能只有一個生產基地,因此要「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與「數位化」(Digitalization),第五個是「去碳化」(Decarbonization),第六、七個是爲了應對高通膨與不景氣的「去庫存」(Destocking)與「貶值」(Depreciate),最後一個則是持續「惡化」(Deteriorating)的兩岸關係。這是臺灣企業,在當今複雜環境下8個要面對的挑戰。

美中貿易戰不僅是經貿之爭,也是制度、霸權之爭,誰能在「制定全球產業標準」之上取得主導權,是確保技術優勢的先決條件,因此當美國開始排除中國參與制定國際標準時,中國就被迫自行制定新標準,這使得產業無法避免兩種標準,導致經濟效益下降。由於美國已將中國視爲全世界唯一在綜合國力上能夠與其競爭、對抗的國家,因此美中競爭的關係預期將會持續下去。

那臺灣要怎麼做呢?第一個是「產業面的調整」,從以成本和效率爲主要考量的「離岸外包」,轉變到所謂的「中國加一」,避免只在中國生產,而將供應鏈分散於其他地區,形成兩個獨立生產系統。此外,還有縮短生產地與消費地距離的「近岸外包」,最後是「迴流」,把最高層級的技術帶回本國,增加就業機會並專注於研究發展。但前提是在「友岸外包」的框架裡,在西方國家所認可的供應鏈裡來生產。

第二、正確瞭解、理性因應 ,中國大陸崛起是臺灣社會本世紀最重要的課題。臺灣必須正視此問題,在反中、仇中、防中、恐中、傾中的各種情緒下進一步「知中」。美蘇對抗時,以大量時間研究對手的政治、文化、經濟與領導人特質;如果我們把中國大陸當成競爭對手、敵人,就要花時間去了解它。

政治上,習近平廢除了最高領導任期限制,打破派系政治集體領導格局,讓中國走向「強黨弱政」的局勢;經濟上,他的「十四五規劃」(2021~2025)強調實體經濟、重製造業,以及自主供應鏈。中國要發展電動車、半導體、晶片與工具機,習進平欲表現出在美國封鎖之下,仍能實現高成長,以證明其體制的優越性。

第三、掌握美中臺關係, 兩岸關係是美中關係的重要基石。中國認爲「一中政策」是最高指導原則,而兩岸和平則是附屬的,其位階在一中政策之下;可是美國認爲臺海穩定符合美國利益,所以想要在維持一中政策的同時確保兩岸和平,這兩者是平行的。美中之間在「一中政策」上存在分歧,中國大陸認爲這是top priority,美國則認爲一中政策只是維持兩岸和平的手段、工具之一。

兩岸關係是美中關係的重要基石。

2025年的世界仍將維持緩慢復甦,溫和成長的趨勢。通膨正常化以後,貨幣政策將朝向寬鬆發展,但以美國優先,維護美國利益的大方向不會改變,全球仍然存在貿易保護的傾向。「避免兩岸衝突」仍會是美國對兩岸政策的立場。過去四年內,美中領導人一共有七次見面機會,每一次都談到臺灣問題,雙方都重複說明自身不可逾越的紅線,這在外交上的用意就是要提醒對方:「這個很重要,你不要越線。」

現在川普當選,美國對中國的貿易制裁都會持續,臺灣需要認清美中對抗的本質,美國主導全球供應鏈重組是爲了抗中、聯合信賴夥伴只是工具,最終目的是要「保美」,臺灣雖因美中對抗而成爲全球焦點,仍需不斷創新研發維持技術優勢,確保在供應鏈中不被取代,才能達到「保臺」目標。「保臺」與「保美」雖不致發生衝突,但其根本利益及目標絕非一致,需要領導者的智慧。

Q:臺灣對美的出口比例已提高很多,半導體又是美國的需要,川普要提高關稅,對臺灣的影響?大陸經濟很差,但軍事很強,未來經濟會先瓦解嗎?中國製造業有怎樣的佈局?面對這樣的挑戰臺灣怎樣因應?

劉大年:美國課關稅是對全世界,雖中國課的比較多,臺灣海外接單比例很高,但要看是從哪裡出口。 臺灣對美的貿易比重,原本大約17% ,2024年前八個月已到24% ,意謂是,誰對美國的出口越多,關稅對它影響越大。

很多人都憶測中國大陸經濟會崩潰?我的看法是這兩年會較低迷,但還是會成長的,這就是美國本來要跟中國脫鉤,後來拜登改說不要全面脫鉤,要做精準脫鉤的原因。美國在乎在中國的利益, 如果中國經濟不成長, 這利益就不存在。

Q:中國大陸生產線也往國外移動,即使跟印度外交緊張,中國在印度投資也沒有少。中國製造業有怎樣的佈局?國際上美中在東南亞、印度、歐洲、墨西哥競爭的態勢如何?

劉大年:習近平的經濟思想重製造業,因此製造業發展的非常的快,10年前並沒有出口汽車,去年汽車出口量超過日本,成爲全球第一。我認爲只要習在位,一定會繼續把製造業當成發展主軸 ,我也一直提醒:臺灣是靠製造業起家,如果你的鄰國製造業這麼發達,一定要很警惕 ,不要被他超車。

中國接下來會怎麼做呢?第一,只要認定發展的就大力補貼,第二,中國一定會去海外設廠,到處去。中國到墨西哥去設廠,但川普要撕毀以前的協定,將來會怎麼發展還不知道。最後補充一點,中國的製造業海外投資非常多,也與一帶一路結合。非洲國家就有很大的投資,這讓歐美覺得威脅很大。

Q:川普已當選,「美國再次偉大」,對臺灣的警示與提醒?

劉大年:川普除了對中國大陸課關稅,也對其他國家課徵10%甚至 20% 的「全球基礎關稅」。川普認爲唯有如此,才能促使外國企業來美國投資,還可以削減不斷上升的貿易逆差。簡單而言,川普只相信「迴流」,生產製造必須在美國,不接受其他方式,這種觀念的轉變會使未來全球供應鏈只會向美國集中。臺灣被川普列爲優先談判關稅調整對象,建議可先檢視近年對美進出口品項的變化,評估被提高關稅的可能性與後續影響。此外,如何強化新南向政策,協助臺商拓展東南亞內需市場,亦相當重要。

注:本研討會由余紀忠文教基金會舉辦。